第十一章 巾幗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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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田信長飛快地穿上鎧甲,速度之快,令那兩名侍衛都瞠目結舌。

    濃姬一直守候在他的身旁,等他穿戴完畢之後,問道:“帶什麽刀?”

    “光忠、國重!”

    濃姬捧來了織田信長最喜愛的武刀光忠和短刀國重,織田信長接了過來,佩戴在身上。這個時候,阿類端來了餐桌,遵照濃姬夫人的吩咐,不但有飯,還有禦酒和勝栗,把餐桌擺在織田信長的麵前,恭敬地跪下,說道:“請大人上座!”

    織田信長卻不坐下,仍定定地站在那裏,說道:“不需要坐下。記住,一旦決定要出戰,我織田上總介信長就是總大將,在沒有打敗敵人之前,我是不會坐下或者躺下的,就連吃東西也都要站著!”

    阿類還在發怔,織田信長便喊道:“拿酒來!”

    濃姬拿起酒杯,親自斟滿酒,雙手捧給織田信長。織田信長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用力擲向柱子,酒杯立刻摔得粉碎——這是表示懷著必死之心義無反顧地走向戰場的意思。

    見織田信長喝了禦酒,阿類趕緊端上盛著米飯、上麵還蓋著菜的飯碗。織田信長見是米飯,吩咐道:“把湯倒在飯上。”

    味噌湯被倒在了飯上,織田信長仰起脖子,將飯就那麽倒進了自己的嘴裏;然後又把空碗伸了過去:“再倒!”

    “還要!”

    “再倒!”

    一口氣吃了大概五六碗味噌湯泡飯,織田信長才把空碗遞給了阿類,說道:“好!這麽一來,萬一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兩三天不吃不喝也無妨。”說完之後,轉身就往屋外走去,嘴裏大聲喊道:“猴子,來啊!”

    不但是豐臣秀吉,還有前田利家、丹羽長秀和其他幾侍衛都已經頭戴鐵盔、身披甲胄,站在了外庭的院子中。

    豐臣秀吉牽來了織田信長那匹名叫“疾風”的馬:“請主公上馬!”

    “好!”織田信長飛身上馬,說道:“猴子,你這一次立下了大功,我的馬印就由你捧著!”

    豐臣秀吉興奮地大聲應道:“是!”

    丹羽長秀看著主公身邊隻有不到十名侍衛,有些擔憂地問道:“不用通知家中其他人嗎?”

    “不用!”織田信長斬釘截鐵地說:“事不宜遲。我們先到熱田神宮。隻有他們願意追隨我征戰,自然會跟著來的。如果不願意,那就算了!”

    接著,他把手一揮:“出發!”

    織田信長離開之後,內庭一片沉寂,如同暴風雨過後的平靜。三位側室茫然地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外庭院子,雖然沒有表現出過度的驚恐不安,但是,她們都是出身武士之家的女人,深知既是丈夫、又是主公的織田信長此次出陣意味著什麽,究竟能否平安回來,大概隻有天照大神和八幡大菩薩知道了。如果不能的話,她們這些可憐的女人應該怎麽辦?

    三位側室之中,奉命為主公送來飯菜、禦酒和勝栗的阿類最為擔心,因為在織田信長的幾位妻妾之中,她是唯一一位懷有身孕之人,一想到尚未出世的孩子有可能會馬上就沒有了父親,甚至一旦戰敗,連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都無法苟全性命,她就無比驚恐,一邊習慣性地收拾杯盤狼藉的餐桌,禁不住渾身激烈地顫抖起來。

    濃姬冷靜地看著丈夫的三位側室。出於女人的本能,她的心中自然對眼前這三個和她分享丈夫的女人充滿了恨意;尤其是對於已經懷有身孕的阿類,目前尚無懷孕跡象的她豈能不心生嫉妒?但是,從小便受到的武士之家女人的教育,以及作為一國公主、尾張大名正室夫人的高貴身份,又使她不能把這種嫉妒表露出來一絲一毫;而且,阿類的驚慌失措使她心中頓時生出一份責任感。於是,她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為大人著想,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能慌亂。”

    聽到夫人突然冒出的這句話,三位側室不由得為之一怔,都把茫然的目光投向了濃姬。

    濃姬心中又生出一種優越感:到底是家臣家裏出來的女人,並沒有經曆過多少大事啊!她進一步說道:“大人已經出陣,我們這些女人也要做好應付各種事情的準備。”

    三位側室這才醒悟過來,伏身在地:“是!請夫人指示,一切按照夫人的指示去做。”

    濃姬又環視了三位側室一眼,突然換上了一副冰冷的口吻:“大人此次出陣,有三種可能的結果。第一種,壯烈戰死;第二種,退回城中,據城死戰;最後一種,”

    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就是帶著今川義元的首級勝利凱旋。”

    三位側室相互看了看,點點頭,齊聲說道:“大人一定能夠帶著今川義元的首級勝利凱旋。”

    “對,大人一定能夠帶著今川義元的首級勝利凱旋。不過,”濃姬說道:“其他兩種可能也不能不考慮到。如果大人壯烈戰死,或者退回城中,那麽內庭就由我指揮,你們有什麽異議嗎?”

    無論是出身,還是在家裏的地位,三位側室都與眼前這位美濃夫人相去甚遠,當然不敢公開表露出什麽異議。

    濃姬對此也早已胸有成竹,點點頭,說道:“那麽,我就來指揮了。你們都起來,圍攏一點。”

    等三位側室從地上抬起身來,膝行到了自己的身邊,濃姬繼續說道:“如果主公戰死……”

    “啊?”三位側室驚恐地問道:“大人那樣勇武的大將也會戰死?”

    被側室打斷了自己的話,濃姬不禁心中不快,更鄙視眼前的這三位女人的驚慌失措和淺陋少見識,冷冷地說道:“所有武士,不論是大人那樣的總大將,還是最卑賤的足輕,每一次出陣,都是懷著必死之心。而且,戰場上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即便是世間最勇武的大將,也未必就一定能夠得到天照大神和八幡大菩薩的護佑,或許會被一位卑賤的足輕甚至臨時征召的百姓用簡陋的竹弓射出的流矢射中,丟了性命。我們不能不考慮到這種情況!”

    聽到夫人話語之中已經帶出了輕蔑甚至惱怒,三位側室趕緊伏身在地,齊聲應道:“是!”

    濃姬接著先前的話題,繼續說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今川軍就會立刻包圍清州城。每個人都要拿起武器,死戰到底,我們這些女人也不例外!”

    武士之家的女兒,早在幼年之時就被灌輸了要勇敢地為主家、夫家、丈夫甚至孩子殉死的思想。從古到今,尤其是最近一百多年的戰國亂世之中,冒充主家的夫人、女兒去敵人家做人質,或者在城破之時舉火的女人數不勝數。因此,聽到濃姬這麽說之後,其他兩位側室都重重地點了點頭。隻有阿類的眼神有些異樣,手也下意識地摸向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濃姬知道阿類是在擔心自己肚子裏尚未出世的孩子,心中又泛起了一絲嫉妒之情,不理會阿類,繼續說道:“大人乃是尾張一國太守,又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武將,如果他戰死之後,內庭立刻就亂了套,便會有損他的赫赫威名,更給後世之人留下笑柄。所以,我們要讓今川軍乃至天下人看到織田氏女人的風骨,即便一死,也要大義凜然……”

    “夫人!”阿類終於忍不住了,伏身在地,哭泣著說:“奴婢可以去死,可是,我肚子裏的孩子是大人唯一的骨血,他該怎麽辦啊……”

    回國之時,將幾位侍妾留在明國,等於是向明國交出了人質。雖說在戰國亂世,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人們早就習以為常。但是,明國畢竟不同於日本諸國,有向異族屈膝之嫌。因此,織田信長對那件事避諱莫深,也嚴令那些和他一同從明國回來的家臣不得泄露出去,濃姬她們自然就不得而知。聽阿類說到自己肚子裏懷著大人的唯一骨血,濃姬不由得心中一顫:是啊,織田氏剛剛遭到亡國滅種之禍,大人的親兄弟幾乎全部殉城而死;清州城的織田信友和守山城的織田信光又已經背叛了織田氏,如果這一次阿類肚子裏的孩子再無法保全,那麽,尾張織田氏就幾乎斷絕了香火,也就徹底沒有了複興家國的希望……

    一開始,濃姬是懷著與父親對抗之心嫁到尾張;但是,與織田信長相處,使她漸漸明白了父親為何說替自己找到了“全日本第一的夫君”,也被織田信長的氣度和雄才大略所征服,變成了一位全心全意輔佐丈夫成就宏圖偉業的大名夫人。因此,阿類淒楚的哀求並不能使濃姬心軟,為夫家保存一點血脈和複國希望的念頭卻頓時從她心底油然而生。她略一沉吟,說道:“不必擔心。我會考慮這件事情。你收拾好必需的東西,在今川軍包圍清州城之前,我也許會派人把你送到美濃;也許會托付給某位老臣。”

    阿類將前額貼在了地上,感激地說:“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濃姬明白:大家都要去死,唯獨阿類可以存活下來,其他兩位側室肯定會心生嫉妒,便微微一笑,對那兩位側室說道:“至於其他人,包括我在內,當然是要盡力堅守清州城,直到最後一刻。然後——”

    說到這裏,她隱去了臉上的笑容,語氣堅定地說:“我們就可以沒有遺憾地追隨大人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