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舊院探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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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繼光、曹聞道和錢文義三人一邊聽著徐渭講起這些青樓掌故,一邊信步走來,說說笑笑就進了舊院的坊門,此刻天已黑盡了,家家勾欄瓦舍都點起了亮麗的宮燈,遠遠望去,隻見鳳閣鸞樓一家挨著一家,密密匝匝足有幾十家之多,構築的都極為精巧華麗,雕欄畫柱,絲幛綺窗,看上去宛如仙境一般,不愧是聞名遐邇的煙柳巷、銷金窟。曹聞道、錢文義等人不禁心癢難耐,興衝衝地就要朝著最近的一家走去。徐渭趕緊攔住了他們,笑道:“你們怎地這般猴急,就這麽徑直進去?”

    聽到徐渭這麽問,曹聞道詫異地說:“我們來都來了,難道還要打退堂鼓不成?”

    錢文義也幫腔說道:“俗話說,見一稀奇,添壽一紀。我們即便不為尋花問柳,既然來到素有‘六朝脂粉勝地’之稱的十裏秦淮,豈能不得門而入?”

    徐渭搖頭苦笑道:“你們啊,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十裏秦淮的秦樓楚館,豈是那樣好進的……”

    原來,六朝故都南京久負“南朝金粉”的盛名,風月場所的規矩自然與別的地方有所不同。譬如北方的勾欄瓦舍往往一家之中就儲備著數十名妙齡女子,燕瘦環肥,各不相同,必定不會讓那些慕名而來的尋芳客入寶山而空手歸。而南京的秦樓楚館,除了官辦的花月春江十六樓蓄養著不少官妓之外,其他的大多隻有兩三位女史倚門待客,尤其是聞名遐邇的十裏秦淮河畔那密密匝匝幾十座河房之中,那些**驚江南的名妓們往往是一人獨居一樓,憑借樓主**名坐等王孫公子、豪門巨賈登門拜訪。此外,那些墮落風塵的女子自幼便受到嚴格的訓練,不僅個個能歌善舞,曉笛知琴,而且大都粗通文墨。其中頂尖之人還博覽書史,能寫得一手娟秀的蠅頭小楷,寫幾首香**清新的小詩,或者畫幾筆工筆仕女、花卉翎毛。正因如此,她們的身價也就與從事皮肉生意的一般**不同,不但追歡逐樂一夕的費用高昂,對於客人,她們也百般挑剔,等閑俗客,別說是讓她們陪酒侍寢、顛鸞倒鳳,即便是求見一麵、吃茶敘話,也往往很難。雖然如此,卻還是有那一群自命**的王孫公子、富商豪客,不分日夜地來到這裏遊轉廝混,留戀忘返,為了博得美人青睞,準允自己做入幕之賓,不惜一擲千金。而那些當紅名妓往往還要拿班作態,尋常客人想見上一麵非得提前一兩月預約,約期排班,若無過硬門路或將銀子潑水似的撒將出去,休想橫**一杠,哪有象他們這樣一大群人徑直就進去的道理!

    聽到徐渭說起這些青樓規矩,眾人無不瞠目結舌,心火最旺的曹聞道最先打起了退堂鼓:“這麽說來,象我老曹這般的大老粗是注定無緣見識這六朝脂粉勝地的境況了?他娘的,日後那幫小兔崽子問起來,我老曹可怎麽跟弟兄們吹牛!”

    其實,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些青樓女子都是困於生計才墮落風塵,倚門賣笑也正是為了客人口袋裏的**白之物,真要把銀子使足了,也未必就不能一親芳澤。雖說徐渭的確沒有到過這樣的風月場所,但十裏秦淮的名氣何等之大,偶有涉獵的前人許多香**小史中都細細記載著其中的規矩門道,徐渭之所以還要這麽說,不外乎有三個原因:一是常言說得好“單嫖雙賭”,哪有一大幫子人一同去青樓尋花問柳的道理?二是正如戚繼光起初擔憂的那樣,大家都有大明官職在身,還是手握重兵的統軍大將,奉旨回京獻俘卻****宿妓,不但有失大明官箴,更損軍中威嚴,若是被禦史抓住把柄參奏一本,即便是皇上倚為“國之幹城”的他們大概也交代不過去;三來徐渭注意到,越是臨近舊院,戚繼光的臉上就越是顯露出猶豫之色——戚繼光雖說被視為和俞大猷並肩的國朝當今兩大青年名將之一,統兵數萬,名震天下,無論北虜還是南倭無不聞風喪膽;但他卻十分懼內——他家夫人戚王氏乃是現任大同鎮總兵之女,正經的將門虎女,自幼習武,拳棒功夫不在戚繼光之下,最難得還深諳兵法韜略,加之兩人又是自幼結發的夫妻,戚繼光既愛又敬,久而久之,就成了怕。若是被夫人知道自己在外尋花問柳,他焉有命在?徐渭身為參謀長,當然不能竄唆慫恿主將做出這種可能引發“後院起火”的**罪過,隻好用這些青樓裏的古怪規矩來搪塞曹聞道、錢文義等人。

    見曹聞道果然上當,徐渭心中暗笑,表麵上卻還是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倘若隻是為了增廣見聞,倒也無妨。隻是要做你老曹想做的那些不雅之事,大概就難了……”

    曹聞道萬分沮喪,但被徐渭點破了心中所想,不禁生出了一絲羞愧,氣呼呼地說:“他娘的,誰說我老曹一定要做什麽不雅之事了?我老曹隻是想著好不容易來南京一趟,要是回去以後那些小兔崽子們問起十裏秦淮是何種景況,我卻說不上來,豈不是丟了麵子!”

    徐渭笑道:“如此甚好。那麽,我等今日就去見識見識十裏秦淮的香**勝景。至於其他,就看諸位可曾前世積德,修來那等**福了。”

    曹聞道、錢文義等人縱然心中深感遺憾,卻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跟著徐渭進了舊院。

    徐渭帶著眾人進了一家名為“寒芳齋”的處所——與戚繼光、曹聞道和錢文義這三位世襲軍戶出身的武人不同,徐渭曾高中嘉靖二十六年製科進士,有不少同年在南京任職,聽聞他回京獻俘,少不了要前來賢良祠拜會;再加之前些年裏他在《民報》上以“辱恩報國生”的筆名連載的那些東海艦隊抗倭戰況,已由皇上賜名《靖海平倭親曆記》結集刻印成書,驚世絕**的文筆令他很快蜚聲文壇,不少年青士子也紛紛慕名來拜。他曾聽那些人偶爾在閑聊時說起,在寒芳齋起居接客的女史名曰孫惠娘,是南京城裏最有身價的一位當紅名妓之一。既然要見識六朝古都的風月勝景,當然不能拿庸脂俗粉來搪塞大家,玷汙了十裏秦淮的赫赫美名。

    應門的鴇母見到一下來了這麽多客人,十分歡喜,一邊滿臉堆笑地招呼眾人進去,一邊忙不迭聲地賠禮道歉,說是今兒一大早就聽到喜鵲叫,一定有貴客登門,因此,有好幾撥人送帖子來,招孫惠娘去陪酒,都是大主顧,可孫惠娘都推掉了。隻是到了午後,南京守備王大人送來帖子,說是家裏開堂會招待貴客,一定要孫惠娘賞光前去應酬一番,實在得罪不起,隻好去了。請各位大爺先進去吃酒,家中幾個小女孩雖不如惠娘名頭大,模樣都還不錯,也會唱幾首小曲,就讓她們先陪著各位大爺。看這時辰,惠娘八成也快回來了,不會讓各位大爺枯坐苦等許久……

    那位鴇母拐彎抹角說了半天,主人卻還是沒有在家。戚繼光等人剛剛從徐渭那裏聽說了南京十裏秦淮河畔的諸多規矩門道,自然知道寒芳齋之所以名氣大,全靠孫惠娘一人支撐門戶,而那位鴇母所謂的“家中幾位小女孩”不外乎是還未出師的普通小丫環,隻是臨時拿來湊數應景而已,心中不免覺得有些沮喪,卻又不好轉身離去,隻得在那位鴇母的引導下,穿過堂屋,進了寒芳齋的後院,又穿過一座長方形的敞軒,來到一處花亭。

    這座花亭十分寬敞,四麵都是窗戶,垂著梅花暖簾,當中一張圓桌,兩旁擺著幾椅,牆邊古董架上還陳列著盆景瓶花,一隻宣窯瓷瓶裏斜**著幾根頎長的翎毛。整個花亭布置得十分雅致,令曹聞道和錢文義這樣的軍漢都有些手足無措,即便是曾屢次入宮覲見、蒙受皇上賜宴之恩的戚繼光和博覽群書、見多識廣的徐渭也不禁自慚形穢起來。

    見到來客都是這樣,那位鴇母心中冷笑一聲:原來都是些沒有見過多少世麵的鄉巴佬!不過,看他們個個氣宇軒昂的樣子,大抵不是囊中羞澀的窮措大,這樣思慕惠娘芳名、專程前來拜會的客人正好下刀痛宰!於是,她一邊熱情地招呼眾人就座,一邊吩咐小廝趕緊置辦酒菜,還特地吩咐要去外麵叫一桌上好的席麵。

    戚繼光他們都不是頭回光臨秦樓楚館,深知“姐兒愛俏,鴇兒愛鈔”的道理,加之大家雖說都不是豪富之人,但此次遠征異域,多多少少都有些外路的進項;得勝還朝之後,又得到了朝廷不菲的賞賜,也就任憑那位鴇母擺布。曹聞道還豪爽大氣地扔出一錠約莫二十兩重的元寶,讓那位鴇母一定要撿最好的酒菜上。

    那位鴇母喜不自勝,不但把自家豢養的三位小姑娘都叫了出來,還從鄰家請來兩位,陪著眾人吃酒。她看出這群“大爺”之中,被人喚作“戚先生”的那人是個頭麵人物,特地吩咐最漂亮的兩位姑娘一左一右坐在了戚繼光的身旁。戚繼光大為窘迫,卻又擔心一人向隅,舉座不歡,掃了諸位袍澤的興致,隻好聽任鴇母的安排。不過,美色當前,他卻還是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樣子,引得眾人偷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