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敗而不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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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門口閃出城代鳥居忠吉,已經年過八旬的他和其他人一樣,都是一身甲胄、手持武刀,顯然也準備要上陣殺敵、守衛城池了。他對鬆平家康說道:“主公無須驚慌,我們必須查驗每一位撤下來的人,防止甲軍混進城中。”

    深夜混戰之後撤退,難免有敵人兵士趁亂混進城,好在攻城之時做內應,或是在城中放火製造混亂,加強戒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鬆平家康這才放心下來,剛才因為緊張而忘卻的疲倦頓時襲上身來,他在馬背上一陣搖晃,險些要栽下馬來。鳥居忠吉趕緊伸手扶著他,吩咐眾人道:“快將主公送回內庭歇息!”

    鬆平家康被人扶著送回內庭,下人們趕緊端來了熱水和同樣熱騰騰的飯菜,顯然是早已準備好的。鬆平家康至今還未娶妻,內庭無人照管,按說不應有人能夠這麽為他**心,還能想到為深夜而歸的他準備熱水和飯菜,讓他感到十分詫異,就問下人是什麽人吩咐他們這麽做。下人們說,是城代鳥居忠吉大人吩咐,主公出陣,隨時都有可能回來,所以每一天的每時每刻都要替主公準備好熱水和飯菜,哪怕是深夜也不能偷懶。

    自己率軍出陣,不能料理家務,身為首席家老、又被任命為岡崎城代的鳥居忠吉自然要承擔起打理家中一應大小事務的重任來。他這麽做並非是越俎代庖。而鬆平家康得知是這樣,心中不禁感慨萬千,不單單是為了首席家老鳥居忠吉的細致入微;而是按照常理,除非大敗,否則他和鬆平軍不會深夜回城。鳥居忠吉如此吩咐,顯然是早就料定他毫無勝利的希望,一定會慘敗而歸。家臣們這樣想,固然讓鬆平家康覺得有些沮喪,但是,盡管已經清楚地知道主公會戰敗,鬆平氏的所有家臣們,無論是隨軍出陣、屢進逆耳忠言,最後還毅然決然代替鬆平家康赴死的酒井忠次;還是留守岡崎、恪盡職守,還替他細心地準備飯菜的鳥居忠吉,都還是一如既往地忠於他,默默為他打點一切,甚至甘願替他去死。有這樣的家臣,此生夫複何求?即便是遭遇再慘重的失敗,大概也都能東山再起吧……

    鬆平家康象一個本錢原本就不多的賭徒一樣,賭上了岡崎鬆平氏的全部實力,出陣迎戰武田信玄的兩萬甲府大軍,卻輸得精光,自己如同喪家之犬一般丟下大軍和侍衛,倉皇逃回岡崎城,心裏自然十分痛苦,也對岡崎鬆平氏的前途命運感到一片茫然甚至絕望。不過,知道了家臣們的忠誠之後,他頓時覺得信心又回來了,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飯,還破例喝了一碗酒。年輕人本來就貪睡,加之又已經疲憊之極,酒足飯飽的他覺得陣陣困意襲來,一頭倒在榻榻米上,立刻就昏睡過去,連身上的甲胄和鞋子也顧不上脫掉。

    這本來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但在鬆平黨人眼中,卻認為主公雖然大敗而歸,竟然還能酣睡如常,這是何等的大將風度!看來,主公對於一時的勝敗並沒有放在心上,心中早就有了成算。既然如此,大家就都把生死置之度外,全心全意跟隨主公投入戰鬥好了……

    正是懷著這樣的想法,大久保新八郎忠俊對城代鳥居忠吉說道:“我要前去犀崖!”

    先是左翼,接著是右翼,最後連主公的中軍都潰敗下來,犀崖那邊即便還有鬆平軍在戰鬥,也隻不過拚死阻擊甲軍的追兵,為主公逃回岡崎城、安排部署守城諸事贏得一點時間而已。因此,鳥居忠吉聽到大久保新八郎忠俊說自己要去犀崖,頗為驚詫地反問道:“你還要去犀崖嗎?”

    “是的!”大久保新八郎忠俊說道:“主公戰敗之後,甲軍一定認為我們鬆平氏已經潰不成軍,我要好好地去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對於大久保新八郎忠俊的求戰之請,鳥居忠吉陷入了沉思之中——從戰法來說,大凡某一方野戰失敗、逃回城中,勝利一方一定會士氣大漲,借著勝利之勢,一舉殺到城下,甚至還會趁亂趁虛攻下城池。因此,大久保新八郎忠俊率軍出擊,可以打亂敵人的部署,使甲軍趁虛攻城的如意算盤破滅。此外,戰敗之後還有勇氣和自信主動出擊,既可以提振己方士氣,更能讓敵人領教到三河武士的武勇和氣度,使他們不敢小覷了剛剛被他們打敗的岡崎鬆平氏。如果鳥居忠吉再年輕上幾歲,說不定自己早就想到了出擊的主意。可是,象這樣的突擊,一擊得手,便要迅速撤退,一定要用最精銳的部隊。主公出陣之時帶走的是岡崎鬆平氏家中的主力,留守城中的不是四五十歲的老頭子,就是十三四歲的孩童,要麽就是臨時從領民中征召來的農夫,戰力如何可想而知。而跟隨主公出陣、先期撤回城中的石川安藝等人麾下的武士、足輕盡管都沒有回去休息,而是拿起武器參加守城,卻都早已疲憊不堪,難有再戰之力,更不堪承受來回奔波上百裏地的辛勞。如果出擊再次失敗,不但會使甲軍氣焰更加囂張,還會沉重打擊岡崎鬆平氏家中所有人的信心和勇氣,後果便不堪設想……

    見鳥居忠吉沉吟不語,岡崎鬆平氏家中脾氣最火爆的大久保新八郎忠俊頓時發火了:“你是不是老糊塗了,都這個時候了還在猶豫什麽!難道三河武士難道都死絕了,需要駿河今川家的人來替主公斷後嗎?”

    鳥居忠吉明白大久保新八郎忠俊說的是主動收攏鬆平軍右翼部隊、組織阻擊甲軍的雪齋禪師,心中為之一動:不錯,盡管雪齋禪師已經被逐出駿河今川氏,主動做了主公的師傅,一心一意教導主公,將畢生所學無不對主公傾囊相授;可他畢竟沒有正式在岡崎鬆平氏家中奉公,頂多算是一個客卿,加之又出身於和岡崎鬆平氏關係十分微妙的駿河今川氏,讓他承擔率部拚死狙擊、為主公贏得撤退回城時間的重任,的確十分不妥。如果他再若是戰死在三方原,岡崎鬆平氏所有的人隻怕都該羞愧得**自盡了……

    想到這裏,鳥居忠吉點頭說道:“好吧,你馬上帶人去犀崖,去向世人證明我們岡崎鬆平氏不但沒有戰敗,還有一口吞掉武田信玄那廝兩萬大軍的武勇和自信!”

    “好!”大久保新八郎忠俊吆喝一聲:“三河武士們,誰願意再到犀崖,去取下武田信玄那個家夥的首級,就跟我走!”

    大久保新八郎忠俊振臂一呼,幾乎所有的人都站了出來,不但有先前被留下守城的老人、孩童和領民;還有那些剛剛撤回城中,顧不上歇息,又拿起武器協助守城的的鬆平軍左翼石川安藝、平岩金八郎和阿部甚五郎三支隊伍的所有武士和足輕;甚至,在三方原會戰中身中數箭、剛剛拔去了還**在身上的箭矢、正在用酒清洗傷口的平岩金八郎也站了出來。

    大久保新八郎忠俊眼眶**潤了:無論麵對何等艱難的處境,三河武士從來不會、也永遠不會喪失勇氣和自信啊……

    不過,他還是厲聲嗬斥道:“混蛋!都跟我出去了,誰來守城?”

    “是的!”鳥居忠吉說道:“忠俊大人隻是要帶人去接應留下來阻擊的人馬,用不著太多的人。而且,兵貴神速,為了要保證接應及時,必須出動騎兵。誰有馬,就站出來。”

    戰國時代,馬匹是極其稀罕的戰略物資,就算是擁有金礦而富甲天下的甲斐武田氏,也隻有區區數千人的騎兵,還被人羨慕地稱為“甲斐鐵騎”。岡崎鬆平氏一向比較窮困,當然更加養不起多少馬匹,也隻有家中的家臣們和少數富裕的武士有馬。鳥居忠吉的條件顯得過於苛刻,隻有寥寥數十人站了出來,剩下的人紛紛發出了抗議之聲。

    鳥居忠吉根本不理會他們,對站出來的人說道:“趕緊收拾準備一下,馬上出發!”

    接著,他又吩咐自己的家臣說道:“把留守家老們的馬匹也都收集起來,供你們使用,跟著忠俊大人出陣。”

    倒是大久保新八郎忠俊有些擔心了起來,趁著大家收拾刀槍、綁緊草鞋鞋帶的時候,悄悄把鳥居忠吉拉到了一邊,低聲說道:“我並不是膽怯。隻是一百人馬是不是有點少?”

    鳥居忠吉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留下斷後的人馬為了掩護主公撤回岡崎城,已經與甲軍廝殺好久了,局勢一定十分危急。可是,除了跟隨主公出陣的人之外,家中能拿得出來的馬匹至多隻有一百匹。”

    大久保新八郎忠俊嘟囔著說:“隻有一百人,給甲軍塞牙縫都不夠,隻怕很難有所作為……”

    鳥居忠吉微微一笑,說道:“並不是讓你真的去和甲軍會戰,武田信玄的首級也不是那麽容易能取下的,隻是去打亂他的行動而已。我會把家中那五十支火槍都交給你使用。好好動動腦筋,看看怎樣讓武田信玄和甲軍知道我們三河武士和你忠俊的厲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