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在商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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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叨叨說了這麽多的阿諛之辭,呂宋助左衛門又試探著問道:“既然大人已經被封為大名,小人是不是就該尊稱大人為鬆川攝津守信直大人了?”
汪直笑道:“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實話告訴你吧,汪某還真的沒有把那個大名的位子放在眼中!日後在京都走動,或許會用你說的那個名字,就權當是但在堺港,汪某還是願意大家如同往日那樣,稱汪某一聲‘五峰船主’——畢竟,汪某在骨子裏還是一位商人嘛!再者說來,什麽大名、什麽攝津守,未必就比我們商人高貴到哪裏去,更沒有汪某縱橫四海、行走商界自由自在啊!”
聽到汪直這麽說,呂宋助左衛門不勝感慨,由衷地讚歎道:“五峰大人真是我們商界的奇男子!有大人為我們作主,我們商人的腰杆都要硬了不少呢!”
汪直說道:“呂宋助左衛門先生這話說的,可讓汪某有些汗顏啊!不過,當年我大明天朝也和貴國眼下一樣,士農工商,自有分野,經商被人視為賤業,若非吾皇聖明,汪某至今還隻是一個賤民。正因如此,汪某對呂宋助左衛門先生的處境和心情,自然深有同感。”
呂宋助左衛門越發感動了,跪伏在地上,說道:“今後還請五峰大人多多關照我們商人!”
汪直從帥案之後的太師椅上站起身來,走到呂宋助左衛門的跟前,伸出雙手將他攙扶起來,說道:“呂宋助左衛門先生不必如此多禮。你且放心,汪某日後定會竭盡所能,維護我們商人的權利,不讓那些大名、武士隨意欺侮敲詐我們商人!快快起來,我們還有正事要好好商議。”
將呂宋助左衛門讓到帥案一旁的座椅之上,汪直說道:“為了不致引起那幫人的眼紅,那麽多的土地不能都用你一個人的名義購買,而是要動員堺港眾多糧商甚至其他各座商人分頭購買——以你在堺港的聲望,做到這個並不難。但汪某認為,這筆生意還是由你一人去做,他們掛個名也就是了。
呂宋助左衛門原本一直還擔心這個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堺港各座商人都瞅準這是一個發財的良機,紛紛來找眼前這位與他們都有交情的“五峰大人”,要求分得一杯羹,自己就不能獨享巨利了。聽到汪直主動這麽說,心中那塊巨石才總算是落地了。不過,他明白,要想發財,購買土地隻是第一步,還有要從明國大軍那裏買來那些被俘兵士去種田,趕緊說道:“大人剛才說到天朝義師俘獲了好幾萬人的兵士,可以讓他們來耕田種地。小人不大明白,這個,這個可怎麽買啊?”
汪直笑道:“當然不能明說是買——我泱泱天朝,禮義之邦,怎能隨便賣人?不過,倒是可以把那些兵士從我大明天朝義師那裏‘贖’回來。那些倭人身陷囹圄,他們的家人自然想要輸納錢糧,換得他們平安無事嘛……”
呂宋助左衛門恍然大悟,趕緊點頭說道:“對對對,不是買,是把他們‘贖’回來……”
汪直提醒他說:“還有,你可不要忘了,若是沒有我大明天朝義師俞大猷俞軍門、戚繼光戚軍門等人手下留情,不要說是做成這筆大買賣,興許你的性命就難保了。再者,日後無論是保護莊園,還是買賣糧食,少不得也要靠我大明天朝義師多多關照。他們那邊,你是否也得有所表示?”
呂宋助左衛門說道:“那是應該的。今年的新稻上市,小人便樂輸一萬石,不,兩萬石稻米給天朝大軍。”
汪直瞪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道:“天朝義師幫你們趕走了三好長慶那個逆賊,平定了天下戰亂,讓你們能夠平平安安地做買賣賺銀子,樂輸一點糧米給天朝義師,難道不應該嗎?還值得你掛在嘴邊上說!我的意思是俞、戚兩位軍門那裏!”
呂宋助左衛門忙不迭聲地說道:“明白,明白,小的明白。小人回去之後就召集堺港議政者商議此事,一定讓兩位天朝義師總大將滿意。對了,兩位天朝義師總大將對我日本女子有沒有興趣?”
汪直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過猶不及!俞、戚兩位軍門是奉旨出征,幫助義輝殿下討伐逆賊、平定叛亂的,怎能在軍中眠花宿柳?!你們送的銀子,汪某還要兌換成我大明的銀票悄悄送給兩位軍門,省得給兩位軍門招惹是非呢!”
呂宋助左衛門陪著笑臉說道:“是是是,小人糊塗,這件事情就拜托五峰大人了……”
接著,他又諂媚地笑道:“其實,不隻是兩位天朝義師總大將,五峰大人對小人的關照,小人也是不敢忘記的……”
汪直斜瞥了他一眼,說道:“你我多年的交情了。這個話,汪某原本還真的不好開口。不過,既然你一再提說了出來,咱們不妨把話說開了,省得你疑神疑鬼,以為汪某要害你!”
呂宋助左衛門心中正有這個疑惑,隻是不好開口而已,聽到汪直自己點破,忙陪著笑臉說道:“五峰大人這話說的,小人怎敢……不,怎能疑心五峰大人的這一番天大的好意呢?隻是,在商言商,有些話還是說在前麵比較好……”
汪直讚歎道:“我就欣賞你呂宋助左衛門先生的爽快!真金白銀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汪某也不和你玩虛的。日後你所獲利潤,三成歸汪某。不知呂宋助左衛門先生意下如何?”
三成?呂宋助左衛門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該死的明國鬼畜實在是心狠手辣而又貪得無厭,自己不掏分文本錢,竟要分去我三成的利潤,簡直就是個強盜——不,簡直比強盜還要凶狠!
不過,縱然心中再有不滿,呂宋助左衛門也知道,自己是有把柄握在汪直的手中——就一個提供軍糧給逆賊三好長慶的罪過,眼前這位該死的明國鬼畜就能把自己置於死地。真要和他翻了臉,絕對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因此,他也不敢把內心的憤怒表露出來,隻得哭喪著臉,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哀求說道:“五峰大人是知道的,稻米生意原本就利潤微薄,購買莊園雇人耕種,還要擔心水旱天災……對了,還有蝗災,也實在是可怕之極,一旦天時不濟,遭了那些天災,當年就血本無歸。接連兩三年的年成不好,就能讓小人傾家蕩產……”
汪直冷笑一聲打斷了呂宋助左衛門的話:“不要跟我哭窮,你呂宋助左衛門的家底有多厚,汪某是很清楚的。而且,汪某也不會白白分去你三成的利潤,自然要為你想辦法找補回來。一是為了盡快辦成這件大事,為義輝殿下整修京都、答謝我大明天朝義師籌措到銀錢,汪某奏請義輝殿下,準允有意購買土地的商人以自家商鋪作質,分三年償清購地款項,這三年當中,豁免一切賦稅。二來這些土地雖說賣給了商人,卻在名義上還算是幕府的莊園,汪某已經奏請義輝殿下恩準,除了上繳幕府的年貢之外,不必承擔雜役和繳納棟別錢(注:即額外的農業稅)。你呂宋助左衛門先生在商界廝混了這麽多年,自己算算,隻是義輝殿下的這兩項仁政,你每年能多賺多少錢!”
略微停頓了一下,汪直又刻意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再者,義輝殿下把這件事交由幕府政所辦理。但眼下京都剛剛收複,百廢待興,義輝殿下身邊得力的人又不是很多,兼任政所奉行的上泉伊勢守信綱大人實在是走不開,就把這件事委托汪某全權處置。也就是說,地價方麵由汪某與堺港各座協商決定。我的意思,呂宋助左衛門先生可明白?”
原來,日本武士向來視經商為賤業,也恥於言利。因此,無論是幕府將軍足利義輝,還是受命主持政所事務的上泉伊勢守信綱,都對商道一竅不通。汪直便抓住了幕府急需籌措銀錢的有利時機,替購買土地的商人爭取到了諸多優惠條件。
呂宋助左衛門暗自盤算,購地款項分三年償付,自己就能多買到不少地;而且,三年之中還不用繳納賦稅;三年以後也不用承擔雜役和繳納棟別錢,那些開銷比起被眼前這位該死的明國鬼畜分去的那三成利潤隻多不少,等若是自己把原本一定會被幕府、大名、領主、武士他們強征了去,送給了眼前這位該死的明國鬼畜而已。這且不說,地價由眼前這位該死的明國鬼畜說了算,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會用什麽“戰亂未平、暴民四起”之類的理由來說服幕府壓低地價,賤賣給自己。看來,這筆生意還是劃算的……
不過,眼前這位該死的明國鬼畜不掏分文就要分去他三成的利潤,讓呂宋助左衛門還是覺得有些肉痛,加之他認為,既然眼前這位該死的明國鬼畜要跟他分潤,就不能袖手旁觀、坐收漁利。因此,他試探著說道:“既然五峰大人的領地瀕臨堺港。那麽,堺港的安全,就全仰仗大人了。”
汪直毫不猶豫地說道:“這是自然!其實,義輝殿下將攝津中二郡和下三郡賞賜給汪某,不隻是獎勵汪某討逆平叛之功,還要汪某就近盯緊了堺港,看看有哪家大名囤積大量糧米、哪家領主求購兵器火槍,提防再冒出一個三好長慶來禍亂天下!”
汪直這麽說,倒不是在自吹自擂、信口開河——足利義輝將攝津中二郡和下三郡賞賜給他,的確叮囑他一定要監控好堺港諸商,防備那些強藩大名從堺港購買到糧食、兵器等軍需物資。比起國中那些野心勃勃、動不動就要率軍上洛、掌控天下的諸藩大名,甚至比起自己身邊那些跟諸藩大名、領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的親信,足利義輝倒更相信這位異國海商……
呂宋助左衛門說道:“大人不說,小人還真把一件事情給忘記了。半個月前,有人來找過小人,言說他是尾張織田氏的家臣豐臣秀吉,曾經和大人一同到過敝處,要小人幫他接洽納屋莊左衛門,想購買五百支火槍。小人知道信長公是天朝的皇親國戚,有心要幫他。可是,納屋莊左衛門那個家夥那時候已經跑了……”
汪直聞言一怔:那位尾張的“國舅爺”織田信長這個時候派家臣豐臣秀吉來堺港購買火槍,難道是想趁著大明天朝義師橫掃近畿之際火中取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