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片明亮

字數:11569   加入書籤

A+A-




    兩天沒回學校?

    霍譽非立刻掏出手機給顧騁打電話, 一連打了好幾個都沒有人接。

    “他沒有說他去哪嗎?”霍譽非問劉贇。

    “沒有啊。”劉贇抓抓腦袋,“這麽大個人,總不會丟了吧。”

    馬上就要十一月了,整個p大都是一片金色,就連風也是鬆鬆脆脆,吹在身上, 如同簌簌葉落。霍譽非飛快的跑下樓, 穿越一棟棟宿舍樓、教學區,同時急匆匆的打電話, 請別人幫他找到顧騁現在的位置。

    劉贇其實說的也對, 這麽大的人了, 總不會自己把自己搞丟了吧?

    但霍譽非就是會擔心呀。

    在顧騁身上, 他有種控製欲, 不同意對方未經許可就隨隨便便離開視線。

    他在學校門口,叫了輛車坐上去,又一次撥通了顧騁的電話。

    電話連續響了好久,但最終還是被接通了。

    霍譽非馬上就問:“顧騁?”

    “譽非, 怎麽了。”

    “你在哪?”

    “市中心?”

    “市中心哪?”

    顧騁沉默了片刻, 然後報出一個地址。

    霍譽非輕輕點了點司機的肩膀, 又重複了一遍。

    在得知了他的位置之後, 霍譽非心情放鬆了一點, 緊張過去之後,剩下的就隻有不高興。

    他不高興了。

    “這幾天很忙嗎?”他在暗示對方為什麽不聯係自己。

    顧騁默默的“恩”了聲。

    “好吧。”霍譽非摸了摸鼻子,“那你在忙什麽?”

    “一點……”顧騁疲倦的提了提鼻梁, 言簡意賅道,“一點私事。”

    他真的很累的,如果現在打電話過來的不是霍譽非,他不可能和對方說這麽多。

    甚至不可能接的。

    但又因為對方是霍譽非——

    顧騁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輕了輕:“有什麽事嗎?”

    “就是想找你嘛……我回學校了。”

    霍譽非充滿熱情和力量的聲音透過電波傳進他的耳朵裏,讓他整個人都溫暖了起來。

    就像是喝了一杯溫溫燙燙的熱水。

    然而他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盡管已經又冷又渴,幾乎說不出話。

    還是用那幹涸的聲音拒絕了:“……我最近,都比較忙。”

    霍譽非也幾乎說不出話。

    但他是氣的。

    顧騁說到那個拒人千裏之外的“一點私事”的時候,他就有點惱了。

    就好分明是自己的東西,有一天卻長了腿,跑得遠遠的,不肯靠過來。

    但這些情緒,他一點都沒在聲音裏流露出來。

    “不要緊,我比較閑嘛,我來找你不就行了?”霍譽非把手機換了隻手,“所以你在忙什麽,我能幫上忙嗎?”

    那聲音太暖了。

    太好聽了。

    他喉嘍裏渴的說不出話。

    顧騁閉了閉眼睛,沒等他下定決心要不要拒絕。

    那邊又傳來一句:“怎麽樣,你怎麽了?你還好嗎?”

    顧騁條件反射一樣快速的回答:“我沒事,我很好。”

    然後他匆匆丟下一個“忙”字,就掛斷了電話。

    他不好,他一點也不好。

    昏暗的房間,窗簾嚴嚴實實擋住了外麵明亮的光線。

    顧騁坐在床邊,手中握著手機,眼圈微微發紅。

    身後的大床上,散落著一片大張大張的檢測結果。

    他又換了一家醫院,重新掛號,做檢查。然而那個醫生翻看了他之前的病曆本,又比較了兩次檢查結果,有點遺憾、有點同情的說了幾乎相同的話。

    並且建議他,解醫生就是b市很有名的醫生,如果他要做手術,最好盡快和醫生排時間。

    顧騁在這家酒店已經呆了整整兩天了。

    手術費大約要十萬,他沒有,但是可以攢一攢。

    隻要努力工作,大概一年,兩年,三年?

    或者他可以先休學,想辦法多賺點錢?

    但是這又有什麽意義呢?就算手術成功,他也最多活到三十五歲,然後呢?

    他不能做任何劇烈運動,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不能喝酒,不能熬夜……不能做很多很多事。

    不能去愛一個人。

    因為他無法和人相伴一生。

    他會一無所有。

    顧騁呆呆的坐在床邊,望著又一次亮起來的手機屏幕發呆。

    上麵顯示的是“霍譽非”三個字。

    他有點困惑了。

    然後忽然間,他身體輕輕一震。

    在顧騁前二十年生命中,第一次這樣直白而鮮明的正視死亡這個字眼。

    他還太年輕了。

    他剛剛才忽然意識到。

    死亡不僅僅代表著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還代表著永遠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一切的物……

    和人。

    然後他的手機又一次執著的響了起來。

    顧騁還沒來得及想好要不要接,它又自己掛斷了。

    然後房門重重的響了起來。

    顧騁心裏一跳。

    下意識站起來。

    然後門外傳來霍譽非的聲音。

    “顧騁,你開門。”

    他忽然再沒有一絲絲猶豫,立刻跳起來,拉開門。

    一片燦爛的金色撲麵而來。

    霍譽非懷抱著一叢小向日葵,站在門外,嘴角彎彎的看著他。

    昏暗的房間裏,好像一瞬間就亮了。

    “你怎麽……你怎麽來了。”金色的花瓣映襯著他紅通通的眼睛,讓他看起來有點呆。

    “說了有東西要給你嘛。”

    霍譽非把滿懷的花塞進顧騁手裏,然後不客氣的擠進房間。目光掃視一圈,就“嘩啦”一聲,一起拉開了兩層窗簾,又打開了窗戶。

    新鮮的空氣和陽光一擁而入,煥然一新。

    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又像是海水褪去露出礁石。

    一切都清清楚楚,無所遁形。

    霍譽非看到了床上、地上、桌子上,隨處可見、無處不在的檢查單。

    他回頭看了眼抱著大捧的向日葵,還有點呆的顧騁。

    看到他泛紅的眼眶。

    頓時明白了。

    霍譽非從鋪天蓋地的檢查單裏找到病曆本,一目十行的看過去,在最後醫師簽字那裏的那個“解”字上麵停留了片刻。

    然後,他將病曆本丟回了滿地的廢紙裏。

    深深的凝視著對方。

    “過來。”

    但馬上,他幹脆自己走了過去。

    緊緊的抱住顧騁。

    像是小孩子緊緊擁抱著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一樣,緊緊擁抱著對方。

    “不要怕。不要怕。”

    一連說了兩遍。

    除此之外,霍譽非再沒有安慰對方什麽,而是握住顧騁的手,直接帶他去外麵正正經經吃了頓飯,逛了趟超市。回來酒店的時候,就直接把他推進浴室。

    然後自己把房間裏漫天的各種診療單收成一遝,蹲在陽台上一張一張點燃燒掉了。

    在這麽做的時候,他唇邊是帶笑的。

    顧騁出來的時候,房間已經整整齊齊,就是有一股淡淡的焦味。

    現在才是下午,天還很亮,房間整個兒變了個樣,尤其是那些漫天遍地的檢查單全都消失不見了。像是之前的兩天都是一個不愉快的夢境。

    其實一切都還安好,一切都未發生。

    霍譽非也洗了一個澡,但他洗的很快。

    他出來的時候,顧騁正在研究陽台上的一點灰屑。

    “這是什麽?你在這裏燒東西了?”

    霍譽非眨眨眼:“我也看不出來。”

    “我的……東西,你收起來了?”

    霍譽非隨隨便便點了個頭,然後就整個兒撲到了床上,半濕的頭發在枕頭上蹭了蹭,翻過身看著顧騁:“來,我們睡一會。”

    顧騁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我還不困。”

    霍譽非義正言辭:“我困。”

    然後他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拍了拍身邊的枕頭。

    “陪我一起睡?”

    顧騁情緒已經穩定了很多,甚至還開了個玩笑:“你多大了?”

    霍譽非笑眯眯比出一個手勢:“三歲。”

    然後在他還有點遲疑的時候,用力把他拉倒在床上。

    剛剛躺倒的那麽一下子,兩個人距離很近。

    極近,呼吸可聞。

    顧騁能清清楚楚聞到霍譽非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幹燥香味。

    像是陽光下燦爛的花朵。

    他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視線卻沒從對方麵孔上移開。

    然而很快,他就睡著了。

    顧騁已經很困了,一模一樣的複查結果毫不留情的碾碎了他的最後一點僥幸。

    讓他精疲力盡。

    但又根本睡不著,也做不了任何事。

    就像是綁了一塊大石頭走在又窄又長、看不到盡頭的橋上,每一步都磕磕絆絆、舉步維艱。而隻要稍微不小心一點,就會掉進看不見底的水裏。

    那麽就完了。

    他就完了。

    而霍譽非突然出現的那一瞬間,顧騁好像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走到他身邊,把那塊石頭也綁在了自己身上。

    雖然沉重沒有消失,但卻少了一大半的重量。

    所以他睡著了。

    霍譽非卻沒有睡著,他很快爬了起來,盤腿坐在床邊,支撐著額頭,認真注視了對方許多秒。然後輕手輕腳跳下床,找出顧騁的身份證,打電話訂機票。

    證件上麵那串熟悉的數字讓他說話的聲音卡頓了一秒,馬上就順暢了起來。

    是啊,很多事情確實改變了,但還有同樣多、或者說更加多的,沒有改變。

    從來沒有變。

    霍譽非放下手機,扭頭去看歪著腦袋在枕頭上熟睡的那個人。

    窗外午後的陽光被薄薄的玻璃過濾了冷意,熱熱鬧鬧的撒在顧騁年輕的麵龐上。

    霍譽非有那麽點後悔。

    他不應該覺得,顧騁仍然和顧承嶽一樣,身患頑疾是一件好事。

    這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希望對方順順利利。

    第二天一早,顧騁還沒找到狀態,就被霍譽非帶上了飛往s市的飛機。

    霍譽非是這麽跟他解釋的:“b市醫院就診壓力那麽大,每天都要接待成百上千從全國各地趕來的病患,我們要多多體諒,主動去外地就診,給b市分分流嘛。”

    顧騁有點想笑。

    睡了一天一夜之後,他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其實從小到大的這些經曆,讓他比一般人要堅韌許多,不會那麽容易被打倒。

    至於前兩天……突逢巨變,總要給人一點緩衝的時間吧?

    顧騁給自己這麽解釋。

    他看著舷窗外刺眼的亮光,覺得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

    盡管他心裏還是沉甸甸的。

    但人一生必有一死,隻不過或早或晚,現在提前得知了那個期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遊刃有餘的,把最重要的那些事提前來做。

    遮光板忽然被拉下了。

    他轉過頭就看見霍譽非對他笑:“傷眼睛啊,雲層上麵輻射那麽大。”

    顧騁也笑了笑,笑意終究有點勉強。

    所以他就不為難自己繼續注視對方了。

    因為那比窗外的陽光還要刺眼,他轉過了眼睛。

    心裏酸酸的,就像是猝不及防咬碎了一口檸檬,隻能迫不得已咽下去。

    他又不是未成年的小朋友。

    怎麽會不明白自己是怎麽回事?

    顧騁喉結滑動著。

    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就感覺身上一沉,被壓了件外套。

    睜眼看見霍譽非把自己的外套脫掉了。

    “飛機上熱嘛。我不冷,你睡著了反而容易著涼。”

    霍譽非又想起什麽似的解釋了一句:“他們給的毯子太薄了。”

    顧騁沒說話,隻是迅速的閉上了眼睛。

    他害怕自己眼睛裏流露出什麽不應該的情緒,也害怕自己控製不住說出什麽該出口的話。

    他害怕泄露自己的心情。

    顧騁閉上眼睛的時候,也在又甜蜜又難過的想。

    原來喜歡上相同性別的好朋友根本不值得猶豫和糾結。

    至少對他來說不值得。

    如果他健健康康,就算他一無所依。

    就算他一無所有,隻要他健健康康。

    他也有勇氣,走到對方麵前,坦坦蕩蕩說“我喜歡你”。

    就算你不接受,我照樣還是喜歡你。

    你也遲早會知道,沒有人比我對你更好。

    顧騁也在想,為什麽會這麽快?

    他認識霍譽非很久嗎?

    沒有。

    他很會和人交朋友嗎?

    沒有。

    他輕而易舉就能夠向一個人敞開心扉嗎?

    沒有。

    那為什麽,這麽快就變得那麽親密?顧騁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這麽要好的朋友。

    難道自己從第一眼看到對方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那麽點別的意思了嗎?

    不會……吧?

    他這麽想著的時候,眼前卻忽然出現——

    午後的陽光被香樟樹蓬勃的樹冠篩成斑斑駁駁的亮塊,如同片片金箔,灑在樹下站立的人身上。明亮的陽光掛在他嘴角,風簌簌一吹,又吹進了他的眼睛裏。

    一片靜悄悄的安靜裏,站在樹下的那個人,忽然抬頭,朝他一笑。

    一片明亮。

    顧騁就在一片明亮中安然入睡。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沒有碼到最甜的,一看字數超了qaq,明天來!!不過顧寶終究開竅了~

    ——————

    讀者“看看”,灌溉營養液+12017-05-20 23:34:48

    讀者“大夢浮生sky”,灌溉營養液+102017-05-20 20:46:20

    讀者“顧鈞鈞”,灌溉營養液+12017-05-20 16:48:25

    讀者“紛紛揚揚”,灌溉營養液+302017-05-20 02:26:54

    讀者“螢火流光”,灌溉營養液+202017-05-19 22:02:44

    讀者“我憐君在歲寒後”,灌溉營養液+102017-05-18 22:59:28

    讀者“顧鈞鈞”,灌溉營養液+12017-05-18 22:13:53

    來來來,寶寶mua~~~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