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飽含怒氣、**及渴求的叫聲聚攏在一起劃破天空。下方的野獸也不再像方才那樣閑散地四處遊蕩，它們雖仍舊毫無規矩、可毫無意外地都撲向了已經成為了台風眼的那端——帶著饑渴的動作前赴後繼著、仿佛眼前有著令它們瘋狂的食物！

    爭端的中心早在幾分鍾前便已誕生, 索菲婭眯著眼望去, 還能看見在魔獸群瘋狂的動作中閃現的那道黑影！

    “這樣做真的沒問題？”中年男子蹲在她身邊，與她一起立在高地上, 揉揉眼睛想要看清那道黑影，“他們不是伊夫大人交到你手上的嗎？”

    “伊夫大人與權貴之間關係不深，況且弗蘭克少爺在魔獸群下本就不應該活著——事後要推卸責任也很簡單。”

    索菲婭眼裏死死盯著那人，卻還是偶爾會失去目標。那流浪者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她還能看見她與魔獸糾纏的動作以及倒地不起的幾隻魔獸——她咬緊了牙，眼底醞釀著不明情緒。

    果然沒錯，這個流浪者很危險——非常危險！

    就算是他們，應付一隻魔獸都有些吃力了, 更別提在場的數量極多！那人雖不算遊刃有餘, 可熟悉又狠戾的攻擊完全能讓她在這些魔獸群中自保！

    她難道是來自邊境的流浪者？

    索菲婭猜著猜著便得出了與弗蘭克相似的答案。她的思緒隨著“邊境”而聯想到了更加危險的部分、對方的可怕也隨之籠罩了她的大腦！

    絕對不能讓這個人類跟伊夫大人頻繁接觸！否則他們的商會都會被這些該死的流浪者毀了的！

    “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中年男子掏出一塊水晶瞧了瞧, “時間差不多了。”

    他們的根本目的是破壞魔法節點, 他覺得索菲婭開始將重點放在了其他地方。

    “確實, ”索菲婭點頭應予，“我還是你？”

    魔法節點的破壞需要有人親手接觸、而且破壞中, 因為與節點鏈接的緣故, 將會無法使用魔法——原本這是個最危險的工作，索菲婭正打算親自出動, 旁邊突然傳來一句：

    “——我去。”

    索菲婭拿出工具的手一頓，循著聲音往回望去——那位弗蘭克少爺正揣著與方才不同的狼狽，扶著樹幹狠狠地瞪著他們！

    他灰黑色的頭發淩亂，期間夾雜著幾片落葉。身上的衣服不均勻地沾上了哪兒的泥土, 甚至臉上都抹著灰。

    些許是跑過來的、體力並不算好的他微微喘著小氣，充溢著怒火的雙目早已不再是平常死氣沉沉的灰色、而是與不遠處發了瘋的魔獸群一樣，讓對上視線的人心中一涼！

    “你……”

    一道亮光閃過——倘若不是索菲婭身旁的中年男子眼疾手快地擋下，從弗蘭克身後飛出的魔法斷然會給他們造成不小的傷害！中年男子甚至在魔法下被逼退了一步，為其中蘊含的能量與憤怒暗暗心驚。

    對了，這位基斯家族的少爺——盡管被輿論壓了一籌，可仍舊是以魔法學院頂層的實力畢業的！

    一道魔法下來是第二道、第三道——索菲婭與中年男子此時已經反應了過來，朝旁邊躲去。因為情緒波動極大而顯得不太穩定的魔法、就這樣劃破了他們身後的樹木枝頭、直直地朝遠處一座台座飛去！

    “——等等！”索菲婭反應過來，驚呼出聲，“不能破壞它！”

    他們隻是要解開魔法節點而已——一旦台座被破壞，就不單單是節點失效了！這整個魔法都會缺了一個角、這樣肯定會被裏麵的敵人發現！

    他們要的是偷偷潛入、而不是這麽大張旗鼓地進入！

    另一道魔法旋即從索菲婭手中脫出——卻遠遠趕不上弗蘭克的速度。那道光芒在接連碰撞了幾隻接近瘋狂的魔獸後少了幾束、卻還是有不少直直撞在了台座之上！

    巨大的碰撞聲仿佛同時撞在了索菲婭的心髒上！她趕緊撥開中年男子，衝回了他們原本的位置，朝台座的部分再次望去！

    等到看見它上方翻滾流動著的魔法節點時，索菲婭終於鬆了口氣——

    驀地，一雙手纏上了她的脖子。趁著她的鬆懈一把推到了旁邊的樹幹上！

    “——！”

    索菲婭下意識地抓緊了那雙手，一抬眼、卻看見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灰色眼睛！眼中仿佛倒映著血肉模糊的畫麵，讓她心中一凜，抓住揪緊自己的那雙手便下意識地甩了出去！

    弗蘭克的力道不及身為半個武者的索菲婭，被她推出了一段距離。然而他手上的魔法並未停歇——仿佛毫不費力似的、一團團晶瑩剔透的魔法在空氣當中凝結而成，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聚集在一起後，又仿佛木棍之間的摩擦起火、燃起了晃眼的光！

    “！！”

    索菲婭下意識地想要逃開他的攻擊範圍，然而卻見被自己推開的弗蘭克嘴角一勾，露出了嘲諷似的笑！

    她一驚，耳邊隨之聽見了仿佛硬物破裂的聲音！

    “——停下！！不能破壞它！！”

    她焦急地低吼道，然而已經晚了，遠處的台座在她眼中被極其厚重的魔法包裹，碎成了碎片！宛若一團液體的魔法節點也啪地炸開、不再有絲毫光線！

    “……”

    索菲婭指尖一僵。台座是以極其稀有的礦石搭造而成，為什麽這位據說是家族吊車尾的弗蘭克少爺能將其擊碎？！

    明明就——

    弗蘭克掃了麵色複雜的索菲婭一眼，手中捏著方才從索菲婭口袋中順走的玻璃瓶子。瓶子裏已經去了大半，留下的寥寥幾個玻璃珠子發出了清脆空靈的響聲。他將玻璃瓶子猛地砸在了地上、旋即手掌一壓，啪嘰一聲，與方才相似的碎裂的聲音嵌入了它旁邊的土中。

    “……不用這麽趕盡殺絕吧，弗蘭克少爺！”趕過來的中年男子見狀，大吼道。

    香味從下方飄了上來，弗蘭克瞄了眼那邊中年男子拉著索菲亞的動作，自己則是抓著旁邊的樹幹，越過麵前不高的灌木叢、順著高低交錯的斜坡迅速跑了下去。

    腳下的斜坡並不平整，偶爾出現兩塊石頭橫在眼前簡直是常事。坑坑窪窪的也不比方才的路好走多少，弗蘭克方才僵硬的腳似乎還未完全恢複，他期間摔了兩三次，卻在聽見不遠處魔獸那特色十足的吼叫後，又爬了起來。

    必須得去救她！

    必須得讓她脫離危險！

    不能再讓她死了！

    弗蘭克冰冷的手腳又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他總算跑到了破碎的底座附近，魔法節點隨著方才的破壞而成為液體淌了一地，弗蘭克跪在地上，將手覆在肮髒的泥濘上，開始為魔法節點的破壞做最後一點的收尾工作。

    解析、輸入。探尋，破壞。

    爛熟於心的內容令他操作起來毫不費力，更何況台座已被破壞，對方早就失去了抵抗的可能。周圍的轟鳴聲隨著進度的增加而逐漸轉響，周遭的魔獸從方才開始就陸陸續續地從他身旁擦過直奔村民b的所在——

    “弗蘭克！”

    全神貫注的弗蘭克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動作難免一僵。破壞程式已經藉由魔法輸入節點，之後就是靜待它起作用了。因此弗蘭克疑惑地回過了頭，想要尋找那個叫自己的人——

    身後出現了一張血盆大口。

    巨大的仿佛能一口吞下他的上半身。尖銳的錐狀牙齒一排整齊，齒間塞著不知哪種生物的軀體碎片，髒兮兮的散發著臭味。被牙齒所包裹的深處則是漆黑一片、隻要對方合上上下顎，弗蘭克毫不懷疑自己的身體會一分兩半！

    “——”

    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了血盆大口的上方、她一刀抵住了怪物的頭顱，狠狠地刺了進去！旋即在落下地麵的同時一個用力，藉著力將血盆大口的主人給推出了幾米遠的距離！

    “——閣下！”

    弗蘭克回過神來，興奮地叫著眼前的人。

    她還是披著那件黑色的鬥篷，鬥篷上能看見濕漉漉的痕跡，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血跡。它的下擺已經變得破碎，甚至帽子的部分都被敵人咬壞了——不知道是否是高強度作戰帶來的後遺症，她現在麵色蒼白，露出了勞累的神色。

    也是，這麽多的魔獸……

    他剛想上前走到對方身邊，耳邊又傳來了危險的聲音。一陣冰涼剔透的風勁在他頰邊劃過，——他眼睜睜地看著村民b突然靠近的身影、以及抬起的手探向自己身邊！

    旋即噴湧而上的，是一股溫熱的液體，夾雜著鮮豔的顏色與濃厚的血腥氣味——

    出現在了一臉平靜的村民b身上。

    ——“閣下！！”

    方才被她一腳踢出老遠的魔獸還未完全死絕，一口咬住了趕到自己身旁的村民b的肩膀！她一手抵著它的牙，可另一邊握著武器的手力量驟然流失，匕首落在了泥地上，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弗蘭克呼吸加重了幾分。

    是因為他，……現在該怎麽辦？

    因為他拖了她的後腿——現在該怎麽辦！

    弗蘭克慣用魔法的手開始顫抖。魔法現在聯係在魔法節點之上，抽不了身。他現在根本——

    “撿起來！”村民b低吼道，“刺進它的眼睛裏！”

    “……”

    “弗蘭克！！”

    她的聲音不似以往的平靜，更多的是催促——他的名字仿佛具有警醒的作用，弗蘭克手下一頓，旋即迅速拾起了村民b落在地上的匕首，朝著啃噬她肩膀的魔獸眼睛部位狠狠刺了下去！

    捅破柔軟的手感隨之傳入他的掌心，旋即的是魔獸肮髒血液的氣味。他隻聽得手下的生物哀嚎一聲，被它叼著的村民b的身體落在了地上。弗蘭克趕緊抽出了匕首，報複似的踹了被擊中要害而六神無主的魔獸一腳，蹲下去扶起了村民b：

    “閣下！您沒事吧？！”

    弗蘭克視線的餘光掃過周圍——被氣味引來的魔獸群已經聚集到他們附近了！再不逃走、兩個人都會淪為它們的玩物！

    “……被魔法包圍的空間，出現了嗎？”

    “誒？”

    “進去！”

    村民b隱忍著肩上深入的傷口，咬牙說道。她另一隻還能活動的手解開了脖子上的鬥篷，一把摔在了不遠處的空地上！

    弗蘭克大腦還未來得及處理她口中的命令，便感覺自己的魔法回到了體內——魔法節點被完全破壞後，眼前也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仿佛通向另一個空間的口子。而且弗蘭克看得出來、破口的邊緣正在被手動修複！

    他們的動作被發現了——

    管不了那麽多了！

    他一咬牙，手下凝起一個魔法，拖著村民b一同撞了進去！

    -

    “閣下……”

    周圍一片漆黑，也是同方才一樣的黑夜與森林。隻是魔獸令人心顫的怒吼仿佛被隔絕在了另外一個世界似的、突然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連普通野獸與昆蟲鳥類的動靜都沒有，空氣中的分毫，都充斥著危險後的放鬆帶來的疲倦。

    麵前的女子靠在樹樁旁，局促的呼吸聲壓迫著他的神經——弗蘭克從未感到如此慌亂。

    他從小接受紳士教育，無論麵對怎樣的困境窘境，都不可暴露心底最原始的負麵心態，必須從容應對。可自從進入了這片狩獵區後，他就再三打破了父親常年掛在口邊的要求——一次是在同伴掩護下僥幸逃生、另外一次，則是眼下。

    “……對不起，閣下。對不起……”

    明顯現在的他比之前還要慌張——見過被魔獸撕咬的人的下場、想到麵前原本活生生的對自己照顧有加的人也即將變成那樣，他的下顎就忍不住地打顫。原本堅忍的雙眼開始出現水花，膽小的性格總算隱藏不住，在此時迸開。

    他聽從村民b的要求、扶著她趁眼前的魔法被人手動修複完全之前撞了進去——進入後因為動作不穩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隨著追上的是被那個逐漸收攏的入口卡住的、一隻巨型魔獸的爪子。

    他們算是幸運的，最近追過來的魔獸沒法一起鑽進來。那個爪子四指擴張、隻要再進來一些，就能碰到他的腳了。可惜魔法缺口收攏速度極快，魔獸痛苦的吼叫也逐漸被隔絕在了外層，最後魔法被完全修複後，那道爪子被生生砍斷了似的，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如今就在他們不遠處的草地上。密密麻麻的鱗片遍布，在夜光下深淺不一，極其……

    惡心。

    村民b稍微動了下肩膀的力量。

    萊昂可以從傷口判斷出受傷時的痛楚，而她能通過痛楚判斷出傷口的深淺。她皺著眉頭看著麵前的少年止不住的眼淚及斷斷續續的道歉，開口說道：

    “不用道歉，傷口不深。”

    養養就好了。

    誰知弗蘭克聽了後反而更覺得愧疚。他正替對方按著肩上的傷口，期間抹掉眼角的水珠時，難以避免地在麵上劃下了一道血跡。

    血還是止不住。

    有什麽……止血的辦法……

    弗蘭克停下的大腦又再次高速運轉起來——他剛想撕開身上的衣服為對方止血，旋即聽見麵前靠著大樹坐著的人吭了一聲：

    “附近有水源嗎？”

    得先清洗傷口，魔獸的身上盡是黑魔法的氣味，不洗掉的話隻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

    弗蘭克聽了她的問題，支支吾吾地應了下來。旋即手上出現了透明的模糊氣息——待它們靠攏凝固後，一團晶瑩剔透的清水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村民b疑惑地看了那團明明沒有絲毫束縛卻浮在空氣當中的清水：“魔法？”

    “嗯，”弗蘭克焦急地應道，“自然魔法。很抱歉，治療類的魔法，我沒有天賦無法使用。要是妹妹在的話……閣下還需要些什麽嗎？”

    “不必了。”

    村民b淡淡拒絕道。她伸出還有力量的一隻手探了探那團清水，冰涼又清澈的觸感在指尖綻開，而隨著她手上血液的融入，暈開一縷紅色，將水變得渾濁。

    村民b之前從魔域回來時，受傷簡直是家常便飯，連帶著她對傷口的處理方式也熟練了許多。她那時候受傷的處境反而還更糟糕——身旁隻有一隻體型嬌小的小花，水源都必須找很久，哪來的什麽魔法。

    她悶哼一聲，挑起清水胡亂地抹了兩把，將一點點黑魔法的氣息清洗幹淨。過程中她有些疑惑，就算這些魔獸並不如魔域的強悍，可傷口留下的黑魔法也太過微弱了。

    這些魔獸究竟……

    她在思索之際，耳邊突然纏上了嘈雜的轟鳴聲。

    腳步的數量就像密密麻麻的小蟲子似的令人煩躁。她渾身一僵，突然抓起了弗蘭克倉皇中扔到她身旁的匕首，扶著樹幹掙紮著站了起來！

    “閣下？！”

    “很多人。”

    她對陌生的氣息極其敏感，也極其警惕。盡管身上有傷，仍舊不敢放鬆，存著疲憊的黑眸掃過周圍與方才無異的森林環境，終於在視線的盡頭上看見了一點明亮。

    明亮在出現後逐漸擴大，與一道道出現的黑影一起，印在這邊兩人的瞳孔當中。村民b暗中捏緊了力量，朝旁邊瞥了眼、弗蘭克猶豫與疑惑的神色還在她的眼中。

    加上她確實行動不便，現在想要離開，太過困難。

    “他們是誰？”她低聲問道。

    弗蘭克聞言，朝那邊看了眼。張開的口說的話語都因領頭的那位而卡在喉中，過了許久才支支吾吾地說道：

    “……王子……”

    方才他直接破壞了魔法節點的台座，直接傷害到了魔法的中心。再加上方才那個缺口被旁人手動修複——他早已清楚他們的動作已經被裏麵的人發現了。

    可沒想到會這麽快就定位到他們——也沒想到會是大王子赫德森親自帶頭！

    遠處的隊伍人數很多，為首的赫德森身旁站著幾個身披魔法長袍的人，除卻他們就都是衛兵。立起的長矛映著位於中心的引路燈的光，一陣陣閃爍得讓人睜不開眼。

    赫德森靠近後，麵上那副令人討厭的微笑下倒仍舊幹幹淨淨、沒有一絲一毫的汙垢。弗蘭克看著這位的光鮮照人，深呼吸了一口氣，往前一步擋在了身子微蜷的村民b麵前。

    被找到就算了，至少人類比沒有理智的魔獸要好對付。

    些許是這邊的警惕太過明顯，分明占有優勢的赫德森在不遠處停下，將兩方之間的距離卡在了一個剛剛好的數字上，就算交談起來也不顯疏遠。

    他金色的發梢在光線照耀下熠熠生輝，能舒緩人心讓人放下警惕——也是因為如此，才讓明白之人更加提起了精神來應付他。

    看著妹妹有相似麵容的弗蘭克，赫德森想了想，清澈的視線越過他，落在隱約露出了一角的村民b身上：

    “看樣子那位小姐的情況不太好——弗蘭克少爺，想救她嗎？”

    “……”

    弗蘭克的麵上露出了幾分動容。

    “不過，要是讓你再繼續走進去，到時候看到太多回去亂說了些什麽，怕是會引起不少麻煩，”赫德森有些苦惱地說道，“可讓你跟妹妹都喪命在狩獵區內，也會踩到你們家的尾巴，問題還要更大一些……”

    弗蘭克默不作聲。現下的優勢劣勢極其明顯，就算擅自開口了，也影響不了什麽。

    赫德森的決定應該在一開始就作下了。

    “不如這樣吧——我把你妹妹還給你，你就此原路返回。這位小姐就讓我帶回去為其治療……而這件事也輕輕揭過，如何？要知道，就算你們回去說了些什麽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頂多是給我造成點小麻煩罷了。”

    赫德森的說辭在兩句話之間便變了個樣。他眼底那毫不掩飾的自豪令弗蘭克陷入深思，補上的那句話更是讓他額角滲出了冷汗：

    “畢竟，現在這個國家，基本都在我手上。”

    大逆不道的話語從這個溫和沉靜的人身上道出，弗蘭克卻清晰地知曉這並非虛言。對於王城的現狀、與赫德森處在對立位置的基斯家族要看得最為明顯。眼前的人不僅在國王病重後握著政治大權，就連民眾間的輿論導向都由他掌控！

    深沉的壓力從對麵傳來，弗蘭克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他不懷疑就算回去告訴了家中人也會得到這種打算——畢竟現今的大王子，確實不是他們能貿然惹上的。

    能救回妹妹就行了。他一開始就隻有這個打算，可如今還多了一個：

    “……她不能跟你走。”

    口中的“她”，除了身後的村民b外別無他人。

    赫德森挑了挑眉毛，往旁邊一揮手讓人去將弗蘭克的妹妹帶過來，同時視線纏繞著弗蘭克讓開身後出現的那人。熟悉的麵容讓他略為一愣，難免想到了昨日發生的事情。

    原來是這位？

    擁有這等身手，就算萊昂當時派了隨從跟著，也會跟丟吧。……諾維維真是惹上了一個相當麻煩的人。

    他思索的視線令弗蘭克緊張萬分，突然、赫德森身後的衛兵分開，為之後的人讓出了一條路——

    一個衛兵們模樣的人錮著的，正是他的妹妹弗萊婭！

    “弗萊婭！”

    弗蘭克低聲叫到——後者因為他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來，原本震驚的雙目在看見不遠處自家哥哥狼狽的身影時，多日的思念匯聚在了一起，淚珠子在眼眶內匯聚，鼻尖酸澀，聲音也變得委屈許多。

    “……哥！”

    她手上被抓著的力量在赫德森的示意下被鬆開。意識到自己得到了自由行動的能力，她抬腳便往對麵跑去、卻在如果那道金色的身影時被抓住了肩膀，強行停下了腳步。

    “不願意的話倒是有點可惜了，弗蘭克少爺。你身後的小姐，似乎是我的妹妹諾維維她正在尋找的人。”

    赫德森的手落在弗萊婭肩上，分明沒有用力，卻讓後者渾身僵住了。他的視線掃向那邊的兩人，口中的聲音仿佛微風落在地上的落葉堆上，掀起了一絲絲波瀾。

    “那我換個說法吧，”他第二句話就改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次數多後就更顯得從容自在，“用那邊的小姐，與這位妹妹交換。請放心，她的傷口我們之後會為其進行治療，如果是外麵的那些商人，肯定都知道這是筆穩賺的買賣。不知道弗蘭克少爺意下如何？”

    “……諾維維，公主？”弗蘭克低聲輕喃，“為什麽公主……？等等、閣下！”

    他疑慮之間，一道身影從他身邊踉蹌而過。他似乎在對方掠過自己身邊時看見了她陰沉可怖的眼底——這與她一向開闊的眼睛不同，讓弗蘭克心底一慌、伸手想要抓過正逐漸走離自己的村民b。

    閣下似乎……不太對勁。

    他被後者避開了手。然後、讓她回過了頭。

    “帶你妹妹離開這裏，不然隻會成為累贅。”

    “閣下！”

    村民b的語氣裏透著戰鬥後並未休息完全的疲倦。她回過頭繼續了自己的腳步，黑色的雙眼直視著那邊含著溫和笑意的藍色天空，絲毫沒有退卻。

    “——閣下！”

    弗蘭克的聲音更加暴躁了起來。他重重地踏了兩步，見村民b的背影沒有絲毫停頓，便一咬牙，衝著不遠處的赫德森又吼了一聲：

    “在你們帶走她之前、讓弗萊婭先給她療傷！……至少……”

    至少不能讓她這樣離開！

    王子赫德森遠遠地看見了弗蘭克眼中的堅持，想了想被放在地下、剛解除了詛咒便崩潰大半的成年魔獸，笑著應下了他的要求。反正帶回去也是要療傷的，不如在這裏解決了能省點心。他似乎一點都不擔心弗蘭克與弗萊婭回去後的那些說法——或者說，他覺得無論這兩人說了些什麽，都不會有人相信。

    弗蘭克就不說、就算是弗萊婭，當今教堂式微，也掀不起多少風浪。

    他心中有底，便讓衛兵給他們讓開了一圈地。弗萊婭也得以從他手下離開，聽見自家哥哥這奇怪的要求，她難免想到了些什麽——看向村民b的視線也多了幾分複雜，腳下僅開始的時候猶豫了一會兒，馬上便再次邁向對方。

    村民b從未見過治愈傷口的魔法。

    “是您救了我哥哥嗎？”

    魔法帶著溫暖與明亮，落在村民b不適的肩膀上。她感覺到渾身都在對方的魔法下放鬆了許多，疲倦的大腦也得到了稍微的休息，就是傷口的地方瘙癢難耐，阻止著她越漸昏沉的大腦。

    聽見了旁邊的少女細弱的聲音，她睜開眼看著對方。她看上去確實比弗蘭克年輕許多，眉眼之中有些相似，卻更有股屬於少女的清純幹淨，見到與自己對視後，還慌忙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

    “非常感謝您。還有這次……也非常抱歉。”

    微笑到最後變成了悲傷恐懼的神色，讓村民b感覺異常的陌生。她仔細盯著弗萊婭麵上的愧疚，突然感覺自己手中被偷偷塞進了什麽。

    “您身上有黑魔法的氣味，已經被我完全驅逐了。……然後，這是我自己製作的治療水晶，請手下吧。我是教堂的候選聖女之一，如果您之後能……請讓我好好報答您。”

    少女那對與弗蘭克相似的灰黑色眸子不由自主地掩上了一層薄霧，比起弗蘭克之前的隱忍害怕，更多的是滿心愧疚。眼中的水霧被她哽咽兩聲吞了回去，治療完全後，便收起魔法、又對村民b輕聲說道：

    “對不起。”

    後者看著她腳下僵硬地走到了弗蘭克的身邊，抬了抬肩膀——血脈暢通的舒適感與周遭迅速出現的槍頂一同出現，她掃了眼周圍因為自己的動作而掀起波瀾的衛兵，喃喃了一聲：“這麽警惕？”

    “如果以勇者的標準來說，這算是太過鬆懈了，”赫德森無奈地笑笑，“那位的武力值可是怪物級別的，……聽諾維維說，你似乎也不差？”

    “……”

    廢話，他們……師承同一個人。隻不過慣用的武器造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她的正麵作戰毫無疑問是短肋。

    村民b冷眼瞧著周圍絲毫沒有放鬆的衛兵們，微微鬆了口氣，沒有動手的想法了。她現在頂多能讓自己逃離這裏——而要讓她留下的方法卻非常的多。

    公主什麽的。

    她不動聲色地將被弗蘭克拾回來的小刀收好，漆黑的眼底看不見絲毫情緒。

    遠處的弗萊婭已經與弗蘭克走到了同一處。赫德森聲音不高，他們才沒有聽到，隻是在不遠處擁抱了一下表達思念。赫德森天藍色的眼睛往那邊一望，又輕輕歎息一聲，不知在惋惜著什麽。

    他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知存著幾分好意、抬高聲音道：

    “從這裏直接出去會碰到方才的魔獸群，既然承諾了要把你們安全送回，……你們背後有一條小道，順著它走下去，應該能碰到一位剛過來的朋友。讓他給你們開個缺口出去就行了。”

    “……我們怎麽知道，哪個是你的朋友？”

    說話的是弗萊婭——她的聲音比方才多了幾分亮麗。弗蘭克站在她身旁，一對上村民b的視線便慌忙想要上前救她，看見了身旁的妹妹後又將這股衝動忍了下來。如此來回，著實糾結。

    村民b輕輕歎了口氣。掌心中捏著小小的水晶，偶爾用指尖描述著它的輪廓——確實有溫暖的感覺從中傳出，但是、

    水晶需要魔法引導才能使用。對她來說，這隻能是一個裝飾品。

    她想到弗萊婭愧疚的眼神，還是沒有把它當成沒用的裝飾品而丟棄。

    旋即耳邊傳來赫德森回答的答案：

    “就是弗蘭克少爺你在魔法學院的學長，現在的宮廷藥劑師、萊昂。怎麽，現在就不認識了？”

    -

    “尼克斯大人？”

    見一旁的男人突然開始發呆——位於這片由幾幢高樓圍成的黑暗空間中的一人疑惑地開口，希望能叫回對方的意識。

    這兒不知是主城的哪個地方，也許隻有在夜空下不算破敗的低矮建築能證明它並非王城邊緣。在場的人不多、隻有三四個，因為黑暗而掩蓋了大部分麵容，可一旦將這幾人扔到人群當中，勢必會引起巨大的風波。

    幾人都是在王城中難得一見的魔族。

    開口詢問的是一位模樣妖豔嫵媚的女子。她穿著熱情如火的殷紅輕鎧，襯出妙曼的身材。一頭在人類中屬於異常的火紅色長卷發，眼睛則是較為暗淡的猩紅。這樣一位以血的警告色彩為基調的人，自然不會出現在大眾麵前，一直都與另外一位同伴一起進行私下的調查。

    她先於麵前的魔王一月有餘抵達王城，前前後後調查了不少事情，可仍舊摸不透麵前的男人的目的。直到今天被同伴叫來一起堵人、聽了這位魔王寥寥幾個問題後，才隱約摸到了點邊。

    他是來調查魔王格倫的。

    她鎏著紅血礦的戰靴旁匍匐蜷曲著一名魔族——一名服從於魔王格倫的魔族。他身子骨算是她這幾天中見到最硬的，理智與忠誠、直到剛剛為止才被那邊的魔王壓垮。

    明明這位魔王看上去人畜無害、然而厚重的壓力就連他們這些同伴都快要呼吸困難難以忍受。

    可廢了這麽多功夫，在他滿麵瘡痍語氣低頹地斷續道出回答時，魔王大人的思緒突然又飄到了遠方。那有一聲沒一聲的應答，更是凸顯了他的心不在焉。

    最後甚至——

    “先帶下去吧。”

    草草結尾。

    女子聞言一愣，眉峰一擰想要詢問些什麽，自己身旁的老前輩——曾經服侍大魔王格爾斯諾的管家費文先生，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費文先生……”

    “一切服從尼克斯大人，”費文花白的頭發中夾雜著幾根黑絲，眼角夾雜的幾根皺紋，更加凸顯了他的年紀，“先把他帶走，魔法不要懈怠，不能給他自我治愈的機會。”

    女子抿起唇思考了些什麽，旋即嚴肅地點了點頭，朝不遠處的尼克斯俯身道歉後，一手輕盈地提著已經去了半條命的男人，離開了不算寬敞的空間。

    費文手中凝起一個魔法，收拾了一下周圍狼藉的畫麵。同時向一旁還在出神的尼克斯詢問下一步：

    “尼克斯大人，之後該怎麽辦？”

    這位魔王看上去總是冷冷淡淡的、經常性的一聲不吭。倒不是嚴肅、也不是冷血，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大腦放空沒有思考，他的愛好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下來，也是微妙地“發呆”。

    與其他兩位魔王相比，尼克斯之前的日常除了幫著大魔王格爾斯諾處理公務外，幾乎無所事事。費文之前甚至不知道他的住所。他從未帶過隨從，若不是格爾斯諾大人曾經解釋過，費文可能會把這位魔王的存在當成自己的幻覺看待。

    ——“尼克斯啊？他啊，好像很討厭人多的地方，費文你平時要注意一下啊，他要是生氣了，……唔、挺可怕的。”

    大魔王格爾斯諾談及這個話題的時候，那對總是熠熠生輝的金眸微微眯起，讓人看不清其中的光芒。這位大人一向狂妄，難得會對他人作出如此誇讚，因此讓費文驚訝了一陣子。

    他還記得格爾斯諾大人之後隨口的調侃：

    “不過他胃口很好，喜歡吃東西。惹他生氣的時候找點好吃的給他就行啦、哈哈，如果能活到那時候的話。”

    回想到這兒，費文又忍不住看了眼始終被這位魔王抱在懷中的紙袋。偶爾混入血腥場合的麵包香味讓當時在場的魔族都覺得不合時宜，方才的女子甚至忍不住問了他一句“這是什麽”。

    得到了“稻米麵包”的回答。

    盡管他最後見到格爾斯諾的時候，大魔王讓他以後服從這位魔王……可費文覺得、他果然看不懂尼克斯的任何行為。

    他的問題似乎沒有將對方神遊的思路拉回現場、就在費文決定再詢問一遍時，不遠處傳來了奶聲奶氣的狗叫、還有從昨天開始就跟那隻小狗一見如故形影不離的——

    坎迪爾的聲音。

    “尼克斯大人、我照你的要求去打聽了下！”他從遠處的小巷中跑了進來，那隻小黑狗的尾巴也晃啊晃的絲毫沒有見到魔族的恐懼，反而恰如其分地藉由坎迪爾融入了他們，“昨天那個與人類接頭的魔族，果然是魔王格倫的兒子、林瓦手下的人！據說林瓦現在就在王城！”

    “……”

    費文聽了多少有些驚訝。方才那個被他們抓住的敵人的人交代了，魔王格倫手下的聯絡員多次前來王城，加之之前幾次打探到的消息，基本可以確認，那位魔王與王城有著些目的不明的聯係。可他最看重的兒子林瓦會身處人類王城——

    怎麽想都有些瘋狂了。

    魔族與人類關係已經惡劣到了隨時可以開戰的程度，林瓦那麽敏感的身份……

    他想尼克斯來王城應當也是為了這些吧——可這位魔王在聽了坎迪爾的報告後，反而有問了聲：

    “林瓦？”

    頓了頓，繼續的語氣不像提問：“昨天那個魔族，是去的狩獵區吧。”

    ……她好像也去了狩獵區。

    要是魔族是為了跟林瓦取得聯絡而前去的話、就說明那魔王的兒子也在那兒——他們碰麵的可能性極大！

    坎迪爾愣了下：“方向上看似乎是這樣。發生了什麽嗎？”

    話音剛落，麵前的魔王周遭的氣氛驀地掉了一大截、麵上烏雲密布——突然籠罩的壓力令坎迪爾不由得瑟縮了一下，旋即便見黑魔法在尼克斯手邊凝聚，黑壓壓的一片與他懷中抱著的紙袋上印著的太陽存著截然不同的模樣。

    他回頭瞥了眼這邊的兩人，黑色虛無的眼底一片漆黑：

    “坎迪爾跟上，費文先生，這裏就麻煩您收尾了。”

    費文是大魔王的管家，與尼克斯可以說處於同一地位上，加之對方的年紀能算是幾乎所有魔族的前輩，尼克斯對待他的態度仍舊恭敬。

    費文一愣，不著痕跡地打量一眼身旁茫然的坎迪爾，屈身應下：

    “遵命。”

    黑色的魔法在他們麵前平鋪而成了一片平麵，旋即緩慢地從中央破開、出現了另一片空間。然而在擴大到差不多一個手掌大小時，魔法突然開始扭曲起來、閃爍著破舊的火花，嚇得剛剛走到這邊的坎迪爾不敢繼續上前。

    “……尼克斯大人？”他疑惑地問道，小心翼翼不敢大聲。

    後者看了眼被阻擋的黑魔法，抬手將其拍散，繼而在旁邊開啟了另一個入口——這個入口比方才開啟的要順利，坎迪爾咽咽口水，心情忐忑。

    空間係魔法信手拈來，該說不愧是魔王嗎……

    “剛剛那是？”他在尼克斯的示意下，帶著身邊的小黑狗踏了進去，同時問道。

    尼克斯抱著懷中的紙袋，頗顯清閑地走了進去：“目的地被囊括在另一個空間魔法裏，相互抵觸了。”

    “……王城還有能夠使用空間魔法的人類？”坎迪爾有些意外，“我以為像第一任勇者那樣的怪物，一輩子隻會見到一個。”

    “是林瓦。”

    尼克斯對他的話報以讚同的同時，給出了答案。眼底映著目的地的一片黑暗，要仔細鑽研才能發現其中的幾抹陰霾。

    坎迪爾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對方的模樣。

    說他是血腥殘暴也不為過——然而就是這種性格，在魔族才更得人心。

    他跟昨天那個女人……見過嗎？

    坎迪爾想了會兒，沒得出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腎疼。回去寫實習報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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