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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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一片寂靜。

    村民b旁邊囚禁著她的魔法被解除,整個人也旋即恢複了自由, 扶著地麵便準備由地上起身——可腳步緩慢的牧師此時走到了她的身旁, 對她投來一個不甚讚同的目光,仿佛在阻止她的行為。

    村民b微怔, 那隻尚且完好的手掌用了用力,最後還是鬆開了動作。

    格萊斯剛剛從外麵回來,那身與聖女的雪白相對應的黑色牧師裝還未脫下,搭上不顯年老的銀色發絲與暗藏鋒芒的雙眼,此時顯然比村民b還要惹眼。他在室內走動了兩步,些許是悠閑的態度與眼下的緊急情況實在不符,聖女奧蒂列特在他靠近的時候不由得咬緊牙關、低吼著警告道:

    “格萊斯!教堂內出現了魔物——教皇已經過去了!”

    教堂與世隔絕, 加之本身氣息就被魔族所厭惡, 就算是在王城定居的那幾位, 都未曾靠近過!如今再三出了岔子, 怎麽可能不讓人介意!

    她一對清澈的嚴重充滿了憤怒與焦急, 原本以為格萊斯也會對這個問題給出什麽異常的反應——誰知他隻是輕輕應了一聲,語氣自若:

    “嗯, 我知道。剛剛回來的時候, 我看見有個魔獸在外麵行動鬼祟,就把他打了進來。”

    “……”

    “沒想到那個魔獸, 實力還不差。”

    格萊斯的語調就像在討論今天的午餐一般,可敘述的內容卻讓聖女的大腦有些不夠使用。看見魔獸了、難道不應該把他們打離教堂嗎?打進來是幾個意思?!

    她一時語塞,旋即聽見格萊斯態度隨意地問道:“你不去幫助教皇大人嗎?那魔獸行動敏捷,他老人家一個人對付, 可能會有點吃力。”

    聖女又被噎了一下。口中的反問還未問出口來,又見格萊斯自說自話地說了下去:“那你先去,我把這位客人先送回去,稍後就來。”

    “等……”

    “你們記得小心一點,那隻魔獸除非絕對的魔法壓製,否則是沒法應付的。”

    “我們……”

    “還是說你想讓這位客人出手幫忙?”

    “她……”

    “本來是沒問題的,不過你們剛剛這樣才這樣對待人家,人家怕是不太願意。不然我回去跟她喝杯茶交流一下,說不定這位客人就改變心意了。”

    “你……”

    “你跟教皇大人,”

    格萊斯在村民b複雜與驚異的目光中將她帶到了門旁,隻消再朝前走上幾步就能離開聖女的視野範圍。他在原地停了一會兒,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在我回來前,要撐住啊。”

    “格萊斯!!”

    聖女留下的怒吼都被留在了那片大廳當中。

    被暗中要求跟隨的村民b因那拉長的尾音而回頭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麵前行走的格萊斯的背影,心中明明有些話語,沒有開口。可獨留一個背影的格萊斯反而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口中悠哉道:

    “要是勇者,根本不會聽你說這麽多。第二次打斷他說話,那把劍就揮過來了。”

    村民b覺得如果是她也會這樣做。她還下意識地動了動指尖,卻拉扯到方才受損的部位,使得整個手掌都開始刺痛。明明從外表上看沒有一點傷害、聖女的魔法,其實也是種可怕的存在。

    還在感慨時,乳白色的魔力將她的手掌慢慢包裹了起來。舒適的感覺隨之蔓延,村民b循著魔法的來源,最後落在了格萊斯身上。

    “你也覺得這些人很麻煩吧,”他視身旁來來往往的神色慌張的信徒為無物,帶著村民b從來時的路往回走,仿佛沒感覺到她的視線,“可是很多時候,確實不用動手就能解決問題。”

    “……”

    “你這種不顧後果的做法,讓我想起了勇者當年抓了隻魔獸來教堂當見麵禮的行為。”格萊斯眉毛微微擰了起來,絲毫不覺得自己口中的話語多像擔心小孩的可憐父母,“某個角度來說,確實有一定的膽量。不過還是太莽撞了,你回去自己反省一下吧。”

    格萊斯語氣很慢,聲音平靜,不帶絲毫波瀾的腔調讓人聽過就忘。加上內容是村民b覺得毫無意義的說教,她幾乎沒有讓它在自己腦海中過多停留。

    信徒的數量已經隨著他們腳步的推進而減少了許多。村民b這才發現她最初呆著的房間,是教堂最為偏僻的一角。盡管如此,外廊旁的小庭院也不顯絲毫雜亂,綠葉盎然,灌木叢經過修剪,整個畫麵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個教堂四處都透著一股令人心情平靜的氛圍,從一開始她就感覺到了。教堂中的人隨便撿一個扔到大街之上,也能被輕易識出。他們早已在環境熏陶下失了多變的情緒,麵前的格萊斯就是一個典型。

    他唯有在談及勇者的時候會才被拉下神壇,出現一些極其複雜的情緒。這種特殊對待,足以看出勇者對他的影響之大。

    確實,勇者本身就是個極富感染力的家夥。

    “對了,”

    在抵達屋門後,格萊斯便準備離開。村民b叫住了對方,“小花周圍的魔法,……能解除嗎?”

    “小花?”

    這個絲毫沒有美感的名字讓格萊斯停下了腳步。

    “那隻小黑狗。”村民b冷靜道。

    “……連起名水平都一模一樣。”

    格萊斯微妙地嗤笑了一聲,仔細望去卻沒有看見絲毫表情變化。他隨手一抬,動作又滯在空中。暗金色的眼眸緊盯著村民b,溢出了疑惑:

    “你要走?”

    “是你說的,小花待在這裏,會影響到它成長,”村民b據理力爭,“我不想以後帶著隻瘋狗到處轉悠。”

    “現在差不多已經是瘋狗了。”

    格萊斯想到昨天在南城牆附近,被那隻小黑狗糾纏不放的畫麵。

    眼前它的主人似乎對此沒有絲毫反應,想來是還沒見過這隻魔物發瘋的樣子吧。格萊斯收回打算解開魔法的手,腦海中劃過幾個畫麵與想法,最後選中其一,口中淡淡地說道:“勇者最近都守在公主身邊。公主不見蹤影,加上教堂這讓人戒備的身份,我很難能見到他一麵。”

    “……”

    “不過,我剛剛出去收到了小道消息。”

    格萊斯突然更替的話題令對話的對象有些跟不上節奏。可他絲毫不介意這些,帶著方才與聖女交流時相似的語氣,自顧自地繼續扔下一顆炸.彈:“國王逝世了。”

    “……!”

    “這件事情還是秘密,是王妃的線人取得消息後傳回外家的。不過王子應該不會在近期宣布,因為距離國王應當逝世的時間,還差一個多月。”

    “應當逝世?”

    “預言師馬戈先生,從占卜塔跳下前的掙紮,”格萊斯不覺這是什麽機密,至少麵前的人,他需要去相信,

    “他最後預言了國王的死期,硬生生把王子的計劃往後壓了兩年。王子一直利用馬戈的預言操縱著民眾的情緒,為了讓他的預言更顯絕對及準確,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出岔。國王逝世的消息一定會被他壓到一個多月的死亡線以後再宣布,……到時候,罪狀會被推到最近潛入王城的魔族、或者是從異域歸來滿身戾氣的人類身上,無論哪個,都會進一步激出人類於魔族的恐懼與排斥,催生出與魔族的戰爭。”

    “……”

    “戰爭中被推到第一線的,肯定是人心所向的勇者。一旦他被王子以戰爭名義調離王城,幾乎不可能再找到他了。所以,最近必須不顧一切接近勇者。”

    “……”

    “教堂的事情我會處理完,事後我去找你。”格萊斯說道,那副神聖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威脅他人的卑劣小人,“我需要你協助我恢複勇者的記憶。”

    “我想我說過了——”

    “你沒有選擇。裏麵的魔物雖然恢複完全,可沒有離開教堂的能力,無論你的速度多快,它都會在完全離開前,體質受損。。”

    “你不覺得——”

    “不覺得。放下你手中的刀。魔法是你的弱點,可武力並非我的弱點。要知道勇者經常跟你一樣,做事不過腦子。”

    注意到村民b的動作,格萊斯語氣緊湊起來,寥寥幾句阻止了她武力解決的想法。村民b其實也並非想要取對方性命,畢竟他先前還救過自己——

    “……”

    她透過門扉看向裏麵桌上的小花,暗嘖一聲,應下了對方的要求。

    “這條外廊往後走去,沿著汀步走過一個小庭院,能看見灌木叢裏有一條小路。那隻……小花,我之後修改一下魔法式,它就可以自由移動了。”

    格萊斯在提及小花的名字時遲疑了一下,仿佛說出這種名字有違他的審美。村民b被威脅後心情倒不怎麽美好,低低的應了聲,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她走到一半,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你剛剛提過一個、‘異域歸來的人類’?”

    “你不是嗎?”

    “……誰告訴你的?”

    “跟上麵的小道消息一樣,”格萊斯坦言道,“都是安裏說的。”

    聽見了熟悉的名字,村民b一愣。眼前的牧師似乎還想就此說些什麽,可雙唇張開、又馬上合了起來。他仿佛感覺到了些奇怪的東西,回頭望向位於這片教堂區域中央的部分,腳下有些鬆動,隱約想往那兒走去。

    “怎麽了?”被威脅的村民b也不跟對方客氣,想到什麽問題便先問了出來。撇開他的威脅不談,格萊斯有問必答,知無不言,毫不遮掩,她其實不算特別反感。

    格萊斯回過頭,抬手摸摸下巴:“那隻魔獸,比我想象中的要強一些。”

    “什麽樣的魔獸?”她順口問道。

    “小麥色皮膚,那張臉一看就想揍。語氣隨便,神經大條,還在教堂門口向我打聽女人的事。”格萊斯平靜地敘述,“這裏明麵上也是神聖之地,要不是想給教皇找點事做,當場就該把他給淨化了。”

    “……”

    瞥見村民b複雜的神色,格萊斯仿佛發現了什麽:“怎麽,你認識?”

    “不認識。”村民b麵無表情地否認。

    她的反常讓人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勁。可格萊斯也沒深究,之後隨口聊了幾句安裏的事情後,便踩著慢悠悠的步子,從外廊往回走去。站在屋內的村民b憑著那速度判斷他大概什麽時候能夠抵達目的地——算來算去也沒有算出具體時間,最後幹脆放棄了思考這個問題,回身去找趴在桌上的小花——

    “!!”

    剛關上門回頭,視野中冒出的一道黑色身影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嚇——

    “……剛剛那人是誰?”

    來人仿佛沒注意到自己帶來的突然性,低聲問道。村民b在原地順了順氣,對方的模樣與身份對上後,才讓她收起了警惕,轉而詢問道:

    “……你怎麽進來的?”

    “他是誰?”

    來人重複了一遍問題。

    一身漆黑——仿佛存在都是屬於黑色的魔王,手邊毫無障礙地穿過了格萊斯的那層魔法,逗弄著下方體型增長了幾乎一倍的小花。後者看著那蒼白的指尖,嗚咽著後退著不敢向前,看見村民b站在門口,不由得低低地叫了一聲,希望她能救下自己。

    可它的主人從最初的驚嚇到警惕、最後到疑惑與無奈共存,就是沒有對自己表達出半分關懷。好不容易快要長大的小狗要哭了。

    “牧師,格萊斯先生。”村民b在突然出現的尼克斯緊盯不放的眼神下,姑且是回答了他的問題。眼見對方因她的回答陷入沉默,便乘勝追擊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走進來的。”

    “……這裏的結界,不是會傷害到魔族嗎?”

    “會傷害到它這種的,對我無效。”

    看著尼克斯指了指小花,村民b歎了口氣,明白對方的意思。盡管看不見魔法的村民b覺得眼前的魔王是個能輕鬆解決的角色——可也不能掩蓋他實力超群的事實。先前在狩獵區時無傷製服了發狂的成年魔獸、還有閑心幫她壓迫住林瓦的黑魔法,……為什麽這種角色會屢次幫助自己?

    村民b每次看見尼克斯,都會深思這個問題。可對方每每都對此避而不談——這種隱瞞跟格萊斯相對比一下,就能凸顯後者的好了。

    雖然他威脅了自己。

    遠處逗弄小花的魔王已經收回了手,懷中難得沒有抱著紙袋。他的膚色經過一段時間的保養,又恢複了一些,先前村民b在伊夫家中養傷時見過對方幾次,還是覺得他現在的情況最為賞心悅目。

    如果,能再跟坎迪爾中和一下——

    “你來教堂有事嗎?”

    村民b已經學會了跟他心平氣和地對話。事實上,兩人間本就沒有值得操動情緒的來往,他是幫助者,她是被幫助者,一直如此。

    村民b是會仔細分析旁人幫助自己的原因的性格,就像對待格萊斯那樣。可她始終看不出來尼克斯的想法,甚至連他的目的都知之甚少,因此在心平氣和中總存著一抹尷尬,令她難耐異常。

    應該在什麽時候再報答回去——她這樣想著,便詢問了對方的目的。尼克斯也沒有遮掩,大方回答了:

    “來找東西。”

    “正麵的那位是坎迪爾先生吧,他也是?”

    “他不是,我之前讓他……保護你,應該是跟到教堂來的。”尼克斯說道一半覺察不對,及時收口,可抬眼卻見村民b明顯起了疑心。他冷靜地與對方對視一會兒,再開口時已是另一個話題,“你有見過教皇的權杖嗎?”

    “……見過。在教皇手上,”心下知曉他在轉移話題,村民b想了想,選擇不再追問,“現在教皇應該……在跟坎迪爾先生交戰。從這裏出去,沿著剛剛的牧師離開的方向就能找到了。”

    尼克斯看她走上前來,伸出手卻是迎接桌上的小花。口中的聲音低啞清淡,那恰到好處的情報透露,也令尼克斯方才瞥見牧師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看著在村民b收下乖巧異常的小花,稍稍眯起眼睛,危險的視線掃過它身上,令後者瑟縮了一下,不敢有其他動作。

    那擴大的體型令人深思,就連模樣也改變了許多。尼克斯一開始看出了這隻小狗體型的增大,估計還與靠近了自己受到黑魔法影響有關——尼克斯收回手,眼見村民b帶著小花走了兩步,在她推門離開前突然叫住了她:

    “等等。”

    村民b腳下一頓,回頭投了疑惑的一眼。

    尼克斯還是站在方才出現的地方,沒有任何移動。他眼底在掃過村民b身上時泛起了一點兒波瀾,似乎有點猶豫、卻又不知該不該問。唯有擰起的眉頭顯示了他現在略為下沉的心情。

    最終還是村民b追問了一句:“怎麽了?”

    “……你身上有牧師留下的魔法。”

    村民b一愣,低頭掃了眼自身,想到方才的對話,對這抹魔法也有些印象了。她沒什麽好氣地說道:“嗯,他之後要來找我。”

    “……需要幫你解除嗎?”

    “不用了,”村民b拒絕。雖然不太高興,可遵守承諾是原則問題,“留著吧,也沒什麽。”

    她泰然的模樣與順從的態度令尼克斯雙目一抬,對上了村民b的眼睛。一個問題仿佛經過深思熟慮,才從這位魔王口中道出:

    “那我可以也留個魔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