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您怎麽會在這裏？”

    弗蘭克看見那張熟悉的模樣, 腳步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段距離。可旁邊的戒備而粗獷的吐息聲猛地加重, 讓他再次注意到一旁那隻可怕的魔獸——他渾身一僵，旋即焦急地對村民b吼道：

    “請離開那裏！”

    村民b與魔獸距離極近、令弗蘭克平息的大腦又開始警鈴大作。他調動了一點體內的魔法, 想要朝那意圖不善的魔獸狠狠落下以救下它旁邊的女性，可旁邊劃下的劍鞘輕輕打在他的手背上，將剛剛才凝聚的魔法驀地拍散！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旁邊的安裏：“哥！”

    “說了，冷靜一點。”

    安裏淡淡製止道。他往旁邊示意了一下，弗蘭克順著他的動作愣愣地望去，見村民b一隻手拽了下那隻魔獸尖嘴旁的毛發，惹得後者疼痛地嗷了一聲。

    卻並未有過激的舉動, 反而還有點害怕地縮了回去。

    “……閣下？”弗蘭克此時更覺訝異了, 抬高的語調充斥著疑惑, 希望對方能給自己一個解釋。

    村民b手中抓著那撮在手中後頗為柔軟的毛發, 戀戀不舍地揉了揉。她神色複雜地一拍小花的鼻尖, 回頭小聲地給出不算解釋的解釋：

    “這大概是我的……寵物。”

    弗蘭克：“……”

    室內陷入了沉默。這不確定的解釋聽起來未免太過敷衍——可弗蘭克見村民b猶疑與為難的神色，遲疑再三, 沒有過多詢問。對方身旁的巨大異物也很快被他放了下來, 他往前踏了一步，轉移話題道：“這樣的話, 那就……不對，閣下是什麽時候從教堂離開的？”

    “昨天，”安裏將方才由身側抽出的劍鞘收了回來，口中的回答要更全麵一些, “教堂出事前我在教堂後麵的小路看見她，就帶到你這裏來避避風頭。……教堂怎麽了嗎？”

    安裏的聲音令弗蘭克一愣。他情緒冷靜下來後，望向這位哥哥的視線也恢複了平日裏的複雜——特別是想到方才門衛的話。他支吾著應了一聲，見安撫完那隻魔獸的村民b走了過來，黑色的瞳中也能看到顯而易見的疑問，便定了定神，解釋道：

    “教堂昨天被魔族入侵，暫時進入了封閉狀態。弗萊婭昨天告訴我閣下的下落後，就被教堂召集進去，現在被困在裏麵出不來。聽說入侵的魔族已經落網，調查原因的時候發現是一個被帶入教堂的人類所為，……我擔心閣下的安危，想回來取點東西，然後聽門衛說……”

    說到這，弗蘭克頓了頓，狐疑地看向安裏：“‘你哥哥在這裏藏了個女人’。”

    村民b微微側首，也看向他。誰知後者淡然地笑了笑，輕聲給出了解釋：“一個小玩笑，希望不要介意。”

    這話似曾相識，安裏昨天好像說過一遍。不過她當時沒放在心上，如今想起，隻能無奈地呼了口氣，不再糾纏。

    她這副坦然的樣子讓弗蘭克眉頭擰起，年輕麵容展露出了與其不符的老成。可一見村民b望過來的視線後，就驀地鬆開，語帶慶幸：

    “總之閣下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繼續說：“這裏閣下想待多久都沒問題，我可以向學院申請時間延長。不過我之前離開的時候清理得比較幹淨，需要我為您置辦些生活用品嗎？”

    弗蘭克的熱情溢於言表，令安裏不由得側眸看了這個弟弟一眼。他記得弗蘭克一向悶頭苦幹，加之最近始終鬱鬱寡歡，很少會表現出如此熱情，——除了那位勇者外。如今對村民b如此上心，很難不讓安裏起疑心。

    可安裏懷疑的視線幾乎都沒被後者所注意。他在村民b搖頭後一頓，旋即麵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興奮，抬手微不可見地在窗戶的位置蒙上了一層魔法，口中提醒：

    “閣下最近還是少上街徘徊。教堂正在追查您……”

    “你剛剛說，有魔族落網了？”

    小花仿佛發覺了什麽，哧哧地低喘著氣。村民b又靜悄悄地瞥了它一眼，回頭打斷弗蘭克的話，問道。

    得到了後者肯定的回答後，她陷入沉思。

    “閣下……”

    弗蘭克想追問什麽，突然肩上落下一手。他往旁邊望去，瞧見安裏朝他示意了一下——些許是讓他回避一下吧，對方那自然而然的態度，讓他有些不甘不願，也有些不太放心。

    畢竟，在他眼中村民b這種單純的性格，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這肚子裏裝滿黑水的哥哥給賣了。弗蘭克覺得他有必要好好看著對方。可自身與兄長之間的差距又讓他難以釋懷，他身子有些僵硬，不知該不該與對方對峙。

    被弟弟當賊防著的安裏，說無奈肯定是有的。可眼下重要的是其他事情——他朝村民b苦笑一聲，希望後者能稍微幫個忙。弗蘭克性子獨立，同時也很頑固。安裏說的話是不大有用了，可村民b既然會讓他展現出特殊的一麵，應當還是不太一樣吧。

    安裏心中琢磨著兩人的關係時，不遠處的村民b想了想，找的理由也很敷衍：

    “我肚子餓了。”

    “……”

    “…………”

    “那我去給閣下買點吃的吧，”弗蘭克見她都開了口，便也不再那麽扭扭捏捏，拍了拍衣角準備出門，“閣下喜歡什麽口味的？”

    “稻米麵包。”

    得了回答後他就離開了室內——那輕快的腳步，仿佛在為得知了村民b的喜好而高興著。安裏琢磨了一下她口中的“稻米麵包”，抬眼見村民b的視線停留在房門前，似乎在為了弗蘭克的背影出神。

    如此猜測的安裏麵上的和煦消散了一些，指尖在刀柄上敲了敲，灰黑色的眸中劃過幾道思索，開口將對方的思緒拉了回來：“弗蘭克他很有活力，對吧？”

    “……”

    村民b點了點頭。

    “沒想到你就是那個在狩獵區救了弗蘭克的人，這樣想來，我好像欠了你不少東西，”安裏本想靠近一些，卻被後麵的小花微曲的前肢而製止在原地。他舉起手像在投降，“先允許我將對你救了弟弟妹妹的感謝壓到之後表示，……你是怎麽從王子赫德森的手下逃離的？”

    弗蘭克先前被家中人找到時，麵上是從未出現過的戰戰兢兢。他對狩獵區的一切都直言不諱，甚至失了那位小叔一直以來要求的禮儀與自製，就是想請他們將那位救命恩人從王子手下救出。

    可畢竟是隻有一麵之緣的人、而且還是從現今一手遮天的王子手中。大家長們紛紛拒絕了他的要求，弗蘭克從那之後也逐漸沉默了下來。剛剛的神采飛揚已經很久都沒見到過了，安裏想想還覺得有些懷念。

    見村民b對這個問題閉口不談，想來不是難以開口就是難以解釋的話題、安裏也覺得解釋起來會比較複雜，幹脆將這個話題攔腰斬斷，打開了自己所期待的那番對話：

    “那就算了，我們就換個話題，……來說說魔法師的事情吧。”

    聽見那個陌生而熟悉的名諱，村民b一怔。她見安裏神色自若地說了下去，方才被砍掉的話題也不見蹤影：

    “魔法師希爾，我們已經成功救下了她。說實在的，過程甚至順利到讓人懷疑，……她現在在騎士軍的安排下暫作修養，我今天本來想去找牧師，讓他去給魔法師治療的，聽弗蘭克的說辭，應該連見他一麵都極其困難吧。”

    “……”

    “不過，我見魔法師時，跟她聊了點事情。”

    村民b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了那邊的安裏。後者神色從容，柔和的表情藏不住在那之下的鋒芒。村民b不會忘記方才他從身側抽出刀鞘打斷弗蘭克魔法時的速度。拔劍出鞘，應該比這還快吧。

    她琢磨著安裏的身手如何，耳邊繼續著對方的話：“也問了點問題吧，像是魔法師為什麽執著於讓你離開王城，……”

    “——她說了什麽？”

    這個問題同時也是村民b所疑惑的——她在對方還未說完前便打斷道。被追問的安裏指尖一僵，敷衍了過去：“沒什麽。我得到了一些對你不太友好的回答，就不告訴你了。畢竟，就連我聽了都有些……”

    “說吧，我沒問題。”

    肯定的說法讓他抿起雙唇，別開視線。這副模樣看得村民b心下有些煩躁——果然，像格萊斯那種有問必答知無不言的性格，才是最合她心意的。

    她的語氣中夾雜了些許命令，令安裏躊躇過後，語氣又變了個樣，卻不再那麽隱瞞了，而是循序漸進著：“你應該已經知道，勇者落入王室手中的事情吧。”

    村民b頷首。

    “勇者從深陷敵營的時候，就注定失去了先前的一切優勢。就算他回來了，也會因為現在的狀況而受到巨大打擊，……魔法師想盡量保住勇者擁有的東西，避免他之後一蹶不振，……所以，她想把你送出城外，避免你出事。”

    “……”

    “感覺很不舒服對吧？我聽到這種滑稽的理由時，也這樣覺得。她完全把你當成了勇者的附屬品，不顧你的意願而決定之後的去處，……”

    安裏仿佛對這種行為頗為不齒，就算是曾經的同伴也頗有微詞。村民b聽了後在心中呼了口氣，吊起的心沉了下來，感覺不出欣喜還是失落。

    魔法師的這個理由，明顯是她主觀造成的。——至少，跟萊昂與勇者不希望她回到王城的原因不同。

    想到這兒，她沉重的麵色放鬆了一些，雖說仍舊是一副嚴肅的麵容：“還行吧。”

    “……”

    “魔法師小姐，也就是給我提供了一個去處。其中變數很多、像我現在就沒有按照她的天真想法行事。說實話，我們在此之前並未見過麵，我身子隻是聽說過魔法師的大名——”

    這個話題上，村民b倒是比安裏淡然多了。她幾句帶過這個，抬眼卻對上了那對有些幽暗的灰黑色眸子。其中的視線正認真地望著她，蘊含著其他複雜的神色，看得村民b腳步微微後挪，隱約有些懼意。

    她想了想，在對方沒有說話許久後，打破了他的沉默：“安裏先生是從魔法師那裏得知了什麽，……然後想找我確認嗎？”

    “……嗯，我想確認一下，你之後的打算。”安裏應道。從容的表情變得嚴肅，令村民b不甚習慣，“雖然我沒有魔法師那麽強勢的想法，但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請讓我給予幫助。”

    “……為什麽？”

    “就當是我在報答弟弟妹妹的救命恩人……吧。”

    安裏這回答說得不太自信，估計連他自己也不信。村民b瞄了他一眼，手邊突然蹭上了一個熱乎乎的物體。她扭頭一看，巨大的小花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自己身邊，那對瞳孔被拉得狹長的眼中，示弱的色彩極其嚴重。

    “……”

    村民b對上它的視線，從中讀透了什麽。——也正好，她從方才聽弗蘭克提起時，就覺得自己有些心不在焉：

    “我現在想回教堂。”

    “？！”這話讓安裏一愣。

    “有一位……”村民b琢磨了一下對方的稱呼，“……朋友，還在那裏麵。

    “他之前救了我幾次，……既然安裏先生也覺得，救命恩人必須報答，那應該不會阻止我吧。”

    -

    “教堂我不清楚，可公主的人就在大街上，你們盡量避開他們。”

    “教堂的動靜已經被王宮注意了，衛兵我隻能幫你們稍微壓住一會兒。”

    “……要是出了意外也不用擔心，我會進行援助。請先保證自身安全，……就算鬧大一些，也沒關係。倒不如說，在自身安全的情況下，鬧大一些，於我而言還比較有幫助。”

    安裏的囑咐還在耳邊。他對村民b幾句話之間就製定的簡陋計劃並未提出太大的異議，僅是讓她行事小心一些，其他的問題，他會解決。

    男人這樣保證時，那副能讓人放心依靠的模樣，村民b已經許久都沒見過了。她當即支吾了一聲，對小花嚴辭命令了幾句讓它不要造次，便隨同弗蘭克一同離開。

    弗蘭克抱回來的紙袋還熱騰著，就被告知了這樣的事情，他難免有些擔心：“閣下，您真的要……”

    “你的妹妹還在教堂裏吧，”村民b反問，“你不是擔心她嗎？”

    “弗萊婭是候選聖女，是安全的身份。……可閣下不一樣！現在教堂可是誤認為閣下是引來魔獸的罪魁禍首啊！”

    弗蘭克焦急擔憂的模樣，令村民b其他的話都說不出口。按照牧師的說辭，坎迪爾可能真的是在尋找她的時候神經大條地找到了教堂門口，說是她引來的也不為過。

    實話實說？

    村民b沒多想便把這個想法從腦海中扔了出去。瞧見身旁的少年焦慮的神色，她沉默半晌後，提問道：“安裏先生都保證了不會有問題，就不必擔心了。”

    “安裏哥他……”

    弗蘭克張了張口，麵色驀地糟糕了許多。可礙於麵前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現今所向往的形象，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村民b仿佛注意到了一些，但淺薄的人生經驗讓她也看不出太多東西。

    氣氛驀地沉悶了下來。弗蘭克同安裏所言，擁有讓人信任的能力。避過幾隊被他的魔法耍得團團轉的衛兵，走了小半天，村民b就在周圍看見了熟悉的建築風格。

    與熟悉的小路。

    “我去前麵引開他們的注意，閣下就請從這條小路進入。……說實話，之前我都不知道這裏還有這樣一條路，安裏哥是怎麽發現的？”

    弗蘭克的低喃落在村民b耳中，她看了眼四周無人的環境，覺得這個出口開啟的位置也十分巧妙——繼續向前走去，就是熱鬧的大街。出口所在的小路並不狹窄，也不會過分寬敞。在一棟房子的外部就有另一條麵向臨街出口的道路，因而路人一般都不會選擇通過這裏。

    加之是教堂的周圍，那些流浪漢與乞丐都不敢太過靠近。這兒也就更加清冷了。

    不過連弗蘭克都不知道的話，大概是牧師擅自開啟的道路吧。

    村民b聽著弗蘭克的幾句叮囑，點頭應下。見後者匆忙離開了視野盡頭，她便撥弄了一下小路入口處的灌木叢，琢磨了一下，從石塊鋪成的地麵，踩上了上方硬實的泥地。

    “鬧大一些”啊……

    村民b想起那位魔王正在尋找教皇手上的權杖——也不知道，他來這種令所有魔族都厭惡的地方，究竟有什麽目的。那個在她看來平凡無奇的東西，是不是有這麽大的吸引力。

    教堂外的守護魔法在她進入的瞬間、接觸到她身上牧師留下的那道魔法，微妙地讓她再次混入了內部的空氣。此時仍舊身著咖啡色的獵人套裝，就是身旁少了隻奄奄一息的小黑狗。她循著昨天的記憶，走在教堂後方的小樹林中。

    說起來，要不是小花，……她之前還會選擇離開教堂嗎？

    她扶著小樹樹幹的手一頓，在不遠處看見一道不算熟悉的身影——可也絕不陌生。

    那妙曼的身材與遲緩的步伐、加上從背影上看過去，邊緣繡著雪紡蕾絲的頭巾。潔白的衣物上淡藍色的繡花，印在腰部扭曲出了綺麗的形狀。大概是覺察到身後的動靜，她有了點動作，慢慢地轉了過來——

    那副清冷的模樣，赫然是昨日才見過的聖女！

    這兒是小樹林，村民b動作極快地將自己隱藏了起來。她身上沒有魔法波動，對方也難以覺察到自己——

    她側耳傾聽著身後的動靜，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