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氣色不是很好。

    不過村民b從第一次見到對方時，就見過他氣色最為糟糕的一麵了。現在相較最初而言還是恢複了一些, 隻是與昨天相比……

    是因為教堂的結界嗎？隱約有些難看。

    尼克斯輕聲的道歉讓村民b稍微反應了過來。她訥訥兩聲, 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剛剛她確實有碰見過魔族，而且那魔族給她的感覺也極其糟糕——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那個男人與聖女的對話, 猶豫半晌，才開口回答道：

    “剛剛確實碰見了一個魔族。……不過，他好像是來找你的。”

    “……”

    尼克斯沉默半晌，輕輕地應了一聲。視線相較方才更加陰沉了些，他上前兩步，與方才一樣的壓迫力旋即壓下。村民b本想繼續後退，可轉念一想他方才的道歉, 猶豫了會兒, 沒有動作。

    對方走到了自己麵前就停了下來。他欲言又止, 令村民b開始好奇被他含在口中的話。可對方直到最後都什麽未說, 而是向村民b示意了一下, 讓她跟著自己。

    “？”

    村民b回頭朝身後看了眼，因偶爾劃過天邊的短暫光芒而微微愣神, 旋即明白了對方帶自己離開的原因。她幾步跟上對方, 隨著他走到了樹林深處。

    教堂的樹林長得茂密，些許還有季節的緣故, 站在樹蔭下方時會覺得有些微涼。村民b小腿處時不時傳來略高的雜草劃過的感覺，相比之前那片經過打理的庭院，這兒就像從未有人來過一般，隻是在建成之初撒下了幾顆種子, 就茁壯成長成了現在的模樣。

    甚至太過茁壯了。

    “……那個，坎迪爾先生他……”

    尼克斯的步子不像是單純地躲避著空中的魔法，而是具有目的性地離開這附近。村民b遲疑了會兒，還是問道，“不去救他嗎？”

    她記得尼克斯說過要救坎迪爾，可如今的魔王聽了這話，回頭平淡地掃了她一眼，低聲問道：“你是為了救他才回來的……？”

    “不。”村民b迅速回答，毫無猶豫。

    “那你為什麽回來教堂？”

    這個問題第二遍從對方口中問出，村民b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好像也沒細想過這個問題。

    為什麽回來？似乎是聽了弗蘭克的話，說魔族落網，覺得不放心才跑了回來。可是落網的人是坎迪爾，眼前的尼克斯除了受到教堂的結界影響外毛事沒有，那她過來做什麽？

    村民b腦中想著，口頭上也這樣回答了。耿直的答案令引路的尼克斯腳下一頓，反問道：“落網的魔族，是說坎迪爾？”

    “……”

    這樣說，好像也沒錯。

    “你不必擔心他，他隻是在伺機竊取教皇的權杖的時候被抓了起來。現在的教堂已經沒有當年的實力了，坎迪爾暫時不會有事。”

    尼克斯的語氣中帶著十足的不滿。村民b聞言輕輕應了一聲，還在糾結於上個問題。她想了想：

    “我一開始覺得，落網的是你。”

    剛剛出口就覺得有些不對。眼前的人怎麽說都是堂堂魔王，實力在魔族估計也是數一數二，結果被她以為會敗於教堂手下，怎麽聽都是在貶低對方。她閉口思考著該怎麽給自己的話打些補丁，誰知魔王有些意外地回過頭來，旋即陷入了思考。

    一會兒後，他才猶疑地開口：“所以你是回來救我的？”

    “……”

    “……很可惜，我沒有被人類抓到。不然我現在去被人類抓一下，你再來救我？”

    “請務必不要這樣做。”

    村民b眼角一跳，覺得這位魔王的思路果真奇怪——可想到這並非尼克斯第一次表現出他清奇的重點了，便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中。她扭頭望了望周圍，見兩人如今的位置早已遠離了教堂的主體，唯有幾棟低矮的灰白色建築坐落在小樹林中。尼克斯在一處房前停了下來，似乎正打算進入。

    她為突然掀起的灰塵而蒙住口鼻，繼而問道：

    “這裏是什麽地方？”

    “教堂地下的遺跡。”

    尼克斯朝她示意了一下，抬眼見到一道光線劃向了這邊。他手也未抬便將其擊落，旋即讓村民b先走了進來。

    屋內黑暗，唯有被木板釘死的窗戶透了些光線進來。村民b藉著它們，看見了尼克斯將幾個巨大的木桶用魔法移到了一旁——緊接著抬起石塊，露出了陰森恐怖的地下通道。

    村民b不可能不知道遺跡是什麽，可是教堂地下的遺跡——她從未聽說過！

    尼克斯踏下一級階梯，示意她跟上的同時，口中為她解釋了疑惑：“教堂有個地下遺跡，從古至今都存在著。在魔域也很出名，因為曾經神權統治人類時，教堂屢次跟魔族起了摩擦，那時候雙方的實力還算勢均力敵——教堂畢竟有位不死的神，在不斷賦予他們強大的魔法。

    “這個遺跡，原本是它的住所。”

    “……”

    地下的黑暗，走進幾步便能發現了。村民b手掌小心地扶著濕漉漉的牆壁，時不時摸到滑膩的觸感，令人心底升起一抹惡心。她過慢的速度引起了尼克斯的注意，發現她在黑暗中難以前行，便抬手燃起了一簇火焰，以溫暖的光芒為後者指引道路。

    村民b視野明亮了起來，低聲道謝：“多謝。”

    “……”尼克斯沒有回答，而是繼續方才的話題，“不過這任大魔王格爾斯諾大人上任後，就將它封印在了這處遺跡中。從那之後人類便縮回了自己的一方土地裏，教堂在人類中的話語權逐漸減小。經過改朝換代，人類終於起軍擊敗神權，建立起了王權。就是你們的前朝與現朝。”

    “……也就是說，教堂期待的神，至今還活著？”

    火光僅能照亮周圍，向下蔓延的階梯仍舊消失在了沒有光明的黑洞中，仿佛永遠都無法走到盡頭。村民b走了會兒後便覺得地下隱約有一陣風從內吹來，冰涼陰森，惹人心底發毛。

    尼克斯蒼白的肌膚與這副環境幾乎是相輔相成，村民b甚至覺得對方就應該生活在這方土地之中。

    “那個神不會死。”他說到這點的時候，語氣詭異地下沉了一些，在周遭環境下難免有些嚇人，“你應該知道，……魔族與人類，盡管關係惡劣，追溯起根源來也能算同一個物種。可那位神，聽說完全是另外一個物種，是高過人類與魔族的更為高級的生命體。”

    “卻被大魔王封印了？”

    “凡事都有意外。”

    這個回答敷衍卻讓人信服。村民b之前也並未接觸過這段故事，便沒有多說其他。她曾經讀過的曆史，更多的是宣揚王權的建立與偉大，鮮少提到神權統治時的人類——就算有，也從未出現過尼克斯口中這麽玄乎的存在。

    村民b消化著尼克斯告知的曆史同時，對他此行的目的也產生了疑惑。這位神聽上去應該是教堂崛起的關鍵吧，聽尼克斯的語氣，教堂崛起，絕對不會如現在的王權統治令魔族放心。甚至可能危害到魔族的利益，……那他又為什麽進入了這片地下遺跡？

    為了給它最後一擊？明明不會死？

    越來越多的疑惑堆積在了她心裏。她又想到了方才碰見的魔族——那人似乎跟尼克斯處於不同的立場。可毫無疑問的是，原本與人類並無交集、甚至勢不兩立的魔族，現在在頻繁出沒人類王城，王子赫德森甚至在暗中圈養魔獸。國王已亡，如今王子一手遮天，他這樣頻繁地與魔族聯係，究竟是想要什麽結果？

    “你……”

    村民b盯著因自己的話而回首的尼克斯，沉默半晌，還是將剩下的話語給咽了回去。她的欲言又止引起後者的注意，尼克斯想了幾個她可能疑惑的問題，輕聲解釋道：

    “我來現在這裏，是為了讓複興教堂。”

    “……？！”

    “現在的王室，在十多年前，就開始捏造勇者的預言。……大魔王格爾斯諾與第一任勇者、事實上關係很好，他就讓我來調查當時的王室，……從那個時候開始，王子就與魔族有所接觸了。”

    尼克斯口中說著在另一個立場上看到的畫麵——他目光對上了村民b，其中的認真展露無遺，絲毫不會去懷疑他口中的話為虛假：“接觸的對象，是在大魔王的競爭中落敗的老貴族格倫。雖然格爾斯諾大人之後調查了很多，可接引魔獸、開放魔族出入、還有其他的事情——王子的一切消極行為，都讓人忍不住覺得——他想要毀掉人類。”

    “……可王子……”

    “沒錯，他畢竟是人類，這個結果太過荒唐。因此大魔王才始終沒法確認王子的真正意圖。”尼克斯說道，“可無論他目的為何，至少我認為教堂能給他帶來一點意外。就是不知道這個意外會帶來多大的影響。”

    “——你不是魔族嗎？”村民b忍不住抬高聲音問了出來，這個問題從方才開始就始終在她腦海中徘徊，“人類被摧毀……難道這不是你們喜聞樂見的結果？”

    “也許對幾乎所有魔族而言，是這樣吧。”尼克斯口中淡淡地道。

    兩人交流期間，樓梯終於走到了底部。潮濕的空氣竄入鼻腔，反而讓人覺得悶悶沉沉的。周圍有著破敗古老的氣息，卻並未嗅到絲毫血腥的氣味，微妙的舒暢被壓在心頭，令村民b微微蹙起眉頭。

    她見尼克斯走到了道路旁，在牆上觀望著什麽——最後手中的火焰飄上空中，尋找到了曾經還未燒盡的燭燈。唰得一聲，火光在石頭縫隙中燒了一圈，為這片前廳提供了溫暖的火光。

    落在尼克斯身上，也為他蒼白的麵龐提供了一些溫度。

    村民b聽對方問了個問題：“你喜歡待在魔域嗎？”

    “……不喜歡。”

    她肯定地回答。

    魔域的環境，隻要是個人類，都不會喜歡。她估計就連魔族自己都不會喜歡那種充滿了野蠻與廝殺的生活氣氛。在那兒生存，就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因為死亡無人管轄，魔族隻會指著今日不見了的同僚，嘲笑著他們的弱小。

    那樣的生活太累。至少對她而言確實如此。

    尼克斯聽了她的回答，兀自點了點頭。他帶村民b走向不遠處的巨大石門，沒有回頭，清淡的聲音卻從前方落在寂靜的空氣當中：

    “要是王城被摧毀了，人類勢必會流落至魔域生存。到那時候，就算我能掩護你也無濟於事吧，畢竟你不喜歡那裏的環境。

    “所以，至少我希望能為你留下這片土地。”

    “……為了人類？”

    “為了你。”

    覺得不敢置信的村民b甚至多問了一遍，還是得到了她並不希望的回答——她指尖微僵，對方這極其自然的態度實在太過奇怪，讓她口中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你太奇怪了。”

    這處地下僅有他們兩人，村民b的低喃也不至於被水滴滴落的聲音淹沒，尼克斯聽見後，自然而然地轉過了身。他的視線中帶著疑問，仿佛在詢問村民b所言何意。這副毫無自覺的態度讓村民b更覺得奇怪了，為難的麵上浮現了焦躁不安的情緒：

    “就算我問你也什麽都不說。……這種沒來由的好意、讓人根本沒法接受好嗎？至少告訴我原因才能放心，否則這樣隻會感覺……”

    害怕。

    最關鍵的字眼被她吞入腹中。村民b慢慢合上口，視線落在石塊縫隙間的泥濘上。她耳邊傳來了火焰燃燒的聲音，滋滋地仿佛在灼燒著她的大腦。而不遠處的男人仍舊沉默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麽，就連再次開口時那短暫的話語也難以體現出他心中所想：

    “你過來。”

    尼克斯示意她靠近自己一些——可後者明顯想起了一些事情，渾身僵硬了一瞬。尼克斯也記起了昨天那事，看她喜怒不定的神色，率先道了聲歉：“……昨天是我逾越了。因為，……總之，之後都不會那樣做了。”

    “……”

    尼克斯似乎還想辯解幾句，可最後還是選擇了乖乖認錯。這誠懇的態度被村民b看在眼中，她想了會兒，最後還是依著對方的話走上前去。

    其實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對方畢竟幫了她好幾次，……

    ……而且，被抱一下也不會少塊肉。

    村民b聯想到昨天的尼克斯也是這樣對自己擺了擺手，然後突然就抱住了她——說實話，對方的懷抱並不舒服，僵硬而又冰冷。可對於隻在小時候與萊恩擁抱過的村民b而言，這無疑是令她意外且不適應的舉動。

    而且令她於尼克斯的疑惑更甚。

    村民b在疑慮之間靠近了對方——他微微垂下的視線不知望在何處，唯有探出的一隻手指示了其中方向。村民b就覺得自己搭在身旁的一隻手被對方輕輕地拿了起來，隨後被他握住手背——冰冷的指尖覆在背後，讓人有種墜入冰窟的錯覺——

    爾後自己的手便被他覆在了他的脖頸上！

    冰涼猛地竄入背脊。村民b渾身一僵，突然掙紮著想要抽手，可竟然無法從麵前這位被她認為是“瘦弱”的魔王的手中抽出！她五指開始用力，又聽見一道平靜的聲音，從麵前落下：

    “你摸不到心跳聲，對吧。”

    這話並非詢問，而是簡單的陳述。村民b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本該存在於脖頸側麵的心髒躍動的觸感，此時平靜異常！

    她抬起頭，對上了尼克斯那對蘊含著黑洞的眸子。他現在異常認真地看著村民b，口中一字一句、慢慢的說道：

    “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所以，現在的我並不能算魔族，而是理應離世的亡者。

    “……而你……”

    “——！”

    地麵一陣震動——上方也隨著落下了一陣陣的沙礫！巨大的動靜打斷了尼克斯剩下的幾句話語、他停頓半晌後回頭一望，看見了那堵幾乎有這個廣闊空間高大的石門，正在因不知來源的力量而緩慢敞開！

    在它的上方被卡斷的火焰尋找到了前進的方向，咻的一聲往遠處燒去！石門後的另外一個空間，也隨之被照得明亮！

    “……”

    村民b看著這意外發展，心卻仍舊停留在尼克斯還未脫出的話上。然而後者此時已經不再注意這個話題了、他回首望著石門開啟後露出了一條縫隙的另一個空間，同時對村民b說：

    “……教皇發現我們到地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