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零碎，聽得出不止一人。

    它零碎的同時卻有相當的規律, 從不遠處傳來了好一會兒, 拐角處才出現了一片昏暗的光線。旋即是一批人馬慢慢走出，許多的照明水晶最為明亮的部分一個個出現在村民b的眼中, 在已經步入晚間時分的廢棄街道上，連成了一條細長的帶子。

    它們太過惹眼，導致村民b一時之間都忘記了吟遊詩人方才散開的位置了。她透過這個小小的窗口朝那行人望去，一眼就看見了走在最首的勇者。

    些許是明白魔族不好對付，他換了身黑色的鎧甲，看上去比先前的輕鎧要堅硬許多。腰側仍舊是那柄粗糙的鐵劍，腳下的長靴在底部與前端鑲上了薄薄的鐵板, 踩在地上揚起一陣灰塵。

    他始終都一言不發, 視線卻正對前方, 沒有絲毫偏移。盡管偶爾會對上一兩個龜縮在一旁的流浪漢的視線, 卻仍能讓對方感覺他並沒有在看著自己。

    就像村民b堪堪掃過對方一樣。

    勇者的到來她早已知曉, 所以並不意外。王子也不可能會讓他一個人前來——村民b凝神望去，注意的並非是他身後那批整整齊齊的衛兵, 而是站在他不遠處的旁人。

    另外兩人。

    其中一人也是武者的打扮, 與先前安裏的服裝有些類似，可肩上以金絲繡成的圖案卻是完全不同。他發色偏栗, 在夜晚看來，確看不見那抹栗色，反而與黑色無異。

    旁邊的衛兵身上與他穿著一套的製服，這人些許是這隊衛兵的領頭人——村民b視線稍微偏題, 她好奇而且意外的，反倒是這人此時正暢所欲言的對象。

    那身素淨的米色魔法長袍，與前些日子村民b扒下來的那件一模一樣。

    “……”

    村民b奇怪地瞅了不知為何出現在此的萊昂一眼——之前她所聽見的對話中，聽得出王子是打算放棄掉勇者的，那與棄子同行的人，應該也是廢棄的物品。她不覺得王子會放棄萊昂這樣一個魔法天才。畢竟像他這樣各類魔法都精通的角色，可謂少之又少。

    “——小聲點。”

    村民b壓下蠢蠢欲動的小花，繼續打量那邊。

    勇者應該才是真正的帶隊人，走在最首——那位衛兵隊長則是落在了中間的位置。他所交談的對像、萊昂露出了明顯的煩躁神色。就不願與其他人交流這點，他還是那副老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還在思考著萊昂會參與這次行動的原因，村民b身旁的小花被她壓了一下後，突然又發出了低沉的吼聲。隻是村民b才剛剛警告過，這聲咕嚕咕嚕的低吼更像發自他的腹腔，而非由喉中攀上。

    “別出聲……”

    村民b側眸警告道，突然瞥見小花針對的對象、不遠處站在一堵牆旁一臉複雜的家夥。她捏著破洞的手一頓，旋即立起身來，與對方對視著。

    坎迪爾。

    對方的小麥色肌膚在夜色下看更是難以辨認出本尊所在了。唯有眼底的那抹閃爍的高光，令村民b判斷出了他的位置。她在原地沉默半晌，見坎迪爾忌憚著身旁這隻體型巨大的野獸——村民b往旁邊瞥了眼。

    小花在她警告的視線下縮緊了脖子，將散出的黑魔法收斂了一些。

    “……費文大人讓我先過來，他馬上就到。”坎迪爾看出村民b是在讓自己靠近一些。他現在的位置稍不注意就會被麵對麵前來的人類發現，確實需要小心些。

    可村民b身旁這隻體型極其巨大的魔獸……

    坎迪爾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那是經常跟在村民b身旁的一隻擺著尾巴賣可憐的小狗汪。他記得村民b來時那隻小狗汪還跟在她身邊，而現在卻不見了蹤影。

    他之前能感覺到小狗身上有黑魔法的氣息，才將它斷定成了自己的同族。魔獸的話，確實不可能永遠都是那副沒長大的奶狗模樣。

    坎迪爾意識到了什麽，神色複雜地對上小花垂下的視線，支支吾吾地問道：“這是小花？”

    村民b沒理他。反倒是小花從鼻孔裏哼了哼氣，像在鄙視他現在才認出自己。

    其實也怪不得坎迪爾。他身為魔獸，當然知道魔獸的軀體特征。眼前的巨大生物除了形態上與它們有些相似，可從未見過相關體型的魔獸成長得如此巨大——那些大體積的魔獸的外貌幾乎都被固定了，總是圓圓滾滾的以重量自豪。

    眼前體態類似於狼犬、頭上長著綺麗的角的魔獸，是他從未見過的姿態。

    角上的掛件此時被村民b握在了手上，還給了小花一個幹淨的角。坎迪爾才從小花那複雜崎嶇的角中看出了些血脈中傳承下來的古老文字。盡管看不太懂，他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落在村民b身上的視線不再那麽隨便。

    不再是看著人類時的輕視，而是真正麵對一樣未知事物時的警惕。

    “費文先生想幹什麽？”村民b沒管坎迪爾跌宕起伏的心思，繼續回頭觀察著那邊進入的一隊人馬，隨口問道。

    細長的光帶沒有停留，腳步卻不算很快。方才的功夫才走了半條街的距離。再走下去就快到村民b躲藏的這堵牆之後，她心中倒數了幾個數字，在最後一個剛剛落下時、正好由上方的屋頂邊緣，落下了一個淡藍色的魔法！

    魔法形成了一麵網子，想要捕獲下方的所有來人一般——村民b就看見萊昂隨手一抬，那道魔法直接被劃破了一個大口子、可旋即劃破黑暗的一道明光，從不遠處的一扇窗洞中破空而出！

    方才村民b隻看到過四五個人聚在一起，可此時從旁邊的廢墟中魚貫而出的人，已經達到了十個之上！最為顯眼的自然是立在屋頂邊緣，揮舞著手中的魔法杖，落下一個個攻擊魔法的魔法師！

    “——”

    “等等——”

    村民b剛想趁著混亂一同出去搗亂，坎迪爾趕緊叫住了她，“費文大人讓你等等，……”

    “？”

    村民b疑惑的目光讓坎迪爾糾結了起來，其實費文也沒跟他說些什麽：“他讓我來阻止你，說是再等一等。等等那些衛兵就會撤退，留勇者獨自一人呆著的時候，會更好應付一些。”

    “……”

    周遭的空氣早已收到了些影響，遠處的響動甚至傳到到了村民b的身邊。那幾個幾乎囊括了天地的魔法相互對峙，在碰撞的瞬間令大地顫抖了一瞬。上方還未坍塌的房瓦落下了少許灰塵，被村民b一把揮開。

    “撤退？”她追問。

    無論如何，坎迪爾的話確實停住了她的腳步。村民b又往旁邊正打得激烈的兩方望去——勇者已經被貼近的神出鬼沒的一人給逼得拔出了劍，反觀萊昂與魔法師之間的對峙，與其說勢均力敵，魔法師的不利地位正因兩人間的差距而逐漸凸顯出來——她一人扛著萊昂而不讓他影響另外一邊的戰局，此時明顯有點力不從心了，空中屬於她的魔法屢屢被對方隨意地破壞殆盡，最後甚至一個不小心而直接落在了她身上！

    村民b聽說魔法師小姐是當今最強的魔法使，……沒想到，還是敵不過萊昂。

    萊昂的存在明顯是一大後患，吟遊詩人的思路與村民b類似，根本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他不知何時由一處幹枯的樹幹旁出現，身旁是偶爾為那邊搭把手的格萊斯。這兩人與戰場幾乎完全隔離，卻有著難以避開的聯係。

    他神色凝重，由於村民b隻能看見他的側麵，所以他心中所想難以由表情窺見。

    除卻偶爾的魔法碰撞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的巨大動靜會影響到這邊了。村民b幾次按捺住想要上前的動作，時不時回頭看了眼坎迪爾，仿佛在詢問他，費文什麽時候會過來。他好歹是大魔王的管家，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者。他的麵子村民b還是會給上半分的，……

    可真的，隻有半分。

    她現在捎著小花與勇者之劍，確實不方便在勇者的同伴麵前露麵。可不方便不等於不能，隻要把勇者擄走，那什麽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勇者的同伴絕對不會對勇者做出什麽。

    他們隻是想要回原來的勇者罷了。可他們同時也想恢複勇者的記憶——若是沒有這點，村民b倒還可以與他們合作一番。

    “……費文大人是得到了尼克斯大人的命令，”從發覺小花並非普通魔族後，坎迪爾說話的語氣就愈加別扭起來，“他應該……費文大人？”

    話音未落，便驀地轉變了話題。坎迪爾驚奇的聲音吸引了村民的b的注意力。她循著坎迪爾的視線望向了那邊的戰場——

    一道聲音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邊與那邊的正中間。

    費文斑白的頭發被梳在腦後，整整齊齊。那身管家製服從未出現過絲毫淩亂，筆挺的步伐，讓村民b一眼就認出了他——她看不見由對方身上緩慢攀爬至半空中的黑魔法，隻能看見原本纏鬥在一起的兩方人馬，紛紛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

    不知道是誰率先反映了過來，一道白光從人群中破空而出，直接襲向了費文的位置！

    “……我聽說勇者一行，是為了討伐魔王而來，”費文語氣輕鬆，那道白光在他麵前擊碎了兩道屏障，才無力地落在了地上，“沒想到現在起了內訌？”

    “……我們於那位魔王並沒有敵意，隻是想把這個不成氣候的勇者帶走罷了。”

    他的出現令在場有些不知所措。算是一位指揮的吟遊詩人見狀，從暗處走出，抬起的手示意了一番一邊倒似的戰局。魔法師落敗後無人纏著萊昂，他幾乎是在瞬間就將另外一邊勢均力敵的局麵給扭轉了過來——看他剛剛還遊刃有餘地朝突然出現的魔族扔過去一道光魔法，這位魔法學院難得一見的天才學生，果真名不虛傳。

    早在幾十年前就從魔法學院畢業的吟遊詩人無奈地笑了笑，繼續向費文表達自己的友好：“對於打擾到你們……的休閑時間，我感到很抱歉。”

    他們一行人也不多，在沒有萊昂出現的情況下，足以碾壓眼下的衛兵們了。可萊昂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現在又不能就此撤退，……

    畢竟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討伐魔王一旦成功，勇者的名聲就會繼續擴大。聯係到那些潛伏王城的魔族——估計與魔域間的戰事，王子也早就準備好了。一切會順理成章地發展下去，倘若勇者參與其中，他將再也沒有機會從中脫身。

    就算是看在勇者的同伴情誼上，也絕對不能讓勇者成為王子手下的犧牲品。

    吟遊詩人的神色不似先前那般從容。村民b窩在牆角之後觀察著那邊的發展，隱約瞥見了在衛兵隊伍的最末端、突然跑來的一人。

    他在一名受傷的衛兵耳邊低聲說了什麽，旋即另外一人臉色大變，迅速回頭尋找著他們萊昂的位置，趕了過去。

    與此同時，費文穩重的語氣由前方傳來，洋洋灑灑地落在出現了騷動的場麵之上：

    “不，不必感到抱歉。……我們的魔王大人剛剛交代過了，要我生擒勇者。所以嚴格說來，我們也是敵人。”

    “？！”

    他的話讓吟遊詩人的麵色一變。就連村民b也感到了幾分訝異。

    生擒勇者？

    勇者對尼克斯而言，也沒什麽用處吧？

    “其實勇者對我們而言沒什麽用處，……不過因為一些原因，我們的魔王大人對他很感興趣。”

    費文將一些原因給含糊了過去——其他人麵色由於後麵那句話而詭異了一瞬，卻來不及多問什麽。因為他話音剛落，那邊的一群人中就響起了一道命令：

    “撤退。”

    這道命令音調不高，卻令因安靜許久而開始躁動的氣氛冷靜了下來。衛兵們聽出了這道聲音來自於臨時的指揮萊昂——

    “萊昂大人！您在說什麽？！”

    方才與萊昂熱切交流的衛兵隊長突然間抬高了聲音。他一把揮開眼前的一個敵人，焦躁地朝萊昂的方向走了一步。後者煩躁地瞄了他一眼，腦海中縈繞著後方趕上的衛兵帶來的消息，口中就僅是簡單說明了一句：

    “王宮出事了。老將軍……總之，現在必須撤退。跟勇者一起，……”

    他的聲音落在周圍異常清晰——在場的勇者同伴中，沒了魔法師，便幾乎都不是他的對手。他大步走向那邊的勇者，想叫上對方一起離開——可突然橫在兩人之間的一道黑魔法將他逼退了一步，旋即魔法被他堪堪擋住。一來一去後氣氛才平靜了下來，而由麵前的煙塵中出現的，是不知何時來到他麵前的費文！

    萊昂剛剛試探性地扔過去一個魔法已經被他擋了下來，對這位年長的魔族實力已經有了大概的認知。此時見他走到自己麵前，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冷笑：

    “魔族，讓開。”

    絲毫不見麵對長者時的禮貌。

    “你難道不趕回王宮嗎？”費文微微一笑，遊刃有餘，“現在的情況，可不允許你繼續在這裏逗留下去了。”

    “……那你是覺得，你完全有那個能力生擒勇者了？”

    萊昂不悅地擰起眉頭，反問道。他視線的餘光掃到費文身後動作緩慢的勇者身上，指尖剛剛用力，身後劃過的一道淩厲的風刃，又打散了他手中的魔法。

    爾後身後凝聚起了一股黑魔法的氣息——那抹氣息卻不如眼前的魔族這般純正，而是摻雜了一些屬於野性的味道！與此同時一同傳來的是屬於野獸身上的一股毛皮的騷味，落在廢墟當中，何其突兀！

    “？”

    他朝身後望去——後方不知何時，突然多出了一隻毛發灰褐色的魔獸！

    “這是我的同伴。多虧了你消耗了他們的體力，否則單單這一隻魔獸，可能還不是他們的對手。”

    費文笑著搖了搖頭，“而且，我隻需要攔下你就夠了，勇者另有旁人去對付，這火燒不到我身上。”

    他朝萊昂示意一般，腦袋朝後方側了過去——那正湊到勇者身邊打算將他帶走的衛兵隊長，被他意味不明的視線給抓了個正著！

    “——勇者大人，快點……”

    費文眼底的那抹黑暗令人心生懼意。衛兵隊長僅是對上了一眼，就生出了將自己藏在千層厚的屏障後的躲藏起來的想法！可此時他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硬著頭皮將望著一旁發愣的勇者朝旁邊引去：

    “您……”

    話音未落，他整個身子被另外一隻巨大的爪子一拍、給拍到了一旁。

    那隻爪子比及出現的灰褐色魔獸，還要來得大了許多。它的主人體型也理所應當地是魔獸的幾倍大小。通體漆黑、有著綺麗的角，這就是旁人對它第一眼的印象。那對瞪得圓滾的眼中流露出的猙獰神色，令任何人都難以正麵對上——萊昂正是因此移開了視線，卻見到了在它的腳旁，不知何時出現的一道黑色的身影。

    “……”

    村民b手中握著的那柄長劍，在旁人眼中，無疑比她本人還要來得惹眼。無論是誰，在第一眼看見勇者之劍時都會被它所吸引——

    “勇者之劍！”

    衛兵隊長從地上掙紮著爬了起來，罵罵咧咧的話還未出來，一看見她手中的武器，就驚呼出聲，“它怎麽會在你的手上？！王子殿下明明一直——”

    他的話還未完全由口中脫出，那柄讓人移不開眼的長劍就落在了他的眼前。薄若透明的劍身刺進了他的腹部，發出了一道悶聲——旋即眼前手持長劍的人類不太適應一般，一手推著他的肩膀，用力之下才將它完全從對方體內抽出。

    果然不習慣用劍。

    村民b抬手胡亂地抹了把劍身上沾上的血跡，抬眼看向了勇者。

    “……你認識這把劍嗎？”

    “……”

    “那邊那群人，想要恢複你的記憶。”

    一個問題還未等到回答，村民b便像沒有問過一般，打開了下一個話題。她抬手一指想要過來的吟遊詩人，又指了指那邊一臉微笑的費文，“那邊那個，我不知道他們找你什麽事，不過不會是什麽好事。”

    她慢慢地陳述著一個又一個事實，意外的是，麵前的勇者聽得很認真。

    村民b話音一頓，回眸看了眼恢複了野獸的形態去勇者同伴那兒搗蛋的坎迪爾，又撞上了萊昂嚴肅的目光。隻不過她今天不再有任何滯留，反而全神貫注地將注意力落在眼前一言不發的男人身上。

    “……我現在，”勇者聽了村民b話後，仿佛明白了她想說的事情，少見地說了兩句話，“必須去討伐魔王。人類希望我這樣做。”

    “我不希望。”她語氣斷定。

    勇者不單單是人類的希望，也是人類現在大部分的信仰所在，地位可以說是曾經的教堂劣化版。隻要抓住了勇者，那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方便許多。例如給王室找不愉快的法子，她現在就能列個百八十條的——特別是給諾維維找不愉快。

    ……不過，這樣也太沒誌向了。

    村民b沒有多想這些，暗暗捏緊了手上其實並不習慣的勇者之劍——她緩聲說道：

    “看樣子隻能打到你乖乖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