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聽上去就極其不靠譜的回答，有時候反而會讓人升不起追問的念頭。

    尼克斯的回答甚至讓村民b沒有深思下去的想法, 應了一聲後就繼續原本的動作。他為什麽在這附近徘徊, 於自己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現在主要問題還在麵前的勇者身上。

    村民b回過頭後對上了一對清澈的眼睛——其間隱忍著痛苦的神色。勇者方才有一瞬間甚至失去了意識，現在看來倒是恢複了神智, 擰起的眉頭針對著村民b捏上他衣襟的手，旋即微微下移，落在了旁邊附著一層黑色保護魔法的鎧甲上。

    現在他也無法確定那究竟是不是保護魔法了。

    被捅了個口子的胸前仍舊刺痛，甚至像毒素滲透進了血管、並且隨著它一同在體內流淌一般，刺激著已然麻木的四肢。盡管如此，勇者仍舊將身子往旁邊移開了一點，避開了村民b的手, 清晰的雙眼中又出現了朦朧的神色。

    村民b瞄了眼一旁他始終捏在手上的匕首, 一把從他手中奪了過來, 旋即朝他大腿的部分, ——

    刺了進去。

    “清醒點。”

    她並沒有刺入太深, 卻也不止是普通的皮肉傷。麵前的勇者朦朧的視線在瞬間又變得幹淨，他垂首盯著陣陣抽痛的大腿看了一會兒, 旋即見村民b輕輕拔出匕首, 由其中流出的是幹淨的紅色鮮血。

    血液的顏色何其晃眼，勇者眯起眼看了它好一會兒, 最後妥協一般，歎了口氣。

    “尼克斯先生如果不忙著去散步的話，”村民b見狀，將匕首扔在了一旁, 站起身來，對不知何時靠近了這邊的尼克斯說道，“能幫忙按著他一會兒嗎？”

    “……我不會反抗的。”勇者抬起頭，對上尼克斯從方才開始就陰晴不定的麵色。

    他對這個不像人的家夥沒什麽好感——不用過多的探索，他就知道眼前的人並非人類。他本還想讓村民b小心一點，畢竟這個魔族身上，醞釀著比方才的費文還要不妙的死亡氣息。

    根本就不像活著一般。

    大腿上的刀上讓勇者思路清晰許多。與胸口前朦朧遲鈍的痛楚不同，流出紅色鮮血的傷口讓他更加確信了自己仍舊活著——勇者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上方仿佛被鎧甲上的黑色魔法汙染了一般，沾上了漆黑的粘稠液體。

    “既然這樣，那我就好辦了。”

    村民b應道，走過杵在一旁的尼克斯身邊，在草叢中撿起自己扔下的勇者之劍與之後飛到她身旁的小袋子。勇者之劍用劍鞘套上後繼續掛在了小花的角上，她拿著用素色的麻布縫製成的小小束口袋，走了回來。

    尼克斯在她眼中仿佛隻是擺設——他在那句回答後也確實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看著村民b的舉動，時不時對上勇者充滿敵意的目光，隱約間透露出他的不友好。

    “這大概是萊昂扔過來的，”村民b覺得麻布的顏色與之前她扒下來的那件衣服極其相似，仔細想想，萊昂也確實對這種素雅的色彩情有獨鍾，“幾塊水晶跟幾瓶藥劑。你知道哪個能治療你的傷口嗎？”

    “……給我吧。”

    村民b很少用這些類似的東西，先前萊昂送到旅館的藥劑也被她草草收了起來就沒有後話。她對於傷口的處理，往往是讓它們自然痊愈，可明顯不適合用在勇者身上。

    勇者抬起手，從村民b手上接下了這些。他慢條斯理地拿出了裏麵的水晶，完全透明、在魔法下閃爍著溫暖的色彩，與先前弗萊婭贈與她的那顆明顯屬於同一類別的治療水晶。

    村民b看見水晶在他手下起了效用後，才真正相信了勇者能夠使用魔法的事實。

    她難免有點兒泄氣。

    一旁的匕首被扔在地上後，血跡與泥土混雜，泥濘的感覺讓她拿起後不太舒服。她將匕首在自己的衣服上摸了摸，收刀入鞘後，正準備去撿起被她扔到一旁的鎧甲，一隻手從旁邊橫出，阻止了她。

    “別碰。”尼克斯說道。

    勇者在治療水晶下麵色好看了一些，也點頭附和：“對。這些東西……總之，不要碰了。”

    他說著便抬手將靠近自己的一個往遠處扔去。治療水晶些許是被用到極致了，溫暖的光線在逐漸消退，勇者一把車開了領口的紐扣，抬起一旁的藥劑，便粗魯地倒在胸前流出了黑色血跡的傷口上。

    藥劑的作用不同於治療水晶，極其刺激。勇者的呼吸局促了一陣，許久後才平息了下來。他抬起頭見村民b還站在那兒平靜地俯視著自己，心底一個問題不由得蹦了出來：

    “你是想殺我還是想救我？”

    “跟你無關。”村民b仿佛早已清楚答案，迅速回答道。

    勇者應了一聲，調動著微弱的魔法，催促著藥劑的效果。村民b見剛剛被刺的大腿上的傷口已經好全了，勇者的情況也在逐步恢複，便扭頭繼續討論起尼克斯的話題：

    “你的身體恢複了？這裏距離之前的大宅子可不算近，要是之前我說的話能打擊你到失神的地步，我對此感到抱歉。”

    “……不，”尼克斯這地步了還不打算鬆口，“隻是在散步。”

    “……”

    村民b陰沉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話了。她回頭朝勇者叮囑了一聲：“我去找點柴，讓小花跟你待著。看來你今天是動不了了，我們先在這裏休息一晚。”

    “明天呢？”

    “再說。”

    村民b言簡意賅。她側眸看了尼克斯一眼，沒有對他說些什麽。可村民b眼中突然變化的情緒也落在了他的眼中，他沉默著看著對方轉身離去，由看不見一片綠葉、視野開闊的荒野小樹林中消失，才走到了一旁緊張兮兮的小花身旁，闔上雙眼假寐著。

    “……我差不多都忘光了。”

    勇者的聲音突然響起。

    此時四下無人，隻有可能是在與尼克斯對話。假寐的人睜開眼平靜地掃了地上的對方一眼，隻見勇者將倒空了的小瓶子扔到一旁，整個身體的力量都落在了身後的枝幹上，壓得本就纖細的木頭發出了吱呀的危險聲音。

    他望向尼克斯，黑色的雙眼與死氣沉沉的對方不同，平靜中閃爍著屬於活物的光輝：“不過，她很不喜歡別人瞞著她事情。”

    “……”

    “她對坦言相待的人會主動接近。盡管她總共可能也沒碰到過幾個人，……像你這樣，肯定不行。”

    “……”

    勇者談及這個話題的時候，麵部的線條柔和了一些。甚至能從他此刻的生態中窺見他微笑的時候——那張極富感染力、能鼓舞旁人繼續前行的麵龐。這點與村民b總是冷著一張臉不同，就算他沒有勇者這層身份加身，也肯定能成為人群的中心人物。

    可尼克斯曾在另一個氣場極強的人物手下待過許久，勇者已經無法影響到他了。

    不過這番話倒是引起了尼克斯的注意。

    “忘光了？”

    他倒是知道勇者異常的一係列事情，甚至在魔域與大魔王作下的約定——勇者失憶的事情，反而沒聽人提過。

    村民b不會跟他談論勇者的事情，而其他方麵，他的行程也從未與勇者有過牽扯。

    勇者坦然承認了自己失憶的事情，反而讓尼克斯有些意外。

    “原本的勇者似乎已經不想再回來了，所以希望我不要去找回記憶。……但是，記憶這種東西，比想象中的還要脆弱。隻要給了一點刺激，就難以阻止地回來了。”

    些許是身體上的傷口令勇者想要轉移注意力——他的目光下落在不遠處的樹林上，卻並未定焦與此。他回想著近日來比之前幾年都要跌宕起伏的情緒，慢慢歎息道：

    “大概一開始，就是為了忘記跟她有關的一切事情，才選擇了失去記憶吧。在見到她的時候，那部分關鍵的記憶就開始蠢蠢欲動，與她相關的也一點點地冒了出來，甚至不用前因後果，就能串成一段完整的回憶。……盡管還沒到那種地步，可是我能感覺到，原本最想要忘記的關鍵性的信息，快要回來了。”

    他說到後麵，聲音開始沉重。尼克斯在有關村民b的話題上總是報以十二分的興趣，就算眼前的勇者盡管失憶卻仍舊娓娓道來的樣子令他心情煩悶。

    “那部分信息，是跟她有關、絕對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信息。我還沒記起究竟是什麽方麵、又是誰告訴我的，可一旦被泄露出去，她的下場會很糟糕。”

    “……”

    “也許跟魔族也有關係，……魔族最近十分混亂，對吧。”

    勇者見尼克斯沒有說話，低聲引導了一句後，也沒有開口了。記憶的蘇醒代表著原主的歸來——也許也是他正在逐漸消失的過程。

    這樣也好，反正幾乎所有人期待的都是曾經的勇者。

    時間在慢慢流淌。村民b之前靜待勇者的到來時，天空已經完全漆黑了，此時天上的烏雲更是擋住了月亮的位置，將猩紅的空氣籠罩在其中，根本看不出具體的時間。勇者也不知休息了多久，隻知道讓他從自己的思索中回過神來的，是村民b歸來的動靜。

    以及還未離開的尼克斯。

    村民b也對他的停留感到意外，多看了對方一眼後，便將手上的木頭扔在了幹枯空曠的地麵中央。多虧了這兒幹燥空氣的福，這些枝幹幾乎一點就著，就差一點火了。

    她還在想起火的方法，一攤雜亂的木材就唰地起了火。

    溫暖的空氣驅趕著猩紅的色彩，橙紅色的光照映著周圍。村民b眼尖地捕捉到還未消散的黑色魔法，腳步一頓，回頭朝尼克斯道了聲謝。

    “……”

    尼克斯似乎還在想些其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有了火光，會吸引來一些令人討厭的東西不假，可總是能讓人心底溫暖起來的。村民b方才糟糕的情緒因此緩和了許多，她在身側翻找了一番，掏出了許久以前、勇者寄給她的那封信。

    然後走到勇者身前，交給了他。

    “……？”

    “把它燒了。”

    麵對勇者疑惑的視線，村民b冷靜地命令道。

    勇者倒還認識自己的字跡，迅速掃了幾行裏麵寫的內容，將它折了起來。麵前不遠處的火光仍在閃爍，村民b所指究竟為何，他沒多想便明白了。

    他苦笑一聲，應了她的要求，將手中的東西扔進了那團溫暖中。而再次對上村民b的視線時，卻見到她探尋的目光。

    “怎麽了？”

    “……你的感覺有點不一樣了。”

    她敏銳地指出。勇者聞言沒有回答——他的記憶在恢複，個性與性格，理所應當地也回來了一部分。

    況且與村民b相關的記憶、那段童年的生活，總是心底最為柔軟的部分。

    “看樣子你能自由活動了。”

    這個話題並不重要，村民b走到一旁，坐在了小花的肚腩附近。距離勇者並不遠——隻是小花猙獰的模樣，令勇者有點兒警惕。

    村民b對此並不意外，掃了眼在一旁的大石頭上坐下、感覺無所事事的魔王，繼續提出了最為關鍵的話題：“你記得萊恩嗎？”

    “……”

    “他是你的老師，你前一任的勇者，”勇者的沉默在她的意料當中，村民b繼續說了下去，“他上任不久後就因為過於安定沉穩的性格，被人民抨擊。最後在一場與魔族的交戰中喪命，被葬在了王室墓地中。……勇者之劍，是我在他墓前拿回來的，你記得嗎？”

    “……”

    “他事實上，是被困在王室墓地中喪命的。我先前去那裏，看見了他刻下的事實，以及，……你寫的幾個字。”

    “那個不是我。”勇者終於忍不住開口。他似乎能夠接受所有人把他看待成原主，可村民b的錯認，讓他難以接受。

    “……也對，不是你。”村民b說，“可萊恩教給他的一切，現在也繼承到了你身上。用劍的方法、行事的風格，……你不能否認，他是你的老師。也是我的。”

    “……”

    “所以，在最開始，勇者成為勇者，還不是為了拯救人類這麽好聽的理由。萊恩的死亡太過蹊蹺，而成為他的繼任者，是最簡單的事情。……這是他成為勇者，其中之一的理由。”

    勇者目光明晰，在方才的否認過後便安靜地聽著村民b的敘述。

    “而萊恩死亡的原因，我在王室墓地中已經了解了。……最近，我可能會回王宮一趟，……”

    “——最近王宮很危險！”

    仿佛記起了什麽，勇者在她話音未落前便低聲警告道。意外的是，一旁的尼克斯也確認了他的警告，同時插話道：

    “費文說，王城的騎士團正在集結，……可能在半夜，會有一場小型的短期戰役。戰線拉長後會持續幾天，現在過去的確很危險。”

    “……”

    村民b想到與費文談過後就失去蹤影的安裏。她側眸瞄了眼尼克斯，低聲繼續說道：

    “這不是正好，……王子赫德森，他想改變人類的政治格局。現在的格局確實糟糕，可魔族的那套，根本不能套用在人類身上。”

    她在魔域生活過，對這個問題有著極其深刻的了解。魔族那種血腥殘忍、宛若散沙的生活方式，一旦被人類采用，將會直接導致一個種族的滅亡！

    “要扳倒他，勇者的身份與地位，將會極其重要。”

    對話的重點落在了勇者身上，而她最終想從自己身上要些什麽，也已經很清楚了。勇者對上她毫不保留的視線，最後輕聲歎了口氣。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你想知道？”

    村民b的回答令勇者一頓，旋即搖了搖頭：“不，我隻是想知道，……你覺得，我的名字好聽嗎？”

    “就那樣吧。”

    如此不走心的敷衍讓勇者笑了一聲。他眯起眼看向尼克斯，口中將村民b的要求應了下來。

    而看著村民b冷靜與漠然的麵色，讓他不由得感慨，這副身體原來記憶的主人，……究竟弄丟了多少東西。

    至少，以前的村民b，與現在相差甚遠。

    作者有話要說：　　出場了照樣沒存在感的男主，我要拿什麽讓你刷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