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似乎亮起來了。

    天上的黑雲沒有絲毫離去的跡象，可周遭的光線由黑暗中生出了幾縷。盡管這清冷的光芒無法給予人溫暖, 卻仍然昭示著隔天的到來。

    早晨的空氣總是特別冰冷, 呼吸都變為了白霧。村民b在小花的毛茸茸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而後一道濕漉漉的呼氣聲在自己耳邊蹭了蹭, 才讓她清醒了過來。

    “……小花。”

    村民b輕聲叫道。小花低低地嗚了一聲，腦袋轉了回去。

    她這才將還未完全清楚的視線落在前方。黑灰色的粉塵是木頭燃盡後的餘物，若是此時有風，估計早就被風給吹出一段距離了。在熄滅的篝火旁，放著幾個瓶子跟水晶，正好是昨天束口袋中的東西。

    可那片土地上，卻不見一人。

    “——！”

    村民b整個人一驚, 撐著地麵迅速地坐了起來。她轉過身朝周圍望去, 可冰冷的空氣無一不在告訴她一個事實——

    勇者、尼克斯, 他們都不見了！

    這個事實明顯給村民b帶來了極大的震驚。她朝前方走了幾步, 局促的呼吸還未平複, 一旁傳來的動靜讓她猛地轉過了頭！

    “……”

    來人明顯被村民b的動作給嚇了一跳，剛剛落地的腳也隨之停頓在了那個位置。身後黑色的空間魔法內透出了另外一個空間的畫麵, 那棟樓的顏色赫然是先前尼克斯落腳的地方！

    “……怎麽了？”

    尼克斯問道。他手上抱著個牛皮紙袋, 這東西幾乎成為了他的固定搭配，村民b不用多問都覺得那個袋子裏的是附近哪裏買的幹糧。

    她平複了一下情緒：“沒, ……勇者呢？”

    “他說，”尼克斯回答道，“去附近活動一下。”

    “他傷口已經恢複了？”

    “看樣子是的。”

    村民b有些不敢置信——她見識過治療水晶的力量，可勇者胸口的傷, 很明顯不單單是她造成的。他的鎧甲上被旁人施加了另外的魔法，一旦受傷，就會順著傷口爬進他的體內，造成其他更加複雜的問題。

    那幾瓶藥水，這麽有效？

    她不理解地嘀咕了兩句，從地上撿起了那幾個瓶子與水晶，塞回了束口袋中。素淨的顏色令人心情平靜，村民b將其係在腰間，繼而聽見了尼克斯少見地開了口：

    “王子邀請我去王宮會麵。”

    “你要去？”

    “嗯。”

    尼克斯像是單純地在告訴村民b這件事情，而他本人想得到怎樣的回答，也不得而知。村民b盯著他思考了一會兒，最後斟酌著開口了：“我對王子不熟，但是，……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先來找我。”

    她覺得尼克斯這副不諳世事的模樣，指不定會被王子給忽悠了。怎麽說麵前的人也救過自己幾次，雖然她還未到與王子正麵交鋒的水平，可私底下幫他幾個忙，完全不在話下。

    “……我救過你。”

    她還在思索當中，眼前的人突然如此說道。

    “我知道，”村民b將熄滅的篝火毀屍滅跡，“好幾次，對吧。”

    “格倫魔王的事情，是我負責調查的。”

    村民b的動作驀地慢了下來。

    旋即她完全沒有繼續下去了，而是扭頭沉默著盯著尼克斯，看著他靠近了自己——然後，把手上的牛皮袋子交給了她。

    自從尼克斯幾次強調、而村民b也確定了之後，她更覺得對方身上有一股死亡的味道。此時纏繞著剛剛烘焙出來的麵包的香氣，偶爾夾雜著屬於稻米的令人心安的氣味，村民b在他靠近後，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尼克斯停下腳步，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了。那副怏怏的神色看得出他在煩惱著什麽，也許是眼下的話題、也許是他自己突兀的動作。

    “格倫一派的老貴族們，不單單是人類，就連混血的魔族、魔獸，都被他們視為了敵對的對象。私底下關於這些人的交易款項數不勝數，大魔王之前讓我去調查，發現他跟人類的王室背地裏有往來，也是那時候的事情。”

    “……我記得，那時候……”

    確實是有人把自己帶出去的。

    “……嗯。”村民b後知後覺的視線讓尼克斯心底一怔，旋即點了點頭——胸口中少見地傳來了緊張的情緒。

    村民b沉思後道：“我一直以為，那時候就是大魔王。”

    “格爾斯諾大人是我拜托，過來為你治療的。”

    “然後，我就莫名其妙地被邀請到了他的城堡。”

    “……”

    “大魔王的說法，是因為我身上有他的一位故友的氣息，才邀請我去的。”

    村民b分析問題的時候一直都很冷靜，條理則因為知曉的事實不多，而顯得有些雜亂無章，卻總是有她自己的一套說辭，“我對大魔王的過去沒有興趣，默認了這種說法。……也就是說，如果是他，有理由救我出去。”

    “……”

    “你救我的理由呢？”

    那個時候，已經不單單是救了——她在之後被安置在了一處安全的地方，其中與人類的房間極其類似的布局，加之衣食住行幾乎都不需要操心，讓她少見地渡過了一段安心的時間。而尼克斯口中，甚至去請了大魔王來為自己治療。

    不對勁。

    村民b自顧自地思考了下去，抬眼卻見到尼克斯少見地外露了緊張與慌亂的神色，仿佛她現在所詢問的問題真正戳中了他不希望提及的過去。村民b瞥見他抿起的雙唇，恍然覺察出自己的態度，……有些糟糕。

    “抱歉，”她迅速認錯，“明明是你救了我，結果還這麽咄咄逼人。……要是會讓你為難的話，就放在那裏吧。希望這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

    尼克斯原本想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可是話到嘴邊，又被硬生生地咽回去了。……幾乎不用想都知道，要是說出來，肯定會被她討厭的吧。

    乃至憎恨？

    畢竟他做過那麽過分的事情。

    畢竟是他曾經活生生的把她給吃掉了。

    ——麵對活生生地將自己吃掉的家夥，怎麽可能會有好臉色看。好巧不巧的，他現在，……

    獨獨不希望被她討厭。

    曾經那極度誘人的血液氣味仿佛又攀上了尼克斯的鼻尖，甜度適中的肉質仿佛是至高無上的美味，引得本不該感受到饑餓的身體都有了些進食的**。他在瞬間回過神來，吞咽了一口口水，對上了麵前的村民b疑惑的視線。

    “……你身體還沒好？”村民b瞥見他額角滲出的冷汗，皺眉問道。

    尼克斯慌亂地退後了一步，卻舍不得往後再退一步。他奇怪的模樣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可今天他難得的坦白，令村民b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在兩人對峙之間，旁邊那重重的腳步聲，便毫不猶豫地從一旁傳來。

    隨之落下的，是勇者的聲音：

    “我去探了探路，我們可以走了。”

    勇者剛剛將他的鐵劍收入鞘中，劃出了一道長長的金屬摩擦聲，劍身上隱約沾染上了血跡，卻在瞬間被劍鞘給覆蓋了。他在看見尼克斯與村民b正在交流時也絲毫不感覺意外，而是靠近了兩步，往自己身後指了指：“談完了嗎？”

    他的語氣相較初次與村民b見麵時，變得活躍了許多。他失憶後一起弄丟的性格仿佛在逐漸回到他的身上——村民b瞥了他一眼，朝小花招了招手。

    他們的打算，昨天就已經商量好了。

    地上屬於他們的東西其實也不多，村民b方才撿了起來後，就沒有其他了。小花走了兩步湊到了她的身邊，對尼克斯昨日的模樣還有些顧慮，因此特地停在了村民b的身旁。

    尼克斯沒有吭聲，村民b便打算轉身走了。他跟自己肯定不會同路——盡管，她現在還沒摸清楚這位魔王的真正目的。

    他之前好像說過什麽，“想要留住人類的領地”。

    “對了，”她走到一半，尼克斯的聲音突然傳來，“不要靠近教堂。”

    “？”

    “那裏出了點問題，”尼克斯原本又想習慣性地敷衍過去，卻對上村民b明晃晃的疑惑視線。他說話頓了頓，旋即詳細解釋道，“被挖空的巢穴原本處於冰凍狀態，之前被教皇的魔法喚醒了，……現在，大概已經爬上了地麵，尋找原本居住在裏麵的東西。”

    “找什麽？”

    “大概是，……那個不知去處的神吧。”

    -

    村民b聽了尼克斯的話後，明顯有點兒心不在焉。

    她與勇者同行，身旁是角上吊兒郎當地掛著勇者之劍的小花。勇者雖然已經不記得這柄劍了，可不止一次聽王子提起過它——王子對勇者之劍極其執著，從始至終，都沒有放棄過尋找這柄傳說中的劍。

    大概原本的勇者，也是為了不讓王子找到它，才將其留在了王室墓地中吧。

    “你打算怎麽辦？”

    村民b並非在思索，而是神色恍惚。這對她而言可不是什麽太好的狀態。兩人從清晨啟程，走了大半天後，才離開了這處破敗的景象。周遭逐漸變得正常起來、再變得繁華——可走了許久都未碰到一個路人，這對於應當是王城最為熱鬧的檳果大道而言，確實屬於異常狀態。

    勇者在靠近的時候便隨口問道，和緩的語氣在緩和著對方的膠著。

    可村民b沒有理會他——甚至像沒有聽見他的話語一般，擰起眉頭朝周圍望去，想要在這周圍找到哪怕一個路人、或是趁機流落至此的流浪漢也好。殊不知就算隻有一個路人，也改變不了什麽。

    反正，最後還是沒有任何收獲。

    房門緊閉，窗戶被拉上了窗簾。無論幾層樓都是這副隔絕了外界般的景象。村民b抬頭望了幾眼，最後帶著勇者與體型巨大的小花小心地向前靠近。

    “小花。”順便警告了它一句。

    小花聞言，雖有些不滿，卻還是抖了抖身體，一道黑魔法旋即由體內竄了出來——它又變回了原本的小奶狗。勇者之劍的長度毫無疑問比它要大，沒有了掛著它的角，理所應當地壓在了小花背後。

    村民b彎腰將那柄長劍撿了起來，捏在手中看了會兒，最後交給了不遠處的勇者。

    “……？”

    勇者一愣，旋即馬上拒絕了，“你拿著吧。這把劍好歹能護身。”

    所有武者都趨之若鶩的勇者之劍被這樣草草評價，若是讓旁人聽見，可能會當場暴起。好在勇者麵前的村民b不但不屬於那類人，反而對所有劍都異常詬病：“我不會用。”

    “……”

    “它隻會拖後腿。”

    “……”

    連著兩道評價，加之村民b昨天的動作，讓勇者不得不收下了這柄長劍——它不但輕便，而且極易上手，鋒利的刃處讓人不敢再多看一眼，仿佛馬上就會觸碰劃傷到自身一般。

    勇者之劍落在勇者手上的瞬間，他的腦海中劃過了許多畫麵——一一捕捉是難以辦到，全部忘記也絕不可能。他便任由這些斷斷續續的記憶在腦海中積澱，麵色平靜，沒有透露出一點兒記憶正在恢複的跡象。

    他想了想，將刀柄上掛著的吊墜解了下來，交到了村民b的手中。

    “那你帶著這個。”

    “……”

    勇者也沒說究竟有什麽效果。村民b見是從勇者之劍上解下來的，便沒有多管，隨手放在了腰包當中。

    隨著兩人腳步的推進，已經逐漸接近了小路的盡頭。這兒村民b不能說是來過，可也曾經路過了這個街口——無論是她記憶中的哪幅畫麵，都不至於像這裏這麽狼狽！

    原本應當平穩的大道上被掀起了一塊塊石塊，街邊的花壇偶爾才能見到一個完好無損！大街空曠，明明在下午最熱鬧的時間點，一眼望去卻沒有見到一間商店開門！——甚至，在街道上，偶爾能看見不知來源的血跡！

    村民b止步於街口，沒有完全走出去。她迅速掃視了一遍眼下的一切，回眸時毫不意外地對上了勇者凝重的神色。

    可是兩人都沒有詢問繁華的檳果大道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

    畢竟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了——昨天尼克斯就提到過，騎士團正在暗中集結，若是王子那方有所覺察，不可能不作出一點應對措施。王室的護衛軍與老將軍麾下的騎士團，倘若在王城內起了交鋒，不可能不會影響到普通居民的種種行為！

    “——有聲音。”

    村民b側耳傾聽，提醒道。

    在她示意的方向、大道的一段，遠遠地跑來了一位穿著曾經安裏那身藍色的騎士裝束的人。他騎著一隻低矮的地背蜥蜴，邊走邊揮劍抵擋著來處不明的弓箭。——可最後他還是不敵數量眾多的對手，地背蜥蜴奔跑的後掌被猛地射中，在地上猛地跪下！騎在它背上的騎士也隨之摔出了一道長長的距離，直到撞在了一塊翻起的石塊上才完全停了下來！

    “——？”

    村民b原以為會有王室的護衛軍出現。可是視野當中由一旁的建築樓頂跳了下來、用黑色鬥篷裹住了身體全貌的一個個人，怎麽看都不像王室的正規軍隊！

    她微愣之際，那些人已經聚集在了一起——聚集在了那位騎士身旁。情況已經不允許她思考再多，村民b側眸看了一眼，說道：

    “——救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