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你看看, 是不是有點眼熟？”

    明明還是嶄新的住宅樓頂層、原本整齊的室內如今被旁人魯莽的動作而整得亂七八糟。窗口被裏麵站著的幾名裹著黑色鬥篷的人給往旁挖了老長一段距離, 擴得整麵牆都消失無蹤了。此時這幾人正站在木質地板的邊緣，指著下方突然由旁插入的一人交頭接耳著。

    他們負責在上方給予支援。可在下方橫入的那人對他們的同伴動手時, 本該拉弓放箭阻止他的這些人，此時卻因為其中一人突然冒出的話而停頓了一下。

    他們仔細望去——確實，有點眼熟。

    “誰？”他們麵麵相覷。

    “他好像很強，一下子就打飛了肯尼那些囂張的家夥。對麵好像也在猶豫他是誰……難道是什麽有名的人？”

    “等等，你們不覺得，……他很像那個傳說中的第三任勇者嗎？”

    對話沒過幾句便得出了結論——聽同伴提出了這點，在場的幾人明顯都怔了一下。旋即他們的視線又往下麵已經在那被追殺的騎士麵前站定的男人身上轉悠了好幾圈, 麵容的重合度出乎他們的想象。

    可是, 明明聽說勇者現在正在討伐闖入王城的魔王, ……還是說, 魔王這樣輕而易舉地就被打敗了？

    魔王的實力他們沒有正麵交鋒過, 可從前些日子那片猩紅而絕望的天空中，就足以讓他們對魔王感到畏懼。勇者輕鬆地打敗魔王, 是不是就說明他們現在也不可能是對方的對手？

    他們還在疑惑之際, 身後的房門被突然推開。這裏本是民房，隻是昨夜被他們強占下來使用罷了。他們往身後一瞥, 見進入的人仍然披著一身黑色鬥篷，便以為對方是樓下上來的同伴：

    “你過來看看，那個是勇者吧？現在該怎麽辦？我們人數也足夠多了，要不……”

    站在最邊上的人朝門口進入、身著黑色鬥篷的人招了招手, 視線回到了下方的勇者身上。他還在想該從哪個刁鑽的角度攻擊對方，門口的人便沉默著走到了他的身後，隨後——

    他的重心突然不穩。

    原本他就站在破碎的牆角邊緣，極難維持自身的平衡。被旁邊的人用力推了一下，幾乎是不可能還站在原地。他意外地哎了一聲，挺直的膝蓋又被旁人猛地踹了一下，整個人便失去了平衡——向下摔了下去。

    “——！！”

    旁邊的人反映了過來，抬手便要抓住這個進入作梗的家夥。可手被對方反握住，背後的弓箭被她順手取了下來，順便也一起——

    把他給甩了下去。

    “你是什麽人？！”

    連著被甩下去了兩人，讓在場所有人的警惕心都升了起來。那披著黑色鬥篷、身材纖細的人沒有吭聲，輕巧地避開他們蜂擁而上的攻擊，然後一個個的……

    把他們扔了下去。

    “啊！”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與不斷落下的黑色身影引起了對麵的注意力。

    村民b從地上撿起一個敵人手中扔下的弓箭，隨手擺弄了一番。最後一個人被小花給一腦袋撞下去了，突然射入這邊地麵的一支弓箭又嚇了這隻小奶狗一條，撲哧著跑到了牆角、村民b的身邊。

    村民b瞄了它一眼，抽出一支弓箭，對準了對麵——隨後鬆手，弓箭脫弦而去，極其準確地命中了大道另一邊的敵人！

    她的長劍隻會虛晃兩下，可其他的武器至少有正規地學過。特別弓箭在野外幾乎是狩獵必備的技能——在她原來的長弓被野獸踩斷前，她還經常用這個來填飽自己的肚子。

    箭筒中的弓箭數量不多，卻也不少。對麵的敵人被射中了幾個後便沒有動靜了。村民b靠在破碎的牆後，探出頭朝那兒望了一眼，卻見除了被射中後受傷的幾人仍舊在往旁邊爬去，其他的人紛紛從房門離開——似乎是在撤退。

    她又繼續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對麵的絲毫動作。下方鐵劍相接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她想了想，朝小花比了個手勢，旋即一手抓著破碎的牆壁邊緣，翻身朝下方跳去！

    在凸出的陽台雨蓬處稍作停留、以牆壁上攀爬的水管為緩衝點，她落在地麵上時除了腳上傳來了些微的震動感外，其他並無更多的感覺。

    “——他們是被你踢下來的？”

    剛剛落地，麵前就傳來了勇者的問題。

    村民b沒有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徑自走過他的身邊。腳旁是被勇者一一擊暈的那些落下的人，村民b路過他們時順手解下了方才從他們同伴身上扒下來的黑色鬥篷，那甩開的動作，可以看得出她此時的心情不怎麽美妙。

    她來到被救下的騎士麵前，對上他虛弱卻仍舊警惕的視線，一會兒後，才發現他所警惕的對象，轉手指了指勇者：“你在怕他？”

    “……”騎士沒有說話。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青紫色的淤血，也有利刃劃破皮膚後沿著輪廓落下的血跡。落在銀白色的輕鎧上，也不知道之後能不能擦掉。藍色的製服能看得出原本的整齊統一，可如今卻狼狽不堪，更加凸顯了他的奄奄一息。

    在這種情況下，仍然在警惕著勇者。

    “你的問題。”村民b幹脆地將包袱扔給了勇者。

    勇者之前都為王子所有，與騎士服從的老將軍屬於勢不兩立的兩派人馬，如今他會被騎士排斥，也算符合情理。她後退一步，示意勇者上前——要證明自己的立場何其困難，勇者本不想這樣做，可轉眼又看見了村民b沒得商量的表情，心下有些無奈。

    這種被強迫一般的行為，似乎從小到大有過不少。

    他每靠近一步，這位騎士眼中的厭惡都要加深一分。就是這樣才會讓他的所作所為變得難上加難，勇者在心底琢磨了好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唇邊勾起一抹無奈的苦笑，與他先前的冷漠僵硬截然不同——

    “我想找老將軍，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老將軍的位置，怎麽可能告訴你！”

    “你們現在，處境很糟糕吧。”

    “……”

    勇者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回頭朝周圍望了眼，一地的人，幾乎都是方才被他擊暈的敵人——他們一律穿著黑色鬥篷，下方隨意的服飾讓人確認了他們並非王室的護衛軍，至於究竟是哪兒來的兵力也不得為知。

    隻能確定連檳果大道都被這群行動魯莽的流氓所控製，那最見不得居民受苦的騎士軍，應該也被他們壓製得死死的。

    看著騎士咬緊牙關沉默不語的態度，勇者繼續以無奈的語氣說道：“我之前被王子遣去對付魔王，沒想到回來後，他就跟這群亡命之徒達成了協議，甚至置百姓的安危為無物……我身為勇者，不可能放任他的行為不管。請告訴我老將軍的位置，……或者告訴我他們的身份，至少讓我知道，現在我要麵對怎樣的敵人。”

    勇者語氣誠懇，雙目清晰，最後甚至作出了退讓，看得那位騎士不由得呆愣在原地。他左右躊躇再三，最後還是敗給了勇者流露出的真摯情緒與咋聽之下還算有道理的理由。

    他一開始還有點猶豫，後來越說越順，將勇者想知道的一律告知。

    村民b在旁邊冷眼瞧著這裏的發展，期間收到勇者邀功似的笑容，越來越覺得這人像以前的勇者、也愈來愈討人厭了。她忽視了勇者的神色後，將思路放在了騎士所說的話上。

    “他們是流浪者。”

    聽見了這樣一句話。

    流浪者、村民b隱約記得自己聽說過。這是一層令人厭惡而且排斥的身份，她先前渾身髒亂時，便被錯認成了他們。她記得這個似乎是各個主城中流落街頭的罪犯的統稱——隻是沒想到，他們聚集成了一個龐大的組織。

    並且在此時，由於王子的默許，而湧進了王城。在內作亂的同時敵過了驍勇善戰的老將軍所帶領的騎士軍——盡管聽說是以龐大的數量優勢碾壓過去的。

    甚至——

    “弗萊婭大人為了掩護我們，被他們抓走了！”

    聽聞一個熟悉的名字，村民b神色恍惚了一瞬，旋即聽騎士繼續說了下去：

    “是我們的無能，才導致小隊隊伍全軍覆沒，……到最後隻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沒想到還是沒法逃過敵人的追蹤！說實話，若不是勇者您，我現在可能也與同伴一起，甚至沒法將這個消息帶給將軍大人——”

    騎士越說越激動，可正到興頭上時，被村民b給掐斷了根源：“他們回來了。”

    “……”

    周圍驀地安靜了下來，遠處傳回來的腳步聲也愈加清晰了起來。勇者明白了她的意思，往旁邊的小路指了指，示意他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這個決定並無不妥，隻是騎士渾身是傷，必須得被攙扶著慢慢走。而幾步之後，村民b的腳步卻比他們還要慢上一些，令勇者不由得回頭催促了一聲。

    “……我來引開他們吧。”

    騎士行動不便，不出幾步肯定會被追上。流浪者既然能用數量堆死騎士團，那他們肯定也難以逃過他們的行跡追蹤，可如果不引開的話，就根本沒有機會去找到老將軍。

    村民b從地上撿起了方才的鬥篷，不知道究竟在氣些什麽。這個決定太過魯莽，讓勇者不由得壓低聲音又催促了她一句——可敵人的影子已經湧了出來，再不離開，就難以逃脫了。

    “——那你帶他走，我來……”

    “你在傻什麽，”村民b毫不猶豫地噎了他一下，“你是想勇者之劍落到王子手裏嗎？你現在要做的是退到戰鬥線後，好好當你的信仰標杆。”

    勇者對她口中的話還有許多的不滿與不讚同——可他剛剛往回踏了一步，腦海中又閃現了幾幅畫麵。隨之回來的還有一段屬於勇者的性格。

    “……”

    新的性格造成了新的決定，勇者腳下的步子循著心底那莫名的決定而停了下來，往回走去。途中他還少見地咂了咂嘴，對自己的這個決定，有著說不上來的滋味。

    真想看看你回來後追悔莫及的表情。

    他在心底罵了一通原本的勇者留下的性格。

    -

    這些流浪者並沒有衛兵難對付，隻是數量之多，遠超出了村民b的想象。

    她剛剛甩開了這邊的幾個，另一頭便又出現了幾個。當場解決隻會留下自己的蹤跡——畢竟想要毫不沾血地將自己隱藏起來，實在太難。

    幾乎一條大道都成為了流浪者的地盤，無論哪間民居，都沒有幸免地被他們所占據了。他們倒是沒有將毒手伸到村民來時的那片廢墟區域中，大概是因為那兒沒有讓他們動手的必要吧——總之，村民b將他們掩護著往回走了一段距離後，便開始為他們斷後。

    直到現在，連自己都難以脫身。

    “在這裏！！”

    “她在這！”

    “看到那隻黑狗了！”

    此起彼伏的聲音從前後左右傳來，偶爾上方也有。他們不知得到了哪兒的指示，盡管村民b抬弓射殺了幾位流浪者，也不見他們有任何方才的退卻，而是孜孜不倦地追了過來。

    甚至，越來越緊張了一般。

    “……小花。”

    看著腿太短爬不上圍牆的小花，村民b伸手把它撈了起來，旋即落在圍牆的另一邊，繼續向前。

    身後的聲音突然變成了“站住！”“不要再往前了！”。

    似乎是眼前有些什麽一般，他們追逐的步子越發遲緩了下來。前方也少有新的敵人如雨後春筍般冒出，村民b心下雖然疑惑，卻仍舊朝前方跑去。

    現在最重要的是甩開他們，然後去跟勇者匯合。……該怎麽救出弗萊婭，是當務之急。

    那個態度溫和的小女生，村民b對她的印象同對安裏的第一印象一樣極好。況且流浪者的凶惡，她也曾聽說過，而這則是更加急迫地催促著她加緊腳下的步伐。

    走了幾步後，她終於覺察到了不對勁。

    周圍的一切，仿佛被某樣建築同化了一般，無論是建築風格還是色彩，都極其類似於村民b曾經見過一麵的、那幢莊嚴宏偉的建築。

    教堂。

    道路是平整的石頭路，旁邊的居民房與另外一片土地間存著一條道路，卻還是被它的光輝映照一般，撒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灰色。那邊是被綠色圍繞的教堂，也是上次村民b去探尋過地下的地方。

    教皇被殺了的事情她有聽說，隨後就是格萊斯上任教皇的位置。聖女的去向，安裏沒有提及，村民b便也不太清楚。

    先前在教堂的最後時分，她幾乎都沒有記憶。此時偶然路過，率先升起了一些進去探尋的想法，隨後又想到了尼克斯最後的叮囑。

    “不要進去。”

    尼克斯叮囑時認真的神色仍然曆曆在目，此時躍出了腦海，生生阻止了村民b的腳步。

    她看著教堂邊緣那無人打理的小庭院——從外麵看似乎看不出什麽，可是內部，大概已經變成極其狼狽的畫麵了吧。

    也難怪那些敵人都沒有追上來。

    身後的安穩令村民b完全停下了腳步。她沒多久後便收回了視線，打算繼續往前——

    “……？”

    她眨了眨眼，定睛朝麵前不遠處的白石鋪成的地麵上、驀地出現的那道黑色身影望去。

    黑色的身影，整齊的軍裝。別的不說，至少那張麵孔、村民b記得她曾經見過。

    而且，就在教堂。

    教堂中出現的魔族。

    不知為何，麵對尼克斯時就已經沉寂下來的警惕心理，在看見對方的身影後突然被抬到了大腦當中。村民b停下腳步，手邊不由自主地探上了身側的短刀，漆黑的眼中流露出毫不保留的敵意，卻沒有絲毫開口的打算。

    她的沉默，卻沒有壓低對方的意外：“沒想到你還會出現在這附近——而且，還給我帶了個有趣的東西過來？”

    他的尾音微微抬高，帶著十足的魅惑色彩。絕對算得上精致的麵容上清淡而意味深長的笑意，會讓村民b想到最近態度巨變的勇者——而且，她剛剛才從對方身邊離開。

    果然越來越煩躁了。

    村民b壓下心底的煩悶，思考了一番自己身邊能讓對方感興趣的東西——她幾乎所有東西都跟上次相當配置，沒找到什麽多餘的物件。

    可要說比起上次，多了些什麽……

    “……”

    村民b的目光落在身旁滿是警惕的小花身上，有些微的下沉。

    在她分神的刹那，那隻原本應當停留在遠處的手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而後對小花周身散發出的黑魔法毫不畏懼一般，提著它的脖子，將它給拎了起來！

    小花的小短腿在空氣中揮舞了一陣子，最後甚至沒法碰到對方分毫！感受到了極大危險的它甚至想恢複原本的軀體然後帶著村民b迅速逃走，可周遭若有若無壓下的黑魔法，令它那還未成熟的擬態無法自如地消除！

    “——放開它！”

    村民b也一樣感覺到了空氣中的壓力——可黑魔法對她的影響不如擁有魔法天賦的人那般龐大，她低聲警告了一聲，一隻手扣住了對方的手腕。

    雖然不如尼克斯那冰冷僵硬的身體，可這位魔族身上的溫度，也不如常人那麽溫暖。村民b隻覺得自己手上的溫度正在不斷流逝、或者說，正在與對方均衡。

    “嗯？”對方側眸朝她看了一眼。

    那對並不正統的紅色眼睛中，在極近的距離內倒映出了她的影子。盡管不同，卻仍舊令村民b想到了曾經的林瓦——她呼吸一滯，可小花在黑魔法下愈加虛弱的動作也被她看在眼中。她咽了口口水強壓下手腕的顫抖，另一隻握著短刀的手從下方倒刺而上，刺穿了對方的手腕！

    突然的攻擊讓這位魔族的手一鬆，小花安全地落在了地上。它抬頭還想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卻對上了自家主人警告的目光——它嗚咽一聲，仿佛聽懂了村民b的話，盡管有所猶豫，卻還是聽話地迅速跑出了老遠！

    “……”

    周圍一片安靜——那隻被刺了一刀的手腕也就那樣停在了空中，沒有其他絲毫的動作，仿佛對小花的逃離沒有絲毫感覺。村民b等了會兒，才疑惑地抬起腦袋——

    正正地對上了魔族的目光！

    “有點痛。”

    他開口道。

    這奇怪的說法令村民b一愣，旋即感覺握著刀柄的手被抓住，往下輕輕抽出。黑色的血液隨之噴濺在了她的手上，仿佛燒開的熱水一般，灼燒的感覺刺進了心頭。

    “——”

    她剛想往後距離對方遠一些，可手又被對方抓住了——這次被抓住的是小臂的部分，被他那雙比及尼克斯要偏肉些的手緊緊攥著、緊緊地摳著。

    力道並不普通。

    “嘶——”

    五指甚至嵌入了她的皮膚！

    村民b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想要用力將對方甩開，可他卻同生了根的藤蔓一般，另一隻手捏住了她的肩膀，麵上帶著些詭異的微笑，微微張開了雙唇，露出裏麵那雙鋒利的獠牙、便朝她的方向探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