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b隻能從天空中忽隱忽現的月亮瞥見大致的時間。

    可是，眼前的紫花藤廣場上熱鬧的景致明顯與她所判斷的後半夜不符。流浪者三三兩兩地圍聚在一個個篝火前方, 對於路過的村民b, 並未投以過多的注目。大概是因為她的周遭的氣息與這些混跡於野外的流浪者實在太過相似了吧——他們熱鬧地聊著天，給原本壓抑的氣氛添上了些許溫度。

    村民b被帶到了最大的一個帳篷前——引路的人在門口撞見了另一個同伴, 低聲交流幾句後，他又將村民b帶往另外一個出入口。

    帳篷高大，約莫有三個村民b的高度，就連側門都顯得寬敞許多。在夜色與篝火的光輝下變得殷紅的色彩在她眼前被撩起，露出了內部暖色的燈光。

    以及坐在幾個堆砌的木箱前、正一臉苦惱地盯著麵前幾樣東西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有點老成，卻不會給人年邁的感覺。粗略估計跟安裏差不多的年紀。他的麵上留有一道長長的爪痕，連到了脖頸的位置, 對傷疤異常熟悉的村民b差不多能想象到他受傷的原因、以及當時險峻的環境——

    “老大。”

    帶路的人輕聲喚道, “你又在看無聊的東西了。”

    “它們哪裏無聊了？”傷疤男子回過頭來, 視線甚至未在村民b身上停留半分, 突然用力一拍麵前的木箱, 震得上麵的幾樣小東西差點滾落至地，“利德說投其所好很關鍵, 你過來看看, 你覺得哪樣東西她會喜歡？”

    “這個是之前被目睹與勇者有關係的人，在她的隨身物品裏也搜到了勇者之劍上的吊墜, ……之前我們遠遠見過的那塊水晶。老大有什麽要問她的嗎？”

    帶路的男子仿佛沒聽見他老大的問題，直接道明來意。村民b還在思考著這兩人的相處模式，抬頭卻見遠處的人不耐煩地掃了她一眼，視線掠過她時猛地滯住, 順帶發現了寶一般揮了揮手：

    “你過來，給我看看，你覺得小女生會喜歡哪樣東西？”

    “……”

    “老大！”

    “好了好了，別瞎嚷嚷。”刀疤男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就是勇者嘛？你隨便找個人去給公主報個信就行了啊。之前是她讓我們注意勇者的動向不是嘛？勇者對我們來說又沒有其他用處，交給王室那群正人君子就好啦。”

    流浪者首領這副隨便的態度令村民b不由側目，心下對他口中的公主暗暗留了個心眼。這裏的氣氛倒是與魔族間的交往非常相似，卻也有著屬於人類的規矩存在——總而言之，她覺得自己在這裏行動起來比外麵還要方便。

    村民b走到了刀疤男子的麵前，被他要求看向了桌上擺放著的三兩樣東西。無一不是少女們喜歡的掛件首飾，村民b一一望去，最後視線落在了刀疤男子身側的短刀上。

    短刀的刀鞘早已古老，紋路都被磨損了許多，她卻能從其中嗅到身經百戰的氣味。加之刀身長度適中，柄處捆綁的細麻繩看上去也有極棒的手感，村民b身側的手動了動，最後還是壓抑住了欲想的動作。

    她明目張膽的視線卻已經被後者注意到了——男主看了看自己身邊，煩惱的情緒突然消散，轉而開心地大笑了兩聲：“你也覺得她會喜歡這個對吧？？！利德那家夥還說什麽小女生就喜歡這麽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走，我們去給她送禮物去！”

    刀疤男子一副視友好親切的態度，令村民b沉默了一會兒。他卻不顧其他，甩下桌上那些掛件首飾便奪門而出。勉強算是人質的村民b在原地情緒複雜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默默地快步跟上了對方。

    這樣一個不靠譜的首領，流浪者真的沒問題嗎？

    刀疤男子一路上腳步極快，甚至連村民b都差點兒沒有跟上。在一個偏僻的帳篷前，他又猛地停了下來，倉促地整理著亂七八糟的著裝，還不忘掃了掃劉海，瞥見隨後跟上的村民b，焦急地問道：“我現在看上去怎麽樣？”

    “……”

    糟透了。

    “不錯。”

    村民b給出了違心的答案。

    她的確認明顯更加鼓舞了刀疤男子的信心——他馬上撩起了帳篷門走了進去，藉著剛剛冉冉升起的信心，對裏麵原本坐著的年輕女性抬起了手上的短刀。

    若不是他同時道出的興奮的話語，估計會讓旁人覺得他是來取這位女性性命的殺手：“這把短刀你還喜歡嗎！”

    “……”

    村民b站在帳篷外思考了稍許，最後趁著帳篷的門簾還未落下，也閃身擠了進去。這處帳篷明顯不及方才的那個，裏麵也堆滿了貨物木箱，能夠容納人的空間極其狹小。上方點著冰冷的燈光，在刀疤男子麵前的女性原本正擰眉盯著這個糾纏自己的男人，視線卻在觸及隨後進入的村民b時，停頓在了原地。

    弗萊婭回想了方才在帳篷外的對話——複雜的視線落在刀疤男子那身亂七八糟的搭配上。閣下覺得這身裝束不錯？

    既然她這樣覺得的話……大概，這其實是冒險者們的慣常裝扮？

    “短刀？”弗萊婭問道。刀疤男子獻寶一般將手上的短刀遞到了她的麵前，後者卻抬起視線，打量著村民b的神色，“……嗯，挺好的。”

    簡單的一句附和，卻讓麵前的人欣喜若狂。昨夜開始連連遭拒更是讓此刻的讚同顯得更加珍貴了，他回頭用力拍了拍村民b的肩膀，一副後生可畏的表情，旋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帳篷——從前到後就看見他送了個禮物，也不知道究竟想幹什麽。

    “……閣下怎麽會在這裏？”弗萊婭轉手便將短刀放到了一旁，疑惑地問道。

    後者的注意力還在跑出去的刀疤男子身上：“他到底想幹什麽？”

    “誰知道，”弗萊婭淡淡撇開這個話題，“我被抓到這裏來後，他就始終那副樣子，……倒是閣下您……”

    弗萊婭早已見過那位刀疤男子各種不正經的舉動了，此時多這一個也不覺得奇怪。倒是村民b身在此處，令她不得不介意——而且看方才離去的那人沒有絲毫警惕的樣子，……難道她跟這些人是一夥的？

    弗萊婭的低喃令村民b覺察到自己正被不信任中、主要原因是刀疤男子過分友好的行為。她在原地站了會兒，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麽以撇清關係。些許是她的沉默太過明顯，弗萊婭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友好地迎了上去：

    “抱歉，閣下，因為我們之間其實來往並不密切，所以剛剛懷疑了您一下，……不過我相信您。”

    “？”

    “我的兄長弗蘭克，看待一切都非常謹慎。能讓他滿心信任的閣下，我覺得沒有懷疑的必要。而且安裏哥也說了……唔，閣下是來這兒有什麽事情嗎？”

    “……”

    弗萊婭卡斷的話令村民b升起一點好奇心。可眼下不是追究安裏言辭的時候，她打量了一會兒弗萊婭的表情，最後敷衍一聲，應道：“我在路上救下了一位騎士，聽他說你被抓了。然後被在場的流浪者追著跑到了附近，……盡管現在進來了，不過就我一個人，很難救你出去，……”

    村民b的話中掩去了勇者的存在，因為難保弗萊婭聽見了勇者會亂想些什麽，總之本意出來就行了吧。

    弗萊婭理解地點了點頭：“確實，流浪者平均水平不高，但是行動敏捷是他們的特點。我肯定會拖閣下的後腿，您還是不要在此久留，獨自離開比較好。……不過，我可以請您帶幾句話給我的大伯、王城的老將軍嗎？”

    “……”

    村民b在她的示意下靠近了些。隻見弗萊婭走過她的身旁，繞到門口的方向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旋即抬手升起了一個魔法——魔法的光線比及冰冷的吊燈要溫暖許多，村民b坐在弗萊婭示意的一個木箱上，看著對方檢查了一番自己布置起來的魔法，最後往回走來，坐在了她的身旁。

    女性貼近的身體令她感覺有些不適應，好在對方發覺了她的排斥，暫時未有更進一步的靠近。

    “護衛軍在兩天後就會由四大城退回至王城。流浪者聯盟屆時會去接西門迎接他們，也就是說，在兩天內，流浪者會朝某個方向擴大勢力範圍，最後籠罩至西邊的狩獵區。”

    “……”

    “這些撇開不說，我更介意的是，閣下您與弗蘭克哥哥在狩獵區曾見到的，數量龐大的魔獸。”

    村民b一愣。這段記憶在連續襲來的事情當中顯得過分久遠了，此時突然提及，她也模糊地記起了那群強度普遍不如魔域魔獸的奇怪存在。

    “由西大門進入，肯定會經過狩獵區。倘若王子已經能夠控製那些魔獸，一旦將他們編入護衛軍隊伍中，後果將不堪設想。……就算並未將它們編入，到時候將它們放出，也會對我方造成極大的打擊。”

    “希望我去提醒他們嗎？”

    “是的。另外還有一些聯絡點的位置，待會兒我用魔法保存在水晶中。流浪者行為鬆散，不成規矩，隻要暗中擊潰大部分聯絡點，他們就會成為一盤散沙。……我方必須在護衛軍歸來前暫時取得王城的控製權，就算隻有半天時間也好。”

    弗萊婭說得憂心忡忡，令村民b也受到了一些影響。她朝對方點了點頭，抬腳便打算往外走去——弗萊婭趕緊拉住了她，低聲問了句她想做什麽。

    “探路。”她坦白。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閣下不如在這裏休息一會兒。白日會比較方便行動。而且閣下您……之前被他們抓來時，受了傷嗎？”

    弗萊婭的視線不時落在她小臂上的幾道血跡間，可血跡附近又沒看見任何傷口，令她想要為對方治療的想法鬆動了些。村民b的猶豫似乎讓她明白了些什麽，思索了一會兒，旋即走到一旁去，拿起了刀疤男子之前扔下的一塊毛毯，攤開來抖了抖。

    “閣下，今天就先休息吧。王城之後幾日估計都無法安寧，現在的休息時間可是很珍貴的。”

    弗萊婭將毛毯鋪在了村民b身上，她也隨後鑽了進來。兩人坐在一個木箱之上，身後靠著為數眾多的其他箱子——盡管硬邦邦的不太舒服，可村民b還是感覺到了些許溫暖。

    弗萊婭靠近的影子令她稍有退縮，最後還是認命了一般，沒有了動作。

    “嘿嘿，能像這樣跟別人靠在一起休息，是我第一次的體驗呢。”弗萊婭靠著村民b略為僵硬的身體，麵上有著清淺的笑容，“我的父親在神權這方麵，雖然敵不過有了王子做靠山的教皇，卻還是能分一杯羹的。所以我從小就被當成聖女培養，……不被允許跟外人過分接觸。”

    “……”

    “閣下身上真溫暖，有種能讓人安心依賴的味道。”弗萊婭將腦袋垂至村民b的頸窩，閉上眼睛，聲音低了下來，卻仍舊絮絮叨叨地憑她一人支撐著雙方的話題，“我聽說女孩子呆在一起都會談些比較私人的話題，閣下能跟我談談嗎？”

    “……私人話題？”

    “對，像是、您有沒有在意的異性？……我小時候還挺喜歡隔壁的小少爺的，直到他有一次欺負我，被弗蘭克哥哥打得哭著回去叫了他的母親過來，……哥哥他那時候還受罰了。”

    弗萊婭的聲音低低地落在村民b的耳邊，夾雜著另外一股令人舒心的感覺。這股暖流席卷全身，令村民b疲倦的身體放鬆了許多。

    “那之後我就覺得，哥哥他比安裏哥還要帥氣。……不過對閣下而言，還是安裏哥要更帥氣一些吧，畢竟他為了救你，連大伯特別叮囑過不能作對的教皇都毫不猶豫地殺了。那時候真的嚇到我了呢。”

    村民b聞言，側目看了她一眼。弗萊婭年紀比自己要小上許多，考慮到弗蘭克剛剛畢業的年紀，她估計還沒有成年。村民b想了會兒，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後，輕聲勸道：

    “這些不能一概而論。安裏先生……隻是覺得我能給他一個明確的目標、讓他沒有先前那麽迷茫，才對我多有照顧罷了。”

    安裏唯一清楚的就是他自身的喜好——對於村民b，他更是願意親近。隻是這份友好中偏向誰多一些，村民b不用多想都能看得出來。

    或者說，這隻是一種常態。

    “那閣下還有其他在意的異性嗎？”

    “……”

    村民b否認的回答被突然劃過眼前的畫麵給卡斷了。

    她回想著那個已然久違了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後，在弗萊婭突然變得期待的視線中吞吞吐吐地給出了回答：

    “有過。”

    “有過？”奇怪的措辭令弗萊婭疑惑。

    “嗯，”村民b簡單地回答道，“他已經去世了。”

    那是唯一一個讓她感覺過溫暖的人。

    她在魔域經曆過世界最大的惡意，卻也有像大魔王那樣因為奇怪的理由而伸出援手的人。可大魔王管轄的範圍太廣，盡管得了幫助，村民b還是未從他身上體會過多少關懷。

    或者說，從那時候開始，她所碰見的幾乎所有人，都是在為了他們自己的目的行動著，期間與目的相同的人結盟，與目的相斥的人競爭。而像萊恩那般，事事以留在勇者村的三個小家夥為先的人，再也不見了。

    已經沒有了啊。

    萊恩那樣，一味地給予旁人溫暖與勇氣的人。

    村民b輕聲歎了口氣，突然眼前又劃過尼克斯那張蒼白而經常小心翼翼的麵容。突然出現的畫麵令她一愣，旋即將其甩出了腦海——她知道這位魔王至今仍有保留，也因此，她告訴自己不可以偏信他的態度。

    感謝是有的，信任也是有的。

    但是他的有所保留，就注定了她不敢全盤相信。

    她收回輕拍著弗萊婭背後的手，低頭望去，見到絲絲縷縷淡黃色的魔法正逐漸裹在了自己身上。這大概就是體內的暖流來源吧——得了弗萊婭幾次幫助，村民b對她的治療魔法也有所了解了。

    淡黃色的魔法在她小臂的部分積聚了許多，正一點點地擦拭著手臂上的血跡。那五道印記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代表著小臂曾經受傷過的證據也消失不見，更令村民b好奇起那段經曆。

    傷口恢複得如此之快的經曆。

    饒是村民b，也知道黑魔法不可能有治療的效果。少量的它們就能造成物件的腐爛，若真是那個魔族做了些什麽，她的小臂現在應該早就潰爛了。

    這麽說來……

    “弗萊婭，”村民b突然間開口問道，“剛剛離開的那位男子，……他麵上的刀疤，倘若自然恢複，需要多久？”

    “？”

    弗萊婭疑惑地睜開了眼：“那道傷口當初應該已經傷到了眼睛與喉嚨處，肯定是用過治療魔法，否則不可能還活著。倘若隻用魔法將眼睛與喉嚨保護起來的話，……需要三個多月的時間，才能完全痊愈吧。”

    “……”

    村民b身體有點兒僵硬——她先前根本不認識其他的人類，以為她的恢複時間隻是常態，沒想到會跟他們差距這麽久！

    她先前受過類似的傷，完全恢複至僅僅留疤，隻用了一周！

    村民b仔細回想著回到王城後受過的每一次傷——小的傷口幾乎都可以撇開不談，而幾次明顯的傷口，也是有弗萊婭或者格萊斯幫忙治療，在隔天都能好全。撇開在教堂染上的詛咒不談，最奇怪的一次……

    是在狩獵區時，被尼克斯救下的那次。

    她當時還不覺得奇怪，畢竟之後伊夫先生也有找人給她調理身體。可現在想來，那時候他們根本就沒有離開過狩獵區、哪裏來的人給她治療！

    黑魔法能夠驅散黑魔法不假，可當時那麽重的傷口，怎麽可能恢複得那麽快！

    “閣下？怎麽了？”

    見她的神色越來越不對勁，弗萊婭略帶擔憂地問道。在重複問了兩三遍後，村民b才回過了神，對上對方的眼睛，支吾著敷衍了過去：

    “沒什麽。”

    ……她的身體，難道跟其他人有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