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弗蘭克，現在情緒稍微有些激動了。

    “……這附近原本都是王城的行政區。老將軍帶人侵占時, 他們都沒有多少抵抗, ……如果閣下需要清洗身子換件衣服的話，我可以幫忙找個房間。”

    麵前的兩人, 一個是他曾經追崇過的勇者，一位是他現在欽佩著的角色。沒有什麽是他們同時站在自己麵前要更令人激動的事情了——弗蘭克說話的語氣局促而又低緩，小心翼翼地措辭詢問道。

    村民b的衣服明顯已經不是先前那套咖啡色的獵人套裝。她內裏的白襯衫外套了另外一件暖灰色的針織衫，腰側裹著兩道皮革，皮革上繡著奇怪的圖案——她的腰包別在腰間，輕巧地下垂著。針織衫的袖口部位與其他地方的織法不同，一道道地垂至手腕。那些斜杠上沾著泥巴的痕跡, 襯得她身上愈發狼狽了。

    “……”

    村民b想了想, 應下了他的提議。

    難得被村民b依賴的弗蘭克興致衝衝地離開了, 全程被忽視的勇者反而沒得到多少注意。他在這位少年離開的時候, 饒有興致地問了句：“你的崇拜者？”

    “……”

    村民b沒理他。

    “看樣子我得努力一把, 不然你的第一崇拜者的位置就被搶走了，”勇者自顧自地跟她說了下去, “有什麽希望我做的嗎？例如幫你搓個澡？”

    “滾。”

    村民b壓低聲音駁回了他的提議。

    她的無情反而沒令勇者感到尷尬——些許他從不知道尷尬二字要怎麽書寫：“也是, 萊恩在你三歲之後就不讓我們一起洗澡了。那時候我年紀也小，真可惜……”

    他抬手接下村民b冷著臉扔過來的一顆滿是棱角的石頭, 朝遠處拐角位置抬起手指點了點。一隊騎士隨之出現在了不遠處的位置，在見到他們後腳下停頓了一瞬，旋即改變了原本的路線，朝旁邊拐了過去——

    “冷靜一點, ”勇者回頭朝始終跟在自己身後的大白狗招了招手，語氣平和，說出的話也沒有多少火藥味，“你看那隊騎士——說實在的，因為個人情緒而拒絕往來，這行為無聊又累贅。你也不用像他們那樣暴躁，當我是初次見麵然後一見如故的人就行了。……過去的行為，讓過去的那家夥承擔後果吧。”

    勇者麵不改色地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過去的勇者身上——誰知村民b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口中強調道：“我知道。”

    “可你的態度說不上冷靜。”勇者隨口道。村民b每次看到自己，情緒都會開始焦躁，幾乎都成了定理。

    他還在琢磨著更進一步的說辭，誰知村民b不耐煩地睨了他一眼：“誰讓你長著這樣一張臉。”

    “……”

    在對話上百戰百勝的勇者少見地被噎了一下。他還不知道該怎麽回複村民b的這句話，弗蘭克便從遠處小跑了回來。那對興奮的灰色眸中滿滿地映著村民b的影子，其中恭敬的態度與言辭之中拉近距離的意圖，看得勇者有點吃味。

    特別是村民b待他如常的舉止——

    勇者想把先前的勇者拉出來揍一頓，可仔細想想，挨打的好像也是自己……

    不成，還是得打。

    眼見村民b就要被對方帶走了，勇者趕緊放下心底的小糾結，問道：“真的不需要我幫你搓澡嗎？”

    “？閣下有什麽需要的話，不用勇者大人親自動手，我……”

    弗蘭克幾乎是下意識地應了下午。話到一半時，才反應過來勇者究竟說了些什麽，少年那張稚嫩的臉猛地變紅，卻仍舊維持著一定的風度，喃喃自語了幾句，一臉嚴肅地對勇者交代道：

    “勇者大人，請不要對女性開這種糟糕的玩笑。”

    被教育的勇者摸摸鼻子，隨意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把這句警告聽入耳中，弗蘭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後匆忙交代了兩聲，引著村民b朝旁離開。

    極少受到過如此冷遇，勇者苦笑兩聲，看著他們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了拐角的位置，才慢悠悠地走到一處無人的地方，回頭找到了方才大白狗出沒的方向——

    以及，不知從哪裏出現的魔法師的影子。

    “……你想在這裏待多久？”

    還未靠近時，麵前穿著深藍色魔法師長袍的魔法師希爾便開口問道。明明是火藥味十足的話，在她口中出現卻絲毫都不顯得異常，仿佛在以往的交流中，他們也是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對峙著。

    確實，魔法師是所有的同伴中，與勇者關係最好的一位。其次便是牧師格萊斯——想到這位總是因為性格而被旁人誤解的光明牧師，勇者順便開口岔開了魔法師挑起的話題：

    “格萊斯呢？”

    “他說去教堂看看。”怎麽說也是多年的同伴，魔法師沒有那麽容易被對方帶偏。她直白地拉回了話題，“現在能離開了嗎？想要扳倒勇者，騎士軍不是好的靠山。比起數量極多的弱者，少數的強者，在這種場合會更方便行動。”

    “話說回來，你們似乎都不願意跟他們合作——”

    “……騎士的行為，已經讓我們不會再更多信任他了。”

    “他救了你。”勇者強調著他自己推算出的一點。

    “……對於這點，我很感謝。不過我的態度不能代表所有人。勇者，你應該知道你的同伴都是一些極度自我的家夥，就算你開口了也不一定願意抹除他們原本的想法。安裏背叛過我們，他體內長著反骨，毋庸置疑。我們不能保證他什麽時候會不會甚至背叛了騎士軍——”

    “那隻是你們的偏見——他不會了。”勇者打斷了魔法師的長篇大論，朝她身旁的大白狗擺了擺手——此刻這隻狗卻已經不願意靠近勇者了，而是貼著魔法師不肯移動。

    勇者意外地揚起眉毛，卻見到魔法師冷漠的神色。他無奈地解釋道：“以前的勇者應該也說過很多遍，安裏的事情產生的原因，是因為我沒有達到他的期待而造成的。如今他已經對我不抱任何勇者的期待，自然不會發生與那時候相似的事情——他現在在想什麽，我倒是挺好奇的。”

    “……”

    “所以，請回吧。”

    “……！”

    勇者突然的送客令魔法師雙目瞪大，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眼前的勇者分明已經恢複了大部分記憶、已經取回了幾乎所有的性格、已經與她印象中的勇者相差無幾——

    已經，能夠回來了。

    “不瞞你說，我現在隻記起了跟她有關的事情，大概是影響太過深刻的緣故吧。……對於你們，隻有幾個模模糊糊的畫麵。

    “如果你覺得我已經是以前的勇者了，那隻能說明我從那之後就沒什麽改變，或者說最大的改變契機，還沒有記起來。”

    “——就算如此、”

    “請回吧。”

    勇者落下的一句總結，令魔法師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語。她胸口起伏了一陣，強作冷靜地對上勇者溫和的視線——可如同勇者所言，對方眼中的一切在仔細撥開那層籠統的個性後，就能瞥見魔法師所熟悉的那抹本質。

    她緊咬著牙關，腳下卻不願有其他動作。相較之下勇者顯得悠哉了許多，他摸摸下巴，好以閑暇地說道：

    “當然，要是你們願意跟騎士合作，我想我們還是有並肩作戰的機會，……還有，望你們周知——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要去質疑老將軍的真正實力。”

    “……”

    “那可是傳說中的勇者最讚賞的對手。”

    -

    附近的建築以屋頂拉開了其間的高度差距，可真正可供人居住行走的，不過兩層樓的高度。村民b換好衣服後，站在床邊朝外望了一會兒。入目所見皆為阻擋了視線的各色屋頂——她實在看不見多少有用的情報後，才轉身走了出去。

    剛走到無人的前廳時，弗蘭克便迎了上來。

    “兄長剛剛派人來說了之後的計劃，其中並沒有提及閣下。”

    弗蘭克在麵對村民b時，總是一副興致高昂的態度。他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紙條，毫不保留地將這些統統告訴了麵前實質上的外人，“他們計劃與勇者一同行動，……以勇者的身份說出的話，可信度將會極高。加之流浪者本就是不合法的身份，至少能把王子的表皮給撕下來——這是最好的情況。”

    話到最後，直接拐了個大彎。弗蘭克麵色凝重，對這樣的安排並不滿意：“可是我之前聽說了，王子私底下邀請了毀滅教堂的魔族洽談，……若是他們雙方達成一致，一口咬定勇者已經喪命於魔族手中，那現在的勇者勢必會遭到懷疑……”

    “……”

    “閣下有什麽好的建議嗎？”弗蘭克收起手上的東西，抬頭問道。

    村民b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赤.裸裸的視線令弗蘭克感到了一絲羞澀，可本能告訴他此時不能有任何退卻的想法。他就那樣直接站在原地任由對方打量，直到後者覺得有些許無聊、收回視線後：

    “勇者之劍還不夠證明勇者的身份嗎？”

    “勇者之劍消失已久，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這個證據存在，卻站得不夠穩當。”

    “……”

    沒想到，有朝一日還需要證明他勇者的身份。

    本該是最麻煩的身份、證明起來，反倒是方法重重。

    找到勇者的同伴。證明勇者的實力。——有些人，隻要讓他到旁人麵前，抬起那把鐵劍，就會讓人錯認為勇者。

    而很不巧的，現在的勇者就是那樣的人。

    “……能夠給予旁人勇氣的人。”

    村民b提出的幾個方法，弗蘭克也不是沒有想過。可讓別人信任，遠比讓他們懷疑來得要麻煩。他們時間不多、距離護衛軍的歸來，隻剩下寥寥一兩天了。

    護衛軍支撐著王子，理所應當地受到群眾的擁護。屆時騎士軍更會成為過街老鼠，就連老將近多年積累下來的威信都會在一夜之間崩塌。

    人類就是如此的忘恩負義。讓人更加無奈的是，他們如今還得取得這些人的信任。

    “很麻煩嗎？”

    “……閣下……”

    “那你們繼續原本的計劃就行了，我今天晚上潛入王宮一趟。”

    “？”

    村民b將腰包又綁在了腰上，大腿根部則是捆著短刀的刀套。先前被弗萊婭恢複過的身體，此時仍舊輕盈，仿佛睡了一個月的好覺一般精神充沛。

    “勇者與魔族的對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隻要魔族還活著的事實暴露，那勇者免不了受到懷疑，……既然這樣，就隻能去讓魔族稍微死一會兒了吧。”

    “……可是，閣下，魔族……”

    連勇者都無法對付的魔族，怎麽可能說死就死？

    弗蘭克此時也不知道該敬佩村民b的勇氣，還是嘲笑她的無知……不，閣下既然這麽說，肯定有足夠的實力能夠辦到。問題在於，她也沒必要潛入王宮——

    “王子找魔族，不一定是為了勇者的事。可等他知道勇者還活著後，肯定會想盡辦法讓勇者死。……我有點擔心……”

    “擔心誰？”弗蘭克追問道。

    村民b抿唇不語。這話當然不能告訴他——擔心魔族，怕是剛說出口，就會完全失去對方的信任吧。

    村民b的沉默落在弗蘭克眼中。好在這位少年察言觀色的能力極強，此時沒得到回答，也不會執拗地強要對方說明，而是想了想後，挑了另外一個他所介意的話題：

    “閣下，為什麽要這麽盡心盡力地幫助我們？”

    弗蘭克的問題令村民b一滯。她仔細打量著眼前少年顯而易見的疑惑，自顧自地回頭整理著隨身物品，口中問道：

    “你覺得老將軍為什麽要這樣子保護人類？”

    騎士團的實力位於人類上層中的上層，實屬精兵，就算王子的想法成真，他們的地位也隻增不減。老將軍卻領著自己的所有兵力一齊站在王子的對立麵，乃至落得如今的下場——

    “大伯一直都以與第一任勇者的約定為榮耀。——他在第一任勇者離開王城時，答應了他，會保護這個王國。”

    “我沒有他那麽高尚的原因，不過我曾經也跟一個人有過約定。他希望我過上平凡樸實的生活，在安定中長命百歲。

    “現在看來，這個約定很難實現了。”村民b收起東西，便準備越過弗蘭克離開。可對話明顯才剛說到一半，弗蘭克趕緊跟了出來，隨著她走到了大道之上。

    村民b腳下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與她以往一樣，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直到達到目標後才會停下，繼而尋找下一個繼續的目標。

    “雖然我沒什麽用處，不會魔法，處理事情的能力也不高。可這亂七八糟的現狀是怎麽造成的，我還很清楚，……不讓他們還回來一點怎麽行，

    “勇者村不在了，可以再建一個。……容身之處，也能慢慢找回來吧。”

    “……”

    勇者村？

    聽聞熟悉的存在，弗蘭克停下了腳步。村民b越走越遠，甚至有了一意孤行的味道——他卻因為對方口中的一個詞語，牽出了久遠的一段回憶。

    勇者村，應該是安裏哥跟勇者起矛盾的時候，……被勇者推平的那個村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魔王召喚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