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格倫魔王唯一的學生，蘭斯洛克。”

    尼克斯輕聲開口。

    窗外的白晝越發明顯了——清晨的空氣總是帶著些許寒冷, 比及昨夜的夜風還要冰涼的晨露被吹進了窗戶內, 尼克斯見村民b暗中縮了縮胳膊，便走過去關上了窗戶。

    “作為古老的魔族與人類的孩子, 他的地位在魔族中非常特殊，甚至到了讓觀念守舊的格倫魔王打破規矩收他為學生的地步。……格倫魔王與人類私下的溝通來往，幾乎都交給他去操作。雖然比不上林瓦這個正統繼承人，他的地位也不低，……而且，在林瓦死亡的現在，隻要人類與魔族開戰, 那麽就沒人比他更適合當上魔王。”

    “……”

    “大魔王格爾斯諾失蹤後, 魔王城一片混亂, 群龍無首——他魔王的位置幾乎是板上釘釘了, 會在這種時候抓走小花, 大概是因為……”尼克斯低頭思考了一會兒，“他覬覦著大魔王的位置。”

    村民b意外中透著不解的神色, 很好地說明了她不理解小花跟大魔王間有什麽關係。在她眼中這一直是條傻狗, 得知它同時也是個未成年的魔獸後，原本的印象也沒有多少改變。頂多就是以後帶它上街要小心一點罷了。

    此時尼克斯給她簡略解釋了一下小花的特殊存在, 瞥見對方眼中驚訝與了然並存的神色後，他心下的不安加重了一層。

    “怪不得，”村民b移開視線，動了動自己僵硬麻木的身體, 瞥見仍舊套在身上的女仆長裙時心底微怔，神色自若地假裝沒有看到，“費文先生把它交給我的時候，叮囑了那麽多。”

    大魔王的角——村民b有聽說過它的存在。

    甚至遠遠瞥見過。

    那是一隻巨大的魔獸、大概有五層樓的高度。在魔王城中也僅是被大魔王鎖在後院，沒有放出來過。村民b每次看到它都是在睡覺——頂著腦袋上那對綺麗而繁重的角。

    隻是沒想到，這會是成為大魔王的決定性因素。

    她還記得費文早時交代了她，要用上等的魔獸肉喂食小花、不能給它喝小溪裏的髒水。不能讓它受傷、不能讓它跟陌生的魔獸跑走。……仔細想想當初還聽了很多，可村民b扭頭就把這些都忘了。

    人在魔域行走，哪來那麽多要求。看小花現在整天一副傻狗樣，就知道她的飼養方法沒什麽大問題。

    記起大魔王格爾斯諾的管家、村民b的思路在小花上停留了一會兒。視線突然瞥見站在幾步遠的安全距離外沒有再靠近的尼克斯，方才的意外帶來的恐懼已經因他的態度平息了許多，餘留的部分懼怕……大概，很難消失吧。

    麻木的皮膚無論她怎麽按壓，都不會有什麽感覺。柯瑪素的致幻作用倒是由於情緒的平穩而不再出現，村民b由意外得知的小花的身份想到了尼克斯——突然間、明白了這位魔王從一開始就對自己頻繁示好的緣由。

    ……也是為了小花嗎？

    雖然聽費文說過，尼克斯曾拒絕過大魔王的位置。可難保他突然間變卦。而且，若不是為了找到被她帶離魔域的小花，位居魔王的他……根本沒有必要離開魔域吧。

    村民b的麵色變了變，又恢複回了原本的模樣。尼克斯卻以為她的身體還未恢複，憂心她是否會記起那段不堪經曆的同時，繼續順著那位魔族的話題說了下去：

    “而且，蘭斯洛克，……很看不慣我。”

    “……？”

    “從年齡上看，我應該算是他的……爺爺輩。”

    “……？？？”

    村民b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尼克斯說了些什麽——她愣愣地放下抬起的胳膊，抬起手掌用勉強考及格了的數理學知識算了算——

    卻還是沒有算清楚。

    假如說那個魔族的年齡跟他現在的外表一樣，跟村民b相當……爺爺輩？

    ？

    村民b瞄向尼克斯的視線中多了幾分微妙。放下的手搭在了身側，態度稍微正經了一些——

    注意到她這副異常的模樣，尼克斯想了想，繼續說道：“我以前死過一次，那時候就已經被剔出了族譜。之後那個家族在大魔王格爾斯諾的大清洗中沒落，所以家族聯係不是很深。……”

    尼克斯停了下來，不知道該怎麽跟對方解釋他曾經經曆過的事情。平心而論，這段經曆糟心的事情一大堆，可以的話他並不想提及。

    他想了想，最後放棄了這部分的解釋，繼續為對方說明蘭斯洛克這個魔族：“大概是命令過他的緣故，他很討厭我。格爾斯諾大人曾經讓我不要跟他斤斤計較，所以一般都不會過多理會對方，……”

    似乎是沒其他可說的了，尼克斯的最後幾個字變得緩慢而輕微，最後完全停了下來，混入了安靜而清涼的空氣當中。他小心地打量著村民b的臉色，因為緊張不安造成的胸悶困擾著他的情緒。

    他現在想安慰對方一下，至少讓她不要害怕方才自己的行為、可是又因為憂心對方多想而不敢提及。現在村民b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被小花的事情吸引了過去，要是再拉回來，他怕是真的難以解釋。

    無論說謊還是隱瞞、無論出於善意或是惡意，村民b似乎都不喜歡。

    坦言相待也會因為部分無知而顯得沒有誠意，現在他進退兩難。

    尼克斯居住的樓層不高，站在窗戶旁，就能清楚地看見最下方防守嚴密的衛兵。樓內倒是沒有巡邏的衛兵，村民b先前是隨著女仆長過來的，現在該怎麽出去，還是個問題。

    村民b從尼克斯的說辭中大概明白了那個魔族要抓住小花的原因，而且聽上去還沒得商量。好在小花在對方手下不會出什麽事，現在隻能期待它不要亂咬人，被對方盯上了。

    至於尼克斯跟那魔族間的關係——

    “……”

    村民b有些不太自然。各種情緒交錯在一起，她現在心情複雜。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小花嗎？”尼克斯突然問道。

    他一副認真的表情，仿佛無論村民b問了什麽，都會如實交代。村民b感覺得到對方現在正在盡量補救方才的行為——可惜她不太能領情。

    她想了想，前來王宮的正事才被她從腦海深處挖了出來。她從床榻上站了起來，有點兒虛浮的腳步令尼克斯擔憂地上前兩步，見她情況無異後又停在了原地。

    “還有點問題，……不過這些之後再說吧。”村民b一手覆上紗布，被處理幹淨的傷口處傳來了瘙癢的感覺。她身體的異常，還是等事情結束之後再慢慢處理吧。

    也不是什麽負麵狀態。

    她在周圍來回走了兩步。萊昂的藥劑效果比她在魔域服用的還要來得強烈，將原本的感官都一並抹去了。她現在確實感覺不到撕咬般的痛，可連普通的感覺都被麻木壓下。除了觸覺外其他感官尚存，這個真是新奇都體驗。

    村民b沉默半晌：“你被王子找到這裏，……你跟他談了什麽？他沒有……”

    村民b說到一半，剩下關心的話語又被咽了回去。方才尼克斯自曝年齡，讓村民b不由得質疑自己先前的想法——尼克斯平時表現得毫不設防，原本讓她對他與王子的交涉異常擔心，生怕對方被旁人忽悠得什麽都沒剩下。

    可年紀都是她的爺爺輩了，閱曆怎麽說也不會太少。也許王子這種人，他已經碰見過不少，根本不必她去擔心？

    村民b有些猶豫。

    尼克斯卻沒有深思，開口簡單老實地交代了：“說了一點大魔王跟王城的事情。”

    “沒說勇者？”

    村民b驀地插入的話語令他一愣，旋即誠實地搖頭否認。村民b想了想，追問道：“王城的什麽事？”

    “……王子說，蘭斯洛克的私軍已經在東城城外的邊境等候，加上格倫魔王手下的兵力，攻陷東城、向王城襲來，不過是兩三天的事情。”

    “……王室護衛軍，今明兩天就能回到王城。”村民b補上。她還記得弗蘭克告知自己的騎士軍的計劃中，安裏將會帶領小隊阻撓護衛軍的進入。

    尼克斯點頭：“外軍的逼迫會使得處於弱勢的騎士軍不得不向王室低頭——隻要他們還想保護王城。按照原本得知的兵力，人類在這場戰役中會取得小規模的勝利、然後再乘勝追擊打入魔域。可蘭斯洛克私下調整了魔族軍的數量，王子得知後，調整了計劃，然後發現己方的兵力不足以抵擋魔族軍。他找到我，希望我能對蘭斯洛克施以壓力——這是最快的方法。”

    “……？王子究竟想幹什麽？”村民b喃喃道，“他不是想毀掉王城現在的政治體係嗎？……為什麽要在引入魔族軍後，還去思考解決方案……”

    越混亂的場麵越容易令人心生絕望、也更容易激發出王子所期待的人類的潛能。他將人類推上絕境，完全沒必要把他們再帶回來。

    “大概是做最後的保險吧。政治體係確實毀掉了。隻要王室不再有人，王城也會變成像魔王城那樣群龍無首的狀態，衛兵、騎士軍、護衛軍、各個軍力分裂，囊括不同的地域範圍。原本王族統治的現況，會變成軍隊的武力統治，加上魔族與人類的戰爭影響，短期之內無法回到被單一權利統治的狀況中。”

    尼克斯語氣平穩，字句清晰。像是討好村民b一般，大段的敘述盡可能地交代清楚、並且為對方解惑了。可後者仍舊無法釋然：

    “軍隊的武力統治，也就是說，王室不存在了？那他去哪裏了？還有小王子，或者是諾維維……”

    村民b說到一半，忽而明白了——小王子與諾維維，無論哪個，都被赫德森控在手中。隻要他們還未離開王城，就不可能處在安全的境地！

    王子難道想引起引起一連串的事情後，就消失不見？

    “安裏先生的確說過，……騎士軍之所以會站在王子的對立麵，是為了救出老將軍的妹妹、現在的王妃。”

    原本的不可思議都變成了理解與焦慮。村民b又低頭喃喃了幾句其他，轉身便準備朝門外離開——

    “你去哪裏？”

    “我的衣服還在小王子手上。”

    村民b被尼克斯抓住的手腕、盡管沒有太大的觸感闖入腦海，卻仍舊下意識地僵硬了幾分。後者馬上鬆開了她，同時上下打量了一眼有些淩亂的女仆長裙，終於得了閑，能開始思考起對方身上的衣服來源了。

    “為什麽穿成這樣？”

    “樓下衛兵太多，原來的打扮肯定會被認成是入侵者。”

    村民b整理了一下著裝，至少讓自己看上去不再那麽狼狽。可衣擺處沾上的血跡著實顯眼——要怎麽逃過衛兵的眼線，確實是大問題。

    她原本打算從尼克斯這兒離開後直接朝西邊去，給安裏打個援手。可眼下的情況，至少還得再王宮裏待上一陣子、得確保小王子的安全。

    也就是說，暫時不能引起騷動。

    想到之前離開的萊昂，村民b暗暗呼出一口氣。剛剛本不應該阻止尼克斯警告他的，現在不知道他會不會告訴王子，也導致她不知道該怎麽行動。

    “……”

    尼克斯打量的視線幾乎沒有離開過，直到村民b覺得過分了——她不習慣地拉了拉裙擺，剛打算口氣重點兒阻止他的動作，便見他走到一旁，抬起了手。

    一道黑色的魔法宛若明鏡一般平坦鋪開，在衣櫃麵前落地。

    望著黑色的魔法中的景象，村民b隱約記起了，這位魔王——似乎會用空間魔法。

    “……剛剛也是這樣把萊昂帶進來的？”

    “嗯。”尼克斯輕聲回答。

    魔法的對麵也是一個房間，可不知道具體的位置。村民b避開尼克斯，靠近鑽研一會兒後，不由得對意識到她的逃避而站遠的魔族道：“你還不如直接把我送到城外。”

    “先換衣服。”尼克斯麵色平靜。

    -

    村民b並非第一次跨過尼克斯的魔法陣。

    尼克斯原本是想跟她一同行動的。可之後不知是發現了村民b總是避開自己幾步遠的態度、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隻是簡單叮囑兩聲後就沒有了其他動作。他從方才開始就異常順從的態度，很明顯是為了方才咬傷自己的補救。

    村民b落地後看了下左臂上的紗布。那道咬痕與連帶著遍布全身的劇烈痛楚仍給她留下了一點陰影，現在是被萊昂給她的致幻劑壓了下去，若是藥劑效果褪去，……會不會再席卷全身呢？

    她的步子有些許的停滯，最後不敢細想下去，隻能打量了奢華的房間周圍一眼，視線落在了鋪得一絲不苟的棉被表麵上，似乎是隨手扔上去的自己的衣服。

    以及她的腰包。

    “……”

    村民b想了會兒，還是走過去，檢查了一番隨身物品，便脫下了已然沾上了血跡的女仆長裙。弗蘭克為她準備的這套衣服貼身輕盈，方便行動，比及長裙要舒服得多。她將長裙塞在了房間角落，旋即朝不遠處的紅木雙扇門走去。

    木門經過了嚴謹而細膩的雕鑽，上方的圖紋或深或淺，不知刻著什麽品種的花。門把手以金屬製成，指尖觸碰會傳來冰冷的觸感——村民b猶豫半晌，還是悄悄地推開一條縫隙。

    門外無人。

    內廊的布置與她去找尼克斯時，見到的地毯與牆紙一致。四下望去，也是不見哪怕一個人影。這兒的高度比方才高上一些，由窗洞朝外望去，見到的隻是一片天空。

    晨光已經慢慢爬上吞噬了大半個黑夜，天空中見不到絲毫黑色的痕跡——隻有深藍色的天空中寥寥飄著幾朵雲朵。村民b不知這兒的具體位置，可既然自己的衣服都找到了，應該是小王子的房間或是地盤。

    話又說回來了，他是怎麽知道小王子的位置的？

    村民b壯了壯膽子，走了出去。

    路隻有一條，走了許久才發現下樓的樓梯。想到庭院中森嚴的戒備，她姑且是沒有選擇下樓，而是循著內廊繼續前進。

    她並未走多遠——便在另一間似乎是大廳的地方，聽見了有人的對話聲。

    大廳不像是城堡入口處的前廳，而是一間單獨的房間。房間的門巨大，似乎已經許久都沒有關閉過了。村民b隱約瞥見它的一角，二層通高，天花板上畫著一副藍白相間的油畫，星星點點的吊燈坐落其中，因為還未完全進入白天，散發著暗淡的光芒。

    人的對話聲些許是刻意地壓低了，她根本聽不清楚。她腳步輕盈地靠近了些，卻在拐過一個裝飾性的走廊後不久，身後踩踏樓梯的聲音“噠噠”地傳了過來！

    “——！”

    她警惕地朝後望去。這周圍視野開闊，根本就沒有能夠讓她藏身的地方！

    那道踩著樓梯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與接近了。聽得出步子主人煩躁的情緒。村民b聽著這道腳步聲，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在哪裏聽過——

    隨著一道畫麵於回憶中出現，她腳下一僵，由於情緒的劇烈波動、柯瑪素的致幻作用又開始在眼前活躍了起來！在魔域地牢的一幅幅畫麵、此時更加鮮明深刻地將周圍幹淨整潔的王宮內廊籠罩——血腥與腐臭的氣味，也比平日裏偶爾出現的回憶更加猖狂地席卷了大腦！

    “——？”

    諾維維出現在了拐角處的樓梯上。

    她明顯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村民b——她一愣之間，對方便已經迅速地抽出短刀攻了上來！

    “鐺”——

    身後橫出的一柄長劍擋下了村民b的攻擊，可長劍卻在對方極大的力道下微微一顫，從衛兵手中脫離出來飛到了一旁！公主此時終於回過神來，她抬手揮出一個魔法，同時對身後接踵而至的衛兵大吼道：

    “把她抓住！——就算殺了，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