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主的魔法完全沒有擊中目標，甚至以一種誇張的弧度偏移了軌道。見狀, 她倉促地朝危險的樓梯口移動了幾步, 突而又瞥見停在不遠處的村民b彎腰撿起了衛兵被擊飛的長劍、旋即朝她的方向投射而來！

    “抓住她！”

    公主抬手用魔法揮開飛向自己的長劍，可魔法又有些不穩, 長劍僅是稍微拐了個彎，劃過她腰間、在連衣長裙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她低聲命令道——盡管現在從旁看來，像是她這邊落在了下風。可她身後的衛兵數量，足夠抓住麵前的村民b了！

    她雙目圓瞪，清麗的麵容流露出明顯的怒氣——村民b在丟過長劍後再次抬起短刀朝她奔來，動作流暢，絲毫不見思索的痕跡。

    眼見朝前走去的公主就要與村民b迎麵撞上, 方才針鋒相對後被擊飛長劍的衛兵一愣, 迅速上前擋住了村民b的方向、致使後者不得不在臨近邊緣的時候朝旁一拐, 一個不穩朝欄杆上撞了過去！

    衛兵見狀, 又不顧一切地朝她撞了一下。原本就是木頭製成的欄杆不禁重力, 隨著哢嚓一聲，竟然直接從中斷開！

    “——你在幹什麽！”

    衛兵堪堪抓住了斷裂的欄杆邊沿, 得以停留在了這一樓層, 誰知他被之後衝上來的公主大手一揮掃到了一旁。公主向下望去，麵色變得陰沉許多——而後往回走了兩步, 暴躁地從口袋當中掏出一塊聯絡水晶：

    “——有個入侵者摔下去了！你們把她抓住！就地格殺——不要留活口！”

    諾維維幾乎是咆噪地吼出了這句話語。隨後而至的衛兵們見狀，不由得麵麵相覷，他們從未見過公主這樣情緒失控的樣子。

    那個是公主的仇人？

    不明所以的衛兵們立在原地，不知現在該怎麽行動。諾維維口中的命令一連串地通過聯絡水晶遞交給了下方的守衛衛兵們。經過之前在老住宅的經曆, 就算村民b摔下去後直接摔死了，她也必須得找到她的屍體！更何況這才幾層樓的高度，連小傷都沒受的村民b，掉下去可能還活蹦亂跳的！

    “是個女人！行動很快，武器是短刀！在——”

    “諾維維。”

    一道冷靜的女聲蓋過了諾維維狂躁的怒吼，明明聽不出絲毫嚴厲或是壓迫，卻仍舊令諾維維的話戛然而止。她捏著聯絡水晶的手一僵，旋即猛地回過頭去，麵上的憤怒還未消退，對待由一旁的大廳裏走出的女性，態度也不見絲毫好轉。

    “……母後。”

    沒有好轉，也得不情不願地向麵前的人問好。

    被稱為母後的王妃身旁牽著麵色憂心的小王子，一旁跟著三兩位女仆。先前被遣去指引村民b的女仆長赫然位列其中，微笑的表情看在諾維維眼中，絲毫不是滋味。

    沒有人會喜歡被看透一切。

    “發生了什麽？”

    黑壓壓的衛兵令赫爾曼害怕似的靠近了王妃——後者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冷靜的視線掃過每一位衛兵的臉。王妃雖說總是深居簡出，可眉眼中與生俱來地帶有與兄長老將軍相似的氣勢，被看的人皆心虛地垂下了腦袋，唯有諾維維始終昂首挺胸，麵帶不善地看著她。

    “沒什麽，發現了一個入侵者罷了。”她捏緊了身旁的水晶，不害怕對方、可不代表她就能勝過對方。在氣勢上，她始終不如這位親生母親，每每與她針鋒相對，都會感覺到深深的落差感。

    所以她討厭這人。

    身上有自己討厭的氣味就算了，還總是與王兄作對。

    “……入侵者？”

    小王子聞言，心中浮現出了一人的模樣。他稍稍鬆開了王妃的裙擺想要上前，還未踏出步子，便被王妃給攬回了自己身邊，不讓他繼續向前。

    赫爾曼不解地抬起頭，眼底皆是憂心的色彩。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敗在了王妃的冷漠神態之下。

    “追捕入侵者，應當是王室衛兵的責任。”王妃舉止端莊，盡管私下裏阻止了小王子的行為，也不顯任何馬腳，“你過來，有其他事情吧。”

    諾維維抬手將聯絡水晶扔給了身後的衛兵，昂首挺胸地上前了一步。她走的是與大家閨秀出生的王妃截然不同的路線，外向而熱情，隻會讓旁人認為她的任性孤高是理所應當。

    “護衛軍軍心不穩，因此兄長希望母後能出麵說服他們。”

    與麵對村民b不同，諾維維一點都不想在王妃麵前待哪怕多一秒。這位母親的一切都在她之上——而諾維維總是想站在所有人之上，享受著俯瞰一切的成就感。這種被全方麵壓迫的感覺，往往會令她喘不過氣。

    “……護衛軍曆來是王室的守護者，他們都對赫德森抱以懷疑了，……諾維維，你還……”

    王妃語氣一沉。眼前的雖從小便與她生分，可總歸還是親生女兒，若是能救，……她還是想救她的。

    “王兄所為，我無心深究。”

    身後的衛兵在諾維維的示意下紛紛湧了上來，數量之多，斷不是王妃身側幾人能夠應付得了。而諾維維被擁在中央，理直氣壯，卻顯得異常孤單。

    她腦海中劃過被赫德森遣出王宮後就下落不明的勇者的樣子——一想到村民b不知何時與勇者有了接觸，她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關，對村民b的反感與嫌惡也隨之加深了一層。

    那個能夠給予她光芒的男人，站在人類頂點的男人……應當是屬於自己的！

    “我隻想跟勇者在一起。”

    她咬牙切齒道。

    -

    “——怎麽了？”

    見勇者不太自在地停下腳步，正帶他走向集結廣場的安裏側目問道。

    勇者朝不知哪個方向遠遠地望了一眼，回頭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麽。隻是有股不好的預感——不過，現在怎樣的狀況對我們來說，都不太妙吧。”

    “……”

    勇者的性格與先前相比愈加豐滿了——安裏隻知道他昨天在王城圖書館附屬的資料庫中坐了許久，出來後就像換了個人。他以前聽魔法師說過，剛遇到勇者時，他確實還是個優柔寡斷的家夥。到最後雖然仍舊殘留著部分原本的性格，可至少、就算是平民百姓，在他所堅持的正義麵前，也能麵不改色的抬劍砍下了。

    現在的勇者大概屬於後者。可惜安裏回去翻過了勇者調取的資料，不想他為了阻止自己的探尋，做了不少幹擾動作。

    隻能確認一點。

    他幾乎都想起來了。

    “也就是說，你之後將去西邊的狩獵區幹擾護衛軍？”

    廣場上三三兩兩地立著騎士的小團體，在見到前來的勇者後，紛紛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安裏將他帶到了一旁父親與各團團長的會議桌前，自己則心安理得地坐在了一團團長的位置上。

    安裏年紀不小，若不是勇者橫空出世，現今王城最強的武者之位，鐵定會落在他的頭上。

    可惜最強的魔法使現在在敵軍手下，否則能給他們增添不少自信。

    對話開始，勇者的心思幾乎全程都不在他們的對話當中，而是飄向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在它們製定襲擊與進攻路線的經驗比及勇者要熟悉許多，暫時還沒需要他發話的地方。

    勇者便這樣望著天邊看了許久，直到視野中出現了他想看見的東西。

    一隻雄鷹。

    雄鷹總是展開雙翅翱翔在高空當中——這隻卻有些不同。它飛行的高度甚至可能撞到低飛的鳥，卻絲毫不介意一般，在勇者眼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靠近。

    “？！”

    異常的來物令安裏抬手就想將其擊落，被勇者抬手阻止。那隻老鷹越來越近，身上偏暗的咖啡色羽毛倒是像村民b特別喜歡的顏色。勇者隨意地想著，朝它揮了揮手，後者便落在了一旁堆積的圓木之上。

    待看清它脖子上掛著的一顆水晶時，安裏便釋然了。

    聯絡水晶。

    看它飛來的方向，約莫是從東城——或者是魔域傳來的消息？

    勇者的夥伴遍布天下，甚至在魔族中也有幾個“不打不相識”的朋友。此刻聚集在王城中的隻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都分散在各地，等待著勇者的歸來。

    “誰？”安裏問道。

    “一位夥伴，”勇者會這樣說，八成是安裏離隊後才結識的朋友，“他住在東城，在倉促離開城池期間放了這隻老鷹離開，……魔族昨日已經起兵，東城居民紛紛逃散。加之護衛軍被嚴令召回，……看樣子東城淪陷，不過是時間問題。”

    “你之前不是在東城抵禦魔族嗎？”

    “那時候……記不清了。”勇者懶得回答，便含糊了過去。他抬眼望向周圍的騎士軍幹部，隨意地笑道，“討論完了嗎，各位？有沒有沒被安排行動的衛兵，跟我一起去找流浪者的麻煩？”

    “當然，”老將軍答道，“大部分的人手都供勇者你調用。安裏帶一團的人就夠了。勇者閣下，……暫時還請不要貿然招惹到王宮，畢竟麗切王妃與——”

    “我知道。若是要將赫德森除名，那小王子必須得保護起來對吧。”

    勇者突然念及王宮中的另外一人——他一顆心下沉了一截，麵上卻沒有絲毫的異常，繼續問了句：“那麽，公主諾維維呢？”

    “……畢竟，她也是麗切的親生女兒。若是能迷途知返，我也是想救下她的。”

    “……”

    “勇者閣下先前也與諾維維關係不錯吧？我想，您的話她一定會聽。……到時候，還希望您能勸勸她。”

    老將軍一聲歎息，終於將他的年邁顯示了出來。嚴肅的麵容此時也有些鬆動，些許是看見了之後一家團聚的畫麵吧——王妃進入王宮後，幾乎就沒有再出來過了。

    外甥與外甥女，也少能見到一麵。

    之後便是一些瑣碎的事情。勇者沒什麽興趣，便到了一旁玩鳥。得了閑的安裏見他意義不明的微笑，心下生了些不妙的感覺。

    “你——”

    “她肯定是不會原諒公主的。”

    老鷹在勇者手下乖順得像寵物一般。勇者摸了摸它抬起的翅膀，溫和的視線並未投向安裏，“那你會怎麽辦？”

    安裏在原地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勇者口中的“她”指的是誰。村民b與公主的恩恩怨怨，盡管沒有清楚了解過原因，可也見識過一向冷靜的村民b唯有在麵對公主時會露出的反常。那是真切的恨之入骨——到了光是麵對著對方，都難以平息殺意的程度。

    要怎麽辦？

    安裏笑了笑，抬起手也想碰碰老鷹的翅膀，卻被後者避了開來。那圓圓的小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最後嫌棄地撇到了一旁，看得安裏的微笑逐漸變成了苦笑。

    “我聽說，父親他從小最疼麗切王妃這個妹妹了。之前她要嫁入已然枯敗的王宮做國王的繼室時，父親直接就罷工抗議了好一陣子——最後被基斯家族的老太爺給罰著跪了好幾天。”

    “……”

    “諾維維畢竟眉眼之中也與麗切姑姑有些相似，大概，父親是真的想要把她也一並救出來吧。”

    安裏母親早逝，老將軍食古不化，基本是麗切王妃以前帶著長大的。照理來說，王妃的麵子總是要給的——

    可是，他不能拋下村民b不管。

    先前是確認了魔族不會傷害到她，才敢抱著不安趕回了家族。如今，若是留下了諾維維，無論哪個角度——她都不可能接受。

    安裏幾乎從未遇見過這樣一個合自己胃口的人。說一不二、一旦確定便不會改變目標。她會朝著一個目的不斷地走下去、同時指引別人一同行走。

    隻要跟著她，無論終點多麽荒唐，都會感覺人生是充實的。

    ——安裏的母親女騎士，大概也是如此欽佩著第一任勇者吧。

    無關傾慕，隻是單純地對同一性格的人感到親切與友好。

    安裏的沉默被勇者當成了猶豫看待。勇者抬手將老鷹送回了天空，低下頭笑了一聲：

    “果然，公主她……從某個角度而言，很幸運啊。”

    “……”

    “無論做了什麽，都會有人願意原諒她縱容她。……相比之下，卻有人活得那麽不順利。”

    勇者雙手合攏，朝掌心輕輕吹了口氣——隱約能聽見他歎息的聲音。麵上溫和的笑意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

    勇者將身側的勇者之劍抽了出來，遞到安裏麵前。

    “？”

    “她應該會去狩獵區一趟，如果碰到她，就把這柄劍交給她吧。……嚴格說來，這算是她的東西。”

    “……”

    安裏盯著麵前的勇者之劍，感覺到勇者的執著態度後，才接下了它，順便將身側常用的劍抽出，作為交換交給了對方。

    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勇者之劍，可意識深處，對它總有股排斥的情緒——也許這很不可思議，可安裏明白這不可能是他的東西，那麽他就不應該擁有它。

    作為一柄劍，它又確實是完美的。完美到讓人握在手中便不舍得鬆開。

    “勇者之劍，是萊恩在野外，跟她一起發現的。”勇者仿佛找到了傾訴的對象，又笑著開口說道，“不對，這樣說有點歧義，……是她抱著這柄劍，一起被萊恩發現的。”

    “……”

    “你知道勇者之劍為什麽獨一無二嗎？”

    ——“因為它的基本骨架，是以失蹤的神的骨頭為原料，摻入第一任勇者原本使用的長劍，製作出來的。”

    勇者在圖書館附屬的資料室翻閱有關教堂的訊息時，終於想起來、他不惜失去記憶也不能讓王子窺得一二的事情為何了。

    那是第二任勇者萊恩，成為勇者後的某一天，回到勇者村時告訴他的故事。

    “你知道，教堂曾經供奉的神嗎？”

    “它被發現似乎也就幾千年的時間，個體數為一。之所以被供奉，不是因為強大或是偉大這麽簡單的原因，……因為人們發現了它不會死亡的奇跡。

    “它實際上，弱小得連魔法都無法使用，因為沒人能夠賦予它名字。這個世界，沒有名字的生物，是沒有權力調用魔法的，……所以，它一開始一直都被人類嫌惡。

    “直到，有一群人建立起了教堂，把它供奉了起來。

    “因為那些人發現，它的血液能夠令人類魔法的力量大增，甚至到了能夠與魔族相抗衡的地步。人類深受魔族迫害，因此，它的血液一時之間被炒到了天價。而它不會死亡、傷口恢複速度極快，教堂的信徒就變本加厲，……開始割下它的肉，學著魔族一樣，端上了餐桌。”

    萊恩說的時候似乎有些哽咽——他本來就是一個情緒豐富的人，加之那時候勇者的年紀也不小了，一些粗暴的描述便沒有絲毫的改變，導致說出口的時候異常困難：

    “就這樣，人類藉由它的恩惠，得到了與魔族抗衡的實力。這種情況維持了數千年，直到這任大魔王格爾斯諾上任後，為了履行當初的承諾，直接將它封印在了巨大的魔法當中。人類無法進入、無法破壞，……也許本意並非如此，可大魔王確實給它留下了一段安分日子。

    “直到第一任勇者出現——他憑借異常的實力，為了給身患重病的妻子找到治療的藥方，便捅開了大魔王格爾斯諾的魔法，把它取了出來，開始了不死魔法的研究。

    “教堂將這件事隱瞞了下來，因此沒有人知道它流落到了外界。第一任勇者的研究，在最後似乎因為妻子的阻撓而流產了。之後發生了什麽——大概隻有他們知道，總之結果，是她抱著勇者之劍，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一個巨大的轉折令當時的勇者完完全全呆愣在了村子附近的河畔旁。隻記

    得當時的萊恩滿麵的疲倦——哽咽的聲音明明出現許久，眼中卻不見絲毫的朦朧。

    “我沒法給她起名字，所以隻能將自己當成村民a——然後給她起了一個順延的代號。……我沒法將她帶離人類王城，因為我的沒用，已經被王室盯上了。……甚至連以後保護她都辦不到。

    “王子赫德森，他期待的是強者。數不盡的強者。能令人類壓倒性地勝過魔族的強者。為此他甚至願意讓所有弱者都充當犧牲品被推入護城河中。可以想象，要是他得知了她的存在，會發生些什麽事情。

    “我大概之後都回不來了，……你記得啊，以後一定要把她帶到魔域去……帶她遠離人類。”

    “……”

    勇者瞥見安裏的視線，將回憶中的事情稍微收了起來。他低頭想了想，輕聲開口：

    “希望你到時候不會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