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牢中的氣味，相較上方要難聞許多。

    特別是關押的罪人已經死亡了兩天以上後, 爬滿蛆蟲的傷口露出的白花花的骨頭在陰潮的空氣發酵下散發出的惡臭氣味。這股氣味在不算窄小的通道內因迎麵撲來的一陣陰風, 狠狠地打在了剛剛由上方走下來的蘭斯洛克身上。

    剝開周圍一層層惡臭的氣味，倒是能尋得那抹方才在監牢的官員們身上嗅得的香甜。蘭斯洛克在此處停了一會兒, 周圍的幾間牢房內的罪人都早已動彈不得，在他之後趕到的獄卒見狀，心底的意外與滋生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因眼前這位新晉魔王平靜的氣息而蠢蠢欲動著。

    這些罪人的死亡他們毫不知情——毫無疑問，這是他們的失職！

    “……蘭斯洛克大人……”

    其中一人忐忑地喊了不遠處那人一聲。誰知後者像在發呆一般，聞言才回過頭來，麵上的微笑還停留在唇邊, 眼底的笑意仍在, 看得旁人卻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這些人, 我們……”

    “這些是當年被格爾斯諾大人查封的、格倫魔王的一處地下室中的魔族。”

    些許是時間過於久遠, 蘭斯洛克為了讓自己回憶起更多, 開口陳述了一遍。他輕盈的語氣將氣味驀地壓了下來，隨後仿佛對兩旁的慘案不甚在意一般, 徑自往前走去。

    走過另一處地牢的走廊, 就能在地下看見一個出挑的台子——而走到邊緣處向下眺去，那隻趴在一側休息的巨大的野獸影子, 便進入了視野範圍。

    身後是匆忙跟上的一位官員，另一位已經招呼其他的獄卒去收拾調查牢籠之間的魔族屍體了。蘭斯洛克向下眺望了一會兒，旋即聽見身後的動靜，便回頭隨口提了一句：

    “是尼克斯。”

    “誒？”

    “特地跑到這裏來把這些家夥給殺了, 這莫名其妙的行為還挺有他風格。”蘭斯洛克見下方的角沒有醒來的跡象，往回走了幾步，麵上的笑容被思索的神色所取代，“按照他那個性格，除此之外應該沒有其他目的了。……不過我聽說，下方的魔法陣點，之前有外人入侵？”

    “是的。”

    “守好魔法陣點。”

    蘭斯洛克輕歎了口氣，準備從一旁的階梯順著那道氣味向下走去，“還有自己小心點，記得盯著下麵的角。……這種地下，就算是我，出了什麽事也無法保全你們。”

    “是……是！”

    獄卒們盡管不知道這位魔王在說些什麽，可仍舊被對方話語之間夾雜的關心給感動了。他們大聲應答了一聲，令蘭斯洛克露出了放心的微笑，下一句卻又將他們的心又完全吊了起來——

    “關於尼克斯進入、還有這些人死亡了兩天的事情，我之後再跟你們仔細談論一下。”

    緊張的氛圍瞬間壓下。

    看著麵前的魔族們滿麵死色，蘭斯洛克滿意地轉身從台階慢慢地走了下去，身後終於沒有煩人的小尾巴跟著了——他現在不能隨便動手，說起來也很讓人煩惱。

    屍體的腐臭方才是順著大空間中的空氣撲麵而來的，此時走下了階梯，方才的氣味已經完全聞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氣中那抹血腥味、令他少見地能在周圍壓抑的氛圍中放鬆一會兒。

    之前倒還不覺得，可越是忙碌，就越覺得那家夥的存在是很必要的。

    要不要趁著這次機會，把她抓起來呢？

    這樣的話，可能還會惹到那個什麽都不重視的尼克斯吧。

    ——一舉兩得，聽上去好像還不錯？

    蘭斯洛克琢磨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的可行性，腳下的步子卻一點兒都不顯得急促，而是慢慢地朝前走去。

    -

    黑暗之中。

    因為會被追尋到蹤跡的緣故，兩旁的燭光已經不再燃起。周遭一片漆黑，村民b勉強能從不知哪兒透進的極其微弱的光判斷出尼克斯的位置——加上對方的腳步聲不正常的走走停停，令她能跟上對方的同時，也能感覺得出來對方現在的不對勁。

    “……現在是去哪裏？”

    方才她已經問過對方的情況了，無論怎樣的回答都已經得到過一次，村民b便沒有將那個問題追問第二遍。

    黑暗中又是一陣沉默——旋即尼克斯的聲音才慢慢傳了過來：“我準備繞到剛剛那片空地的正上方，……半個月下來，魔法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得盡快離開這裏。”

    原本他還想再在監牢中遊蕩一段時日，不過眼下不是讓村民b撞見蘭斯洛克的時候——或者說永遠都不是。蘭斯洛克的身份本就特殊，再以那種非純血的身份在重視血統的格倫魔王手下生活了那麽長的一段時間，性格早就扭曲了。……

    果然還是讓人非常不願意讓他們見麵。

    尼克斯又陷入了沉默，唯有方才的聲音混入黑暗，最後連同眼前的色彩一起進入了村民b的耳中。此時的她眼前一片蒙瞎，心底聽著尼克斯的聲音，盡管皮膚上早已感受不到了，可先前麵對對方時從心中油然而生的那抹恐懼，還在她的心底徘徊往複著。

    雖然這位魔族從未表現出他的敵意，但那段認知隨著經曆一起在心底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烙印，……怕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正常地去看待對方吧。

    兩人都兀自停留在自己的思緒中，腳下的步子仍舊走走停停。村民b對尼克斯的決定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甚至很聽話地跟著他慢慢前進著。方才他們為了與角正麵對話，而來到了最底端的地麵上，此時一步步階梯向上攀去，走了一陣後，就連村民b都覺得勞累了。

    線除卻方才活躍了一陣，旋即又軟趴趴地塌了下去。此時一動不動地養精蓄銳著。

    村民b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抵達的最上方——她隻覺得一直向上的行動軌跡，突然開始在平地上行走。監牢內的洞窟其實都不算洞窟，地麵上鋪著粗糙的巨大石塊，早已連成了一條走道。而現在的平底卻沒有那種粗糙的感覺、甚至像踩在一層薄薄的沙礫上方一樣，稍不注意便容易滑倒。

    盡管什麽都無法看見，可她仍然覺得這兒的空間異常的壓抑。

    “到了嗎？”

    一片漆黑中，尼克斯的腳步完全停了下來，沒有絲毫繼續的意向。村民b等了一會兒後開口問道，旋即得到了對方低低的應答聲、

    與突然間明亮起來的周遭。

    尼克斯身旁點起了一團暖色的火光，盡管跟他現在的狀態一樣軟綿綿的，村民b還是通過這抹魔法窺見了他火光映照下變得柔和了一些的麵龐。

    與剛剛比尼克斯高上一點的頂部。

    “……”

    意識到這點後，村民b的呼吸不由一滯。從頂部來看，這兒無疑是個狹小的空間，可火光點亮的範圍內除了平坦的地麵外沒有看見任何一處遮擋物——她想到方才暢通無阻的步子，不知為何，就是覺得這上方一片龐大的空間中，僅僅有著眼下這樣一個高度！

    這比狹小的空間還要令人不舒服。

    村民b壓下心底的別扭，看著尼克斯突然單膝跪下、打量著地麵的動作，猶疑一會兒，也上前了幾步，凝眸望去。

    尼克斯手邊劃過地麵，將上方的沙礫輕輕掃開。與顏色淡雅的沙礫與地麵不符的是以黑色的墨水勾勒出的一道魔法陣的痕跡。這處魔法陣看上去並不大，可其中塞滿了密密麻麻的窄小文字，從村民b位置已經不是看不懂了——而是細小到根本看不見它們的程度！

    她剛想開口問些什麽，視線在觸及手邊的絲線時，口中的動作又停了下來。在魔法方麵，她可謂是一個毫無疑問的小白，就算看清了文字可能也不知道它究竟寫了些什麽，此時多問也沒什麽用處。

    倒是方才角的話令人難免覺得有幾分可笑。

    “僅一人便能與一個種族取得平衡”，之類的。

    村民b先前與萊昂結伴前往勇者村遺址的時候，已經從這位口中聽說了不少有關以前的神的事情——無論哪個版本，都看不出絲毫種族平衡的跡象，從教堂供奉的神出現開始，它就是一個被完全壓製的存在。

    而她現在連魔法都不能使用，看上去比曾經的它也好不了多少。

    ——“說起來，你還……”

    這個話題無權開口，村民b便幹脆換了個話題。可口中剛剛才吐出了幾個字，眼前一直仔細打量著地麵上的文字的尼克斯身形一晃、整個人朝斜前方猛地倒了下去。

    “——！！”

    村民b一愣，情急之下，反應極快地趕了上去。一手抓著對方那隻從未有過溫度的手，可後者雙眼緊閉，旁邊溫暖的火光也像失去了供應源一般轟然消散——給她留下的，唯有眼前的一片黑暗。

    “……？”

    村民b胸口的滿腔疑惑，在尼克斯先前時不時停頓的腳步、與更早之前略顯呆滯的步子下，被完全打散。

    她摸著黑將麵前倒地的魔族的肩膀輕輕托起——掛在手腕上的絲線不知為何慢慢地從她手上離開了。旋即小臂上便感覺到一陣輕盈的重量傳來，尼克斯那頭看上去柔軟的頭發，此時也一樣刺得她有點難受。

    “……尼克斯先生？”

    她姑且是叫了一聲。

    ……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