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尼克斯皮膚冰冷。

    不知道這對這位已經死亡的魔王而言，現在是不是正常的狀況。村民b試圖喚醒對方未果後, 一手探上對方的脖頸, 卻無法尋得任何對方仍舊活著的跡象。她又抬起對方的手腕，許久之後才歎了口氣, 輕輕地托起他的胳膊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從地上站了起來。

    尼克斯比村民b高上一點，卻不至於到要拖著對方前進的程度。她從對方冰冷平靜的身體上根本看不出這位魔王現在的情況——這也是第一次真實體會到對方的“死亡”存在的事實。

    根據在尼克斯宅邸中的那道黑影所言，他是在**死亡後，才產生的一道思維。

    ……而產生的原因是，他在死前受到了自己的影響，……然後、還吃了自己。

    村民b腳下一晃, 肩上扛著的手略有鬆動, 對方差點從身邊滑落。她趕緊抓緊對方的胳膊, 眯起眼打量著周圍壓抑的空間。

    一道細長的東西輕柔地從她身後追了上來, 花白的顏色為黑暗增添了一抹圖畫的感覺。在毫無光源的極致的黑暗中, 這道線就會變成與之相對的另一種顏色，它的這種特質, 村民b已經了解了八分。

    說起來, 尼克斯還沒告訴她、他能看見這條線的原因……

    “你知道該從哪裏離開嗎？”村民b開口問道。

    方才在火光照耀下，隻能勉強判斷出周圍是個讓人不舒服的空曠空間。空間的大小從方才走的路程中已經能瞥見了, 若是不現在離開，等蘭斯洛克追過來後，怕是會很麻煩。

    也不知道蘭斯洛克究竟是在找自己、還是在找尼克斯。

    至少得找個隱蔽點的地方讓他休息。

    “……至少交代點什麽，再擅自休息吧。”

    村民b不滿地低喃了一句。

    絲線在聽懂了她的詢問一般, 隨後便在地上為對方鋪出了眼前的地麵，同時在某一條線上加厚了一層，指引著她的步子。村民b朝身後望了一眼，旋即才慢慢地朝前走去。

    這個方向，跟來時相反。

    她突然記起先前絲線的異常舉止。雖然對方恢複活力後變得與往常無異，可那段驚險的經曆仍舊在她腦海中倒帶回放著——可惜那個時候，因為下方染上的淡淡的亮光，沒法從黑暗環境中瞥見絲線的指向。

    但現在仔細打量著它，微妙地能感覺得出對方那時確實是指著一個方向。

    “……要帶我去什麽地方嗎？”

    村民b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突然開口問道。

    身旁的明明印象中是個整天都在吃的魔王，可肩上扛著他，也未感覺到有多麽吃力——比起野外襲擊自己的野獸要輕多了。他的腦袋垂在自己頰邊，有些刺痛的黑發令村民b皺起眉頭，往旁邊瞥去，見到引路的線分出了一小截出來，想要從她身邊將尼克斯驅趕開來似的，胡亂動作著。

    “……讓他一起去。”

    她冷聲令那些絲線後怕地退了下去。話音剛落，她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於嚴厲了，張了張口，終究是沒說什麽。而側眸望去，卻隻能在一片黑暗中憑著肩上的觸感從自己腦海中補出這位魔王的樣貌來。

    算不上漂亮……隻能說真的是很精致的模樣。

    一些愛好奇特的收藏家會喜歡吧。不過村民b始終因為回憶對對方存有一點恐懼心理，盡管他數次表示了友好，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存在。

    “……他救過我，也幫過我幾次。”

    像是說服自己一般，村民b自言自語道。她可以因為自己的個人喜好排斥他人，但是曾經對這樣的自己施以援手……盡管目的還存有不純的可能，她還是沒辦法對對方完全置之不理。

    思索之間，她終於離開了這片平曠空間，踏下了高度不一的階梯。而原本在她踏過後便會消失的白色素描線，在她小心地拖著尼克斯向下走去之後，——

    猛地回到了上方。

    它不知從哪兒汲取了過分的營養一般，瘋狂地增殖生長著。下方平坦的土地被它簡單地鋪上了一層，隨後在某些畫有暗色印記的地方層層地堆疊起來、黑魔法也隨之從堆疊的縫隙中溢出，落在之上！

    小小的魔法節點都被絲線連成一片，一點點地坐落在這個巨大的空間當中，在黑魔法催動下，才緩慢地運作了起來。

    -

    村民b感覺眼前的線變得細了許多。

    ——可能是看久了之後，有點兒形象崩潰吧。她這樣說服了自己一句後，回頭發現已經不知道自己向下走了多久了。

    雖然尼克斯並不算重，身高也沒有比自己高上多少，可扛著一個人走下不知何時才能走到盡頭的階梯，一小段路都走了很久——她記起先前向上爬的時候身體的疲倦，現在雖然身體不累了，可小心的動作讓她的心也累了起來。

    再後來，下樓的腳步甚至有點兒發顫。她咬著牙堅持到了與最後一級階梯相接的那片平地，隨後腳步一晃，身子一個不穩，往右砸在了旁邊的石壁上。

    劇烈的撞擊感僅一瞬便消失無蹤。她扶著隨著自己的方向倒下的尼克斯，藉著最下方的燈光看了他現在冰冷蒼白的麵色。方才隻能簡單探探對方的呼吸，現在卻更直觀地能看見他的狀態了，若不是被告知過好幾次他“死亡”的事實，估計她已經放棄了吧。

    不過現在這樣——

    她對“死了卻仍然活著”的亡者，與其說是了解不深，倒不如說根本就沒有過了解。

    這麽說來，確實還有一個人是早就應該死亡、現在卻活在世界上的亡者……

    ……吟遊詩人。

    村民b想起了他，連帶著牽回了被龐大的空白回憶壓在底端的她的記憶。她將尼克斯扶正後、靠在石壁上坐下休息了一陣子。不知為何被點燃的暗淡火光讓她視野開闊許多，同樣的，也將白色的絲線染成了更難以尋得的黑色。

    吟遊詩人似乎說過，他的長生不死，是第一任勇者造成的。……隻不過，他欣然接受了這點。

    第一任勇者啊……

    村民b闔上眼。燭光透過眼皮，留下了一層暖暖的顏色。她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有關第一任勇者的所有事情，可留下的都是人類對他的讚美、以及他留下的種種傳說事跡。

    萊恩當時卻對第一任勇者不是特別喜歡、可礙於村民b年紀還小，這個問題總是被他屢屢敷衍了過去，而無法求得具體原因。

    隻知道他真的是特別討厭勇者——乃至於這個身份。

    不過現在想來，在第一次碰見尼克斯之前，她似乎是被一個女人牽著逃走的。……而那個女人口中，也有提到過勇者的存在。

    腦殼開裂一般的疼痛突然從脖頸處竄上了後腦勺，令她低吟了一聲，抱著腦袋蜷成了一團。她似乎記起了什麽事情，可是又記得不太清楚。

    吟遊詩人的永生不死、第一任勇者……

    還有，本來應該是被大魔王格爾斯諾封印在教堂的它，怎麽離開教堂的？

    “……嗚……”

    過於刺激的撞擊感屢屢襲擊了村民b。這與先前緊緊作用於皮膚的刺痛與大腦的昏暗不同，這股感覺仿佛有什麽呼之欲出——她不由自主地嗚咽了一聲，可模糊的影子卻始終無法出現在眼前。

    ……對了，是第一任勇者把它從大魔王的結界中挖出來的。

    ……為了研究能讓人類不死的魔法。

    ……為了已經病重的妻子。

    “……”

    一點點的線索連在了一起，與模糊呆滯的印象一同描繪出了一個微妙的畫麵。村民b剛剛記起了一些經過，身旁打破沉默的一點點動靜便將她的思緒全都拉了回來。

    ——“你醒了？”

    尼克斯指尖微動，旋即慢慢睜開了眼睛。他視線看見了麵前的村民b後瞬間清明了起來——可身子動了動，卻完全使不上勁。

    村民b將他快要倒下的身體又扶正，感覺到對方在自己接觸後渾身的僵硬，訥訥幾句後，還是沒有收回手。

    “……它好像要帶我們去什麽地方，我先扛著你走吧，”她已經休息好了，此時一把抓過對方的胳膊，便往自己的肩上帶，“有什麽事路上再說，……要是你真的不願意跟我接觸，我也不強求你。”

    尼克斯聞言，張了張口，可喉中的話卻沒有任何力量而收了回來。他感覺到身側的村民b身上因為勞累散發出的熱量，指尖動了動，還是沉默不語著。

    在平地上移動，村民b的動作快了許多。尼克斯身上還是沒什麽力量，可模糊的意識仍舊判斷出周遭的環境、他在監牢中遊蕩了這麽久都沒有見到過。

    “……這裏是哪裏？”

    “你昏倒的平台旁邊一個路口向下走。”

    “……它帶的路？”尼克斯意指麵前的絲線。

    “對。之前它似乎也是想讓我發現什麽地方，……監牢中難道埋藏著大魔王留下的秘密寶藏？”

    從未聽說過相關的事情，村民b想到這兒也不由得疑惑地喃喃自語著。眼前的線還在不斷向前蔓延，隨著村民b的話語落下，兩人間又陷入了沉默。昏暗的環境內隻有村民b沉重的腳步聲徘徊，一下下聽得尼克斯想要站起來、可身體上失去的力量也不允許他這樣做。

    他說話的聲音也極輕，若不是周遭的寂靜，根本聽不見分毫。他現在隻停留在一個剛剛能夠清醒的程度——還得多虧了他的身體，無法受損。

    否則在那種情況下，第一個崩潰的就是身體。

    “——你剛剛為什麽突然昏倒了？”

    村民b的問題傳了過來。

    尼克斯方才還在思考這個問題，此時聽了，僅是猶豫了一瞬：“……監牢下方有大魔王的封鎖魔法。在裏麵使用黑魔法，是件危險的事。”

    更別提他在裏麵遊蕩了這麽久——無論是避開獄卒還是達成自己的目的，都需要用到黑魔法的輔佐。

    像村民b這樣不靠任何魔法便能自然生活的人，……已經幾乎不存在了。

    “這樣，”村民b不冷不熱的聲音飄了過來，“可你這樣也不是個事，……怎麽能恢複的比較快？”

    雖然有所猶疑，可考慮到村民b不喜歡旁人將問題支吾過去——更主要的是出於私心——尼克斯還是開口了。

    “大概……有樣東西可以。”

    “什麽東西？”

    “你的□□。”

    “……你希望我現在把你的腦袋往那邊尖銳的石頭上砸嗎？”

    村民b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她毫不猶豫後還想說些什麽，可黑色絲線指引的盡頭，已經能看見一間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木門了——木門用特殊的材質製成，在這種潮濕的環境下，也沒有絲毫破敗腐爛的跡象。

    她在門口停留了一下，沒有再提及方才尼克斯所言，拋開了那個話題，旋即推開了屋門，走了進去。

    ——“…………果然，是秘密的寶藏啊。”

    不知是早有預感還是已經驚訝到給不出任何反應，村民b的聲音微妙地聽不出絲毫驚訝情緒。

    室內很亮，水晶毫不疲倦地將室內照了個幹淨。她立在門口，一眼便能望見房間正中央的那個——

    大魔王格爾斯諾。

    ……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