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b將尼克斯放在了房間的一角。

    房內明亮，不單單是村民b眼前那塊掉在中央的水晶——上方的天花板更是鋪上了一層價值不菲的液態晶體, 由於感受到了來自外界的魔法, 而兀自流淌著，同時散發出一股舒服的暖光, 將黑暗盡數阻擋在了木門之外。

    這兒乍入時會覺得像是一個書房——卻沒有一個正經的書架。它的四周皆是壘得高高的古老書籍，塞滿了四個角落，就連村民b放下尼克斯的位置也是由書鋪成的地麵、意外地走起來穩穩當當，書與書之間沒有留下任何縫隙。

    她似乎完全忘了先前的那個話題，在正對著大門的一處木椅前停下。在這看起來，整個房間的裝潢都很樸素，不見絲毫奢華之感, 眼前的那人下方坐著的木椅也就比外麵監牢中沾滿汙垢的椅子幹淨一點, 看得出它們原本就擁有相同的麵貌。

    手旁原本引路的絲線已經迅速地纏上了木椅, 卻不敢觸碰坐在上方的那人。仔細想想, 它確實本來就是大魔王的魔法, 會對大魔王感到親近，理所應當。

    村民b在幾步遠的距離外停留了一會兒, 最後沒有上前, 而是維係著自己平靜的麵龐，又走向了一旁正努力想要支撐起自己的尼克斯。

    “……格爾斯諾大人……”

    尼克斯從方才開始, 就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驚訝情緒。他左手用力，卡在了一本書籍封麵的凹凸之間，想要將沒有力氣的身體給支撐起來。可盡管恢複了朦朧的意識，身體還是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從地麵之中滲透而出的黑魔法正一縷縷地纏上了他, 致使四肢沉重，實在是使不上力。

    他看見絲毫不受周圍的黑魔法影響的村民b麵色平靜地走向了自己——對方的身影將遠處坐在木椅上毫無生氣的人給完全遮擋住了。尼克斯意識不清楚中瞥見對方抬起了手、旋即一個用力，將他給按在了一旁冰冷的書籍上。

    “老實坐著。”

    村民b命令的語氣落在他耳旁。

    尼克斯原本還想靠近一些看看遠處的人，被對方語氣鏗鏘的一命令，手上好不容易聚起來的一點兒力量轟然消散。他張了張口，卻見麵前的人毫不猶豫地從他麵前又轉了過去，往前走了幾步——

    卻又走了回來。

    她麵上的平靜難掩行動上的暴躁。村民b心底很明顯在想些其他的事情，此時走回來後停在了尼克斯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後，才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

    卻什麽都沒說。

    村民b在尼克斯旁邊的位置也坐了下來，視線頻頻瞄向了遠處格爾斯諾的身體。心底飄忽不定地記起了先前的一些事情——隨後又馬上將其放了下來。

    “……我聽費文說，格爾斯諾大人消失前，……最後見的人是你。”

    尼克斯張了張口，輕聲說道。

    他的話已經不再像方才那般斷斷續續了，話題也直指問題中心，聽得還在發呆的村民b側目望來。

    “費文他們之前本來想找你詢問大魔王的事情……”

    “他們去哪裏了？”

    村民b兀自打斷了尼克斯的話，令後者微愣過後，姑且是先回答了她的問題：

    “費文他們在首都內，給大魔王的選舉添麻煩。”

    尼克斯的措辭一直都很奇怪，村民b聽了倒也能理解他在說些什麽，隻是對費文先生的去向有點兒意外。

    明明……尼克斯根本沒有成為大魔王的意向。

    現在毫無疑問是蘭斯洛克占據優勢吧。他們這是要……阻止他當上大魔王？在沒有更好的候選人的情況下？

    要是成功阻止了，……最後會讓誰坐上去？

    “他們似乎是想阻止蘭斯洛克。”尼克斯確認了一遍。

    “你呢？”聽出他撇開關係的想法，村民b不由得追問了一句。

    “……小花，還在蘭斯洛克手上吧。”尼克斯提起小花的名字時，經常會停頓一下，而後繼續說道，“我答應了要幫你帶回來。”

    “……”

    村民b張了張口，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沉默又在兩人間積澱，最後仍舊是尼克斯在氣氛變得尷尬前，將方才被打斷的話題繼續了下去：

    “格爾斯諾大人，有跟你說些什麽嗎？”

    其實不單單是費文。事關大魔王格爾斯諾，尼克斯難免也有點好奇。可礙於一直沒有機會，加上擔心些雜七雜八的事情，直到現在看見麵前的畫麵後，才將這個問題拎了出來。

    村民b聞言，又看了尼克斯一眼，旋即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爾後潦草地說了兩句：

    “沒說什麽重要的事情。就像平常那樣的聊天，談了點過去的事情，……小花也是那之後他讓費文先生帶過來給我的寵物狗，當時我還以為是流落魔域的土狗，……”

    “……”

    她的話明顯還未說完，視線又觸及到了遠處的木椅。視線一黯，連帶著口中的話也平息了下來。

    從方才開始，她見到大魔王格爾斯諾後呈現出來的態度，就不像是一個人類對待大魔王理應具備的——也不像是麵對著救命恩人的態度。比起尼克斯的敬畏與尊崇，她更多的是與對方平起平坐的欣賞感情，明明先前還隻是一個毫無魔法天賦的人類，能夠如此心平氣和地對待格爾斯諾，本就不是一件易事。

    那份欣賞已經隱約超過了正常的程度，加之村民b如今低落的情緒，落在尼克斯眼中，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你很喜歡格爾斯諾大人嗎？”

    這位魔王在意識朦朧、腦海又被這件事情充斥著的期間，竟然開口問了出來。話音剛落的瞬間，他也感覺到了一點不太對勁，支吾一聲，卻不知該怎麽開口轉移話題。

    眼前的村民b已經因他的問題回過頭來，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了。

    “……那個時候，對我親切的人，我都不討厭。”她回答，“就算在現在看來，……所有的人類都在找我，不是嗎？這才讓我更覺得，像大魔王這樣，單純以一個外人的客觀眼光看待自己的存在，特別珍貴。”

    尼克斯心底微怔。這也是他與大魔王最大的不同之處——他永遠無法像大魔王那樣，對村民b抱有那麽冷靜的情緒。

    他們之間不可能平起平坐。

    村民b也是——無論是礙於怎樣的理由出現在了這裏，之後也總有一天會離開的。就算之前並不了解，可她除了魔法外的學習能力極強，很清楚她自己現在的處境、絕不可能在尼克斯這樣的魔族麵前四處晃悠。

    就算本意無害，可行為卻無法保證。

    尼克斯視線黯淡了下去。村民b的注意力卻都停留在了回憶之中，沒有注意到身旁尼克斯的異常狀態：

    “拋開這些跟他糟糕的審美不談，他的性格還是讓人很舒服的。……至少在現在回想起來時，會覺得對方不愧為魔族的頂點。……能當上大魔王的人，多少還是有幾個令人欽佩之處吧。”

    雖然每個大魔王可能都有那麽幾個短板，可他們無疑都是當時最優秀的領導者。

    村民b頓了頓，心下突然浮現出一個問過的問題。

    “那該我問了，尼克斯先生為什麽不想坐上大魔王的位置？”

    話題突然被扯到了自己身上，尼克斯難免一愣。

    “據我所知，這個位置幾乎是大魔王雙手捧到你麵前的，……就連下麵的那隻角，看起來都沒有任何異議。大魔王的身份相當於魔族的頂點，……也幾乎是這片大陸的頂點了。”

    村民b目光灼灼，盯著身旁這人麵上還未收起的些許失落，語氣嚴厲幾乎是質問道：“你想要什麽，坐上去後難道不是唾手可得嗎？”

    “……”

    這個問題尼克斯聽得清楚了——村民b甚至一字一句咬得極慢。麵對如此質問，他沉默了許久，最後終於在麵前的人以為他要拒絕回答前，開口闡述道：

    “就是因為拿不到，才不感興趣。”

    “……”

    “你在這之後，不會跟任何人有接觸，……就算成為了大魔王，下令搜捕你，也隻會帶來困擾。”尼克斯麵色認真地篤定道，“所以我想找其他的……”

    “例如□□？”

    村民b涼颼颼地開口，將尼克斯還未出口的話給噎了回去。

    方才確實是大腦有些渾，尼克斯幾句沒打算開口的話都被說了出來。一些事情本來隻敢在自己心裏肖想一番，卻被對方光明正大地一提再提——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誰知村民b卻絲毫沒有想歪。她眼底的情緒陰沉不定，最後想通了什麽般，從身側掏出了方才收起來的那柄短刀，作勢就要往小臂上抹——

    尼克斯一驚，用力地抬手、在危險中他的手臂終於有了點力量，將村民b手上的短刀給擊飛了老遠。

    還纏繞在木椅上的絲線緩慢落下，將還在晃動的短刀給撿了起來。這兒的村民b疑惑地朝他投去一瞥，對絲線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將刀子遞回來的同時，朝尼克斯問道：

    “你不是想要我的血液嗎？……這次我會把你帶出去，作為之前你救了我幾次的報答。要是你覺得不夠就再說吧，……不過請盡快，我帶回小花後就得離開魔族的首都了。”

    村民b確實很清楚自己眼下的處境，三兩句話後便將自己的打算給說了清楚。線從遠處將短刀遞了回來，她便準備繼續方才的動作，可突然間旁邊橫入的冰涼的手猛地抓住了村民b的胳膊，旋即她感覺到被往旁邊猛地拉扯了過去——她的明亮的眼前突然被黑暗蒙蔽，唯有指縫間透出的幾縷光明告訴她，自己的眼睛被遮擋住了。

    冰涼的觸感，大抵是這位魔王的手吧。

    “不要再受傷了。……那種氣味不光會把蘭斯洛克引來，……我也很難能把持得住。”

    低喃聲雖然語調不高，可卻實是從耳旁傳來的，聽上去被對方刻意壓低了些——旋即她感覺自己唇上被印上了一個幹燥冰涼的柔軟，一道夾雜著血腥氣息的軟糯順著牙尖的縫隙鑽入溫暖的口腔，雙方身體本就存在著的巨大溫差，令腔壁內的溫度都被盡數搶走。

    村民b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