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夫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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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家外頭的對峙持續了很久, 吸引了幾乎全村人看熱鬧, 為了怕鬱家不認賬,謝地主家還請了謝村長來主持公道。

    以前碰到這種事兒, 謝村長自是偏心謝家人的, 畢竟鬱家是外來人,他要是偏心了鬱家人整個村姓謝的也有意見,可今時不同往日,整個謝家村裏隻有鬱家出了個秀才,也因為有了這個秀才公,他們謝家村的人出門才能比別的村更有底氣。

    一切皆是因為鬱桂舟。

    所以,在謝村長心裏, 鬱桂舟此子, 不能得罪,隻能拉攏。一開始,謝地主家的請他時, 謝村長是壓根不想摻和進這裏頭去的。

    他是一村之長, 見識得東西更多, 心知這裏頭怕是沒這般簡單,單方麵站隊並不明智, 後頭有謝家村的族老發了話,讓他過來協調協調,謝村長這才慢悠悠走了過來。

    此時天色已晚,謝地主家帶來的人站在鬱家門外吼叫著,讓鬱家把鬱桂舟交出來, 讓他負責,鬱家那頭隻有鬱老祖和鬱當家父子倆在門口攔著,警惕的看著人,手裏也拿著鋤頭棍子,像是隻要有人想硬闖,那便是要動手的模樣,後麵的鬱家大門也被關得緊緊的,被謝家吼了這麽幾個時辰了,依然紋絲不動。

    在鬱家外頭,看著謝地主和鬱家對峙的還有大半的村民,他們成群結隊的站得遠遠的,七嘴八舌的把這事給說開了,東一句西一句的指指點點,反正話裏話外都是說鬱桂舟做了這事兒,那就應該娶了謝春瑩。

    謝村長站在人群外定定的聽了好一會,直到有人發現了他,驚訝起來:“村長,你來了啊,咋站在這兒?”

    謝村長擺擺手,不急不慢的說道:“聽你們說的也有趣。”

    話落,不少人就尷尬起來。

    村長這話仿佛是在說他們多嘴多舌一樣?

    是他們多心了嗎?

    謝村長也沒理這些人的想法,他背著手,朝裏頭走去,見謝地主帶來的人還在外頭大呼小叫,蹙著眉訓斥了一頓:“這都圍著做啥,大晚上的不回家了在這兒吼啥?”

    謝地主拖著肥胖的身子走了過來,小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險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起來:“村長,你可算來了,你瞧瞧這鬱家,占了我閨女便宜,到現在了竟然連個說法也沒有,村長,你可不能放任這種歪風邪氣,定然要給咱們姓謝的一個公道啊!”

    趕在謝村長說話前,謝地主就先把所有事兒推到了鬱桂舟頭上,還婉轉提點了下謝村長,他可是姓謝。

    謝村長心裏頓時就不舒坦了。

    他自己偏袒姓謝的是一回事,讓別人趕著偏袒那又是另一回事,偏不偏袒的他自己心裏有數,也用不著別人來教不是?

    以往這謝地主家仗著有銀錢,還有個讀書郎,整日裏頤指氣使的,連他一個村長在謝地主麵前也生生矮了幾寸,當時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如今嗎,這風水輪流轉,如今謝家村的風向早就變了,更不是以謝地主為首的謝家村了。

    他對謝地主如今還分不清這一點非常不高興,也不屑於他周旋,冷聲道:“無論是姓謝還是姓鬱都是我謝家村人,如今村裏發生了這樣的事兒,我自當要秉公辦理,且不能聽從你一麵之詞,謝老爺說對是不對?”

    對個屁啊!謝地主早就對謝村長三請四請的請不來不滿了,如今又聽他這話,頓時沉了臉:“村長這是何意,莫非是覺得我家閨女還會冤枉人不成?”

    謝村長看了一邊被謝夫人擁著的謝春瑩一眼,沒說話,但那意思很明顯。

    謝地主一下怒氣上來了:“謝長富,別以為你是個村長就能隨意汙蔑人了,我閨女啥樣的村裏誰人不知,哪家的閨女有她的知書達理,溫柔賢惠?”

    此話一出,先前還為謝春瑩抱打不平的不少村民頓時閉了嘴。

    得,她們有閨女的人家沒那地主家的姑娘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她們高攀不起,也懶得給別人做嫁衣不是?

    謝地主這一下惹了不少人,他怒氣上來且不成發現,但一直縮在謝夫人懷裏的謝春瑩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她在謝夫人耳邊輕輕念道:“娘,你看看爹...”

    謝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有娘在呢。”

    “老爺,你是氣糊塗了不成,如今村裏出了這等事兒,若是不說個清楚,那以後,誰家的小閨女再遭了殃咋辦?”

    謝夫人淺淺兩句話便把謝地主給摘了出去,還把這事兒給延伸了一番,大家夥現在隻是看個熱鬧,畢竟是別人家的事兒,可若被謝夫人這一說,再聯想到以後,發生在了自己家,便有了一種同仇敵愾的感覺。

    鬱桂舟被鬱竹姐妹攙扶著走了出來,在大門後聽了這幾句,笑道:“謝夫人手段倒是高明。”

    可不是,謝夫人若是沒點手腕,能幾個照麵便讓丁氏屁顛顛的造訪謝地主家?謝夫人沒點手段,能讓丁氏從厭惡謝春瑩到如今的喜愛,還樂滋滋的在鬱家裏頭為謝春瑩當個馬前卒?

    誠然謝春瑩摸準了丁氏的脈門,知道她虛榮又愛顯擺,故意拿金銀來賄賂她,但丁氏能在短短時日裏便對她改觀還十分讚譽,謝夫人功不可沒。

    門後,龐氏、丁氏和謝榮都在。

    聽了他的話,龐氏若有所思。謝榮上前接了鬱竹姐妹的差事兒,把人扶著,眼底擔憂的看著他:“相公,你還好吧?”

    本來去叫醒鬱桂舟的事兒原是她去的,隻是龐氏想了想,知道謝榮狠不下心,便讓鬱竹姐妹去了。鬱桂舟昨日大殺四方,喝了足足兩壇子酒,撐到張家嫁女,精神一放鬆,那酒勁自然兵敗如山倒,壓製不住,依他喝的那些酒,按理就是睡到明日也是常事,隻是事從緊急,鬱老祖等人商議後,還是叫醒了他,讓他出麵說個清楚,也免得這謝地主家糾纏不休,擾人清靜。

    “我沒事,”鬱桂舟笑了笑,腳步還有些不穩,他朝謝榮依了些重量過去,耳邊還清晰的傳來不少村民要求村長要把這事秉公處理,讓他給個交代雲雲。

    他笑了笑,努了努嘴:“走吧,我去給他們一個交代。”

    就是不知道,他的交代能不能讓人滿意了!

    一邊的鬱竹姐妹替他們開了門,“咯吱”一聲在這黑夜裏十分清楚,還在吵鬧不休的人都頓住了,朝著同一個方向看去。

    隻見一直緊緊閉著的鬱家大門開了條縫隙,慢慢的,一點點打開,越開越大,最後,露出了鬱桂舟和謝榮的身影。

    “相公小心些,這有門檻,”雖外頭燒起了柴火,但依然朦朧得很,謝榮小心的扶著人,慢慢走到了大門口,這時,鬱老祖父子也圍在了他們身邊。

    至屋簷下,鬱桂舟就不在朝前走了,火光朦朧下,他一一打量起了圍在鬱家周圍的所有人,而被他看過的人,都不由得生出了一絲羞愧恍然。

    也是他們被一時的言語給蒙了心,秀才公這樣的讀書人,最是重規矩,守禮節的才是,怎會做出欺壓良家閨女的事兒?

    “聽說你們要讓我給一個交代?”安靜之中,鬱桂舟還帶著些不穩的聲音響了起來。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沒人說話,直到謝地主帶來的一群人裏邊有人揚高了聲音:“沒錯!”

    鬱桂舟也順著聲音,定睛一看:“是你。”

    “是我,”謝春暉從角落裏走了出來,離鬱桂舟不過數步之遙,流轉經年,曾經算得上明朗稀疏的讀書郎如今目光沉沉,臉色也不複往日從容,顯得暗沉失踩,整個人還透著一股灰撲撲的氣息,他看著鬱桂舟的眼裏,有不容錯過的恨意和嘲弄。

    鬱桂舟早把此人給拋下,如今見麵也不過唏噓一聲,便正色的問道:“你們想要我給一個什麽交代?”

    他的聲音平穩,絲毫聽不出頭緒,反倒讓謝地主家的人看見了希望一般,尤其在他出來後便躲在謝夫人懷裏的謝春瑩,一雙眼眸更是亮睜睜的看了過去。

    她忍著心裏的激動,聽著謝春暉說出她心裏的話:“輕薄了我家妹子,自然要三媒六娉的娶她進門,流水宴席大擺一日。”

    三媒六娉那是正妻的待遇,且還大擺宴席一日,就等於是昭告別人,此人休棄發妻,另娶新歡,謝春暉是讀書人,自然知道若是發妻無過,無端休妻,對讀書人的名聲是極為不佳的,可他偏偏提出了個這般要求,顯然是借此讓鬱桂舟背負指指點點,敗壞名聲。

    謝榮扶著鬱桂舟的手一緊。

    鬱桂舟拍了拍她的手安撫,玩味的看著謝地主眾人:“這個交代在下可不敢從命。”休妻另娶?

    也真是看得起他!

    謝春暉還要再說,謝地主一把拉住了人,質問鬱桂舟:“莫非秀才公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想要抵賴不成?”

    “抵賴?”鬱桂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謝老爺這個詞用得秒,眾目睽睽之下...”他轉頭對謝村長說道:“富叔,既然你在,那便替我們理一理這事兒吧。”

    謝村長被卷了進來,隻得說道:“秀才公請說。”

    鬱桂舟微微額首,看了謝春瑩的方向一眼,在她驀然放大的眼裏丟下了一顆重彈:“我今日從未見過這位謝春瑩姑娘。”

    “不,你...”

    鬱桂舟打斷她,道:“昨兒我受邀與同窗施公子暢飲,喝到深夜才回,且今日張家嫁女又去幫了點小忙,正好酒勁發作,便一路回來睡到了現在,在此之間,從未見過謝姑娘,又何談輕薄了她?”

    謝村長頓時眉頭打了幾個死結,在一下嘈雜開來的七嘴八舌裏心煩意亂的朝眾人喝道:“都閉嘴!”

    等人不再吵鬧了,他才麵對鬱桂舟重複問了一次:“你真沒見過她?”

    鬱桂舟自然肯定的點頭。

    他當時確實酒勁來了,神誌都模模糊糊的,誰知道看到的人是不是真的,或許是幻覺呢?

    “你胡說,”謝春瑩終於把這話給吼了出來。

    謝地主陰測測的看著鬱桂舟:“鬱家小兒,別以為你是秀才公就能顛倒黑白,指鹿為馬,這是非黑白,不是憑借你一張嘴能說清的!”

    鬱桂舟倒是肯定他說的話:“謝老爺說得對,是非黑白,憑借一張嘴確實抵賴不了,本秀才昨日在東升客棧喝了多久酒且去一問便知,我是不是醉酒也可請個大夫來一瞧便是,我倒是想問問,本秀才從張家出來後,便手腳無力,到現在都還站不住身子,怎能去輕薄一個手腳麻利的大姑娘?”

    眾人這時才發現他一直是靠在謝榮身上,一下就對鬱桂舟說的話信了幾分。

    也有人突然說了一句:“鬱秀才說得沒錯,那張家女兒的喜轎剛走,他還險些摔倒了,還是我扶的呢?”

    這一說,頓時又有幾個親眼見到的證實了這一點。

    如此一邊倒的情形是謝地主家始料未及的,連被鬱桂舟評為深藏不露的張夫人顯然都沒預料到事情會朝著這個方向發生。

    若是鬱桂舟沒有醉酒,哪怕他沒有碰到謝春瑩,在眾口鑠金之下,人們自然偏袒嬌弱的女兒家,但如今的情形是反過來了,他若是真醉酒了,一個醉酒到手腳無力的人卻是強迫不了誰的,但,張夫人左右看了看,險些咬碎了一口牙。

    如今事情已經走到這個地步,顯然是挽回不了了,他們除了賴上鬱家,別無他法。

    “鬱公子,如今僅憑你一張嘴便斷言毫無道理可言,我也不怕說句笑人的,小女一直有心於你,若是你真的借酒輕薄於她,依她對你的心思必然是不敢傷著你,如此,讓你得了手又有何難?”

    鬱桂舟真想給張夫人鼓掌。

    若說他是憑借著有實證和人證讓人信服,那張夫人說的這話,也並不是不讓人動搖。

    兒女情長,最是讓人犯糊塗不是?

    他笑道:“夫人說得不錯,你我各執一詞,實難斷言誰在說謊,既然夫人說謝姑娘有心於我,那被我輕薄後,她為何要哭著衣裳不整的往人群裏跑?謝姑娘如此難過,必然是心生不願,與心儀之人自然是高興的,那與真正的輕薄之人,必然是不願的,會心生反抗的,夫人又如何斷言這人是我呢?”

    在謝夫人又要開口時,他抬手阻止,一口氣兒說完:“夫人不如先去東升客棧問上一問,本秀才喝了多少,也請去問問那大夫,依我喝的幾壇酒,還能否在酒勁後發作撕毀大姑娘的衣裳?說句打趣的,哪怕謝姑娘真有心於我,一個醉如爛泥的人,能解開她的衣裳就算得上強人了,何況還是用撕的?”

    聽懂他話裏話外意思的男人們都心照不宣的笑了。

    話說到這兒,其實大夥心裏也有譜了,尤其成了家的,誰家男人不好幾口,誰也醉過幾場,婦人們也是伺候過醉酒後跟泥人一樣的當家的,別說還有心思撕衣裳,就是抬抬手,都費力得很。

    謝鬱兩家的事兒,到這兒算是有幾分清楚了。

    不過他們對鬱桂舟先前說的謝春瑩反抗那人倒是七嘴八舌討論了起來,紛紛猜測是村裏那家的漢子,這做了錯事還險些讓秀才公背了黑鍋。

    那謝春瑩也不是個好的,必然是嫌棄村裏的漢子,這才想賴上人秀才公,還想擠掉謝榮這個原配,當上秀才娘子,也真是臉大得很。

    呸,不要臉。

    謝村長舒了口氣兒,也不想管摻和這事兒了,對謝地主道:“謝老爺,這可是你們家不對了,自家人亂來還帶人來鬧事,這誣陷秀才公鬧到衙門可是要吃板子的,至於你家閨女到底要嫁誰,你還是先問問清楚,是誰輕薄了她吧,不過你放心,等人問出來,我定然給你家做主,讓他娶了你閨女。”

    說完,謝村長趕鴨子似的吆喝起來:“走了走了,都回家了。”

    人群三三兩兩的散去,隻有謝地主家的人站在鬱家門口還有些不情願走的模樣,鬱老祖吩咐謝榮把鬱桂舟帶進去好生歇一歇,跟鬱當家兩個墊後,“嘭”的一聲關了門。

    也關了這場啼笑皆非的鬧劇。

    作者有話要說:  謝春瑩這個梗,在上一個單元裏,其實有淺淺埋了個鋪墊的,這一章終於全部解決了!

    喬喬覺得身體被掏空了一般,不行,我得去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