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夫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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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年節這一日, 各家各戶早早就起來了, 有銀子的,早備下了一身新衣裳, 沒銀子的, 也把平日裏壓在箱底的衣裳給翻了出來。

    對謝家村和周邊幾個村落來說,今年這個年頭還是很有奔頭的,除去往日的,就說今年田裏那稻花魚就添了一筆收入,也因為多了份收入,所以,村民們比往年更喜慶, 無論是去鎮上采買物事, 還是割肉買零嘴,也不再扣扣索索的,個個抬頭挺胸, 揚首抬步, 臉上盡是張揚和滿足。

    老百姓圖啥, 還不是個溫飽二字。

    龐氏早就讓人給裁了新衣裳,在得知謝澤也在鬱家過年後, 忙又差了人趕了一身,趕在年節前,衣裳也送到了謝澤手上。

    在年節前這一夜,名為守歲,要祭祖, 等過了子時,小輩們給長輩磕頭,得了歲錢,壓在枕頭下,據說能保佑平安,來年掙大錢。

    鬱家也不例外,雖不能回淮陽祖宅祭祖,但也買足了陰錢,一一給祖宗們燒了過去。

    次日,鬱家人整齊的換上了一身新衣,連被好生收拾了一番,才被解放的丁氏這回也學乖了,穿著新衣,帶著鬱桂舟給買回來的金釵今鐲,安安靜靜的縮在一邊,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她早就墊著枕頭好生想了幾回了。

    每回被當家的收拾,都是她一張嘴惹出來的,為了不再吃那殘羹剩菜,丁氏決定要好生管著嘴。

    丁氏緊緊的閉著嘴巴,從灶房、堂屋、院子裏走過,惹得滿臉高興的鬱當家等人心裏十分不滿。

    這年節了還擺著一張臭臉是給誰看的?

    鬱當家更是覺得讓丁氏隻吃了三日的剩菜這懲罰太輕了,應該直接餓她幾頓的,不過因著這過節的大好日子,他再不滿也得按捺下,等過了這一日半刻的再收拾人也不遲!

    同樣,在灶房裏忙碌的謝榮和鬱竹姐妹倆也沒弄懂丁氏方才冷著臉巡視了一趟的目的,不過在她們心裏,丁氏素來是個捉摸不透、脾性也不好的,一日變個幾次臉也是常事,疑惑過便放在腦後了。

    此時丁氏還一臉淡然的坐著,壓根不知道為了怕說錯話而緊閉嘴巴反而讓人給誤會了。

    年節早清晨吃圓子是清河縣內的風俗,這包圓子也是有講究的,講究皮薄餡厚,且那餡又不能太幹、太粘,咬一口在嘴裏,得有香濃滑溜的感覺,鬱家往年的圓子是謝榮一手操辦的,謝榮調的圓子甜度適中,糯糯滑滑的,煮得又恰如其分,一碗圓子下肚,真是說句美食也不為過。

    這不,今年鬱竹姐妹倆也想試試,就跟著謝榮在灶房裏忙活呢。

    等三人把圓子端上桌,一家人這才一一落了座,鬱老祖和龐氏坐在主位,在開動前,由鬱老祖講了幾句,大意是希望來年風調雨順,糧食充足,鬱家蒸蒸日上等等。

    待鬱老祖和龐氏動了筷,其他人這才開動起來。

    吃完圓子,鬱家開了大門,放了鞭炮,不多時,就有同村的小娃們成群結隊的跑了過來,他們穿著厚厚的棉衣,裹成一個球狀,歡歡喜喜的進了門,嘴裏一個勁的說著:“拜年了拜年了,恭喜發財。”

    數十個小娃異口同聲的說著吉利話,這場麵讓人止不住發笑,鬱桂舟早早就端了備下的糖果,與鬱桑、謝澤等把籃子裏的糖果給一人抓了一把,得了糖果的小娃高高興興的又說了便吉利詞,這才歡歡喜喜的去了下一家。

    鬱桂舟看得高興,還問著鬱桑和謝澤:“你們倆不跟著去?”

    鬱桑嘟著嘴:“我們都這般大了,怎好意思去拜年!”雖說,這場景看得鬱桑眼熱,但挨家挨戶拜年的都是小娃娃,他去湊什麽熱鬧啊?

    謝澤雖沒說話,但意思也不外乎如是。

    鬱桂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了看籃子裏還剩下的一小丟糖果,玩心大發的顛了顛,同他們說道:“不如你們倆也給我說說吉利話,我把這剩下的糖果全給你們如何?”

    吃自家屋頭的還要說吉利話?鬱桑轉著眼珠子,朝一邊看熱鬧的謝榮告狀:“嫂子,你管管我哥,哪有他這樣的?”

    謝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謝澤,點點頭:“是該說說吉利話。”

    鬱桑哪知道他嫂子會明目張膽的幫著他哥,從鼻子裏輕哼出聲,不理這兩個同氣連枝的,拉著謝澤回屋玩去了。

    鬱老祖攙著才大病初愈的龐氏,站在院子裏含笑看著他們嬉鬧,原本鬱竹姐妹倆要過來伺候的,被鬱老祖給打發走了。

    平日裏伺候得已經夠多了,這過年過節的,還是讓她們歇口氣兒吧。

    鬱竹姐妹倆平日裏除了跟著謝榮一起做麵膏、在灶房幫一下忙,其他時間也都是在屋裏轉悠,這一空下來,突然就有些無所適從了,再則,在年節這一日,是不能操勞的,就是平日裏無事時繡花之類的也得擱下,上了年紀的老人都說,若是在這一日裏幹了活,那來來整年都是歇不上的,是個勞碌命。

    好在經過這兩年的調養,兩人原本看著像三十出頭的模樣如今也變年輕了不少,臉上也沒了初見時的苦澀,整個人都閑適起來,且模樣身段又不差,在鬱桂舟考中秀才後,莫說謝澤這小舅子,就是鬱竹姐妹兩個也有人上門提親,說有好些人家聘回去做填房。

    可這填房是這般好做的?

    不說過去伺候公婆,就是照顧著前頭原配留下的孩子都夠傷神,如同謝榮和謝澤這般,遇到這麽個不靠譜的爹的實屬少數,那屋裏頭原本就留了不少孩子,還有上頭的老人看著的,後娘一個不留神,就得被人戳脊梁骨。

    且鬱竹姐妹又會做麵膏,娶回去依著這門手藝,養活一家人那也是沒問題的。她們是秀才公的親姐姐,別人搶生意好不好另說,但親姐姐做這一門,鬱家也定然不好說啥。

    這些提親的,個個算盤子打得精得很,鬱竹姐妹又不是個傻的,哪會當冤大頭被人算計?

    且,鬱桂舟還想到,除開他大姐有一張和離文書,二姐鬱繡目前可還算是已婚婦人呢,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算來,還是婆家的人。

    隻是,無論是鬱老祖還是龐氏都不曾提親過關於鬱繡在婆家的隻言片語,鬱繡就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傷疤攤開讓人看,因此,鬱桂舟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他這位二姐是何種原因而被婆家給攆了出來,且那戶人家也從未托人過來尋她。

    他在窗前歎了口氣兒,眼底烏沉沉的,謝榮在他身後說道:“相公,祖母說今日要高高興興才對。”

    鬱桂舟微微側頭,唇角勾起了一個笑:“今兒我確實很高興。”

    小姑娘過了今日便十六了,在大魏來說,正是青春美貌之時,也是當嫁之時,這時候的小姑娘跟冒出水尖的嫩芽,青嫩的恨不能讓人一口咬下。

    唔,也是當吃的時候了。

    整整一日,鬱家如同村裏的大部分人一般,難得歇上了一整天。

    到了夜晚,不少人家早早用了飯,招呼著去鎮子外幾十米開外的寺廟離去拜佛,這每逢年節入夜,是寺廟裏人生最鼎盛的時候,燒幾炷香,祈禱家裏豐順,子嗣興旺,懷雲鎮的寺廟雖然不大,但十裏八鄉去的人多,於是,天還沒擦黑,便吆喝著成群結隊的趕去了。

    鬱家也被路過的村民喊了幾嗓子,對去廟裏拜服,鬱老祖和龐氏都推說不去,最後去的便是鬱當家兩口子和鬱竹姐妹倆、鬱桂舟小兩口、還有半大小子鬱桑和謝澤。

    他們人多,鬱當家便趕了輛牛車,剛好把幾人給擠下。路上,往鎮上趕去的越發多,鬱當家一邊趕著牛車,一邊跟路邊的人打招呼,趕在天黑下來沒多久便到了。

    那廟宇周邊人太多,鬱當家最後便把牛車趕到一處茶寮處,花了幾個大錢讓茶攤上的攤主幫忙照看一下,他們這才跟著人群朝前走去。

    “桑哥兒,澤哥兒,你們人小,記得不要亂跑知道嗎?”邊走,鬱當家還不忘叮囑。

    “知道了,知道了,”鬱桑小臉被擠了好幾下,扯著嗓子吼道,還不忘拉著謝澤的手,怕他一下被人群衝散。

    鬱桂舟回頭見他們應付得不算吃力,這才放了心,護著謝榮朝前走,又看了看身邊的鬱竹姐妹,她們倒是比鬱桑兩個要好得多,完全沒有一絲狼狽。

    就這樣,他們還花費了好些力氣才終於到了寺廟大門,廟宇裏頭沒有這樣擠來擠去,他們一站定,鬱桑和謝澤就連著喘了氣,還理了理自己身上被擠得皺巴巴的衣裳,抱怨道:“這人也太多了吧,我們兩個險些就被人擠回去了。”

    “那不正好,可以順著回家了,”鬱桂舟笑道,還不忘把謝榮頭上歪了的發釵撥了撥。

    “大哥!”鬱桑不滿的跺跺腳,一邊的鬱當家止住了他們:“好了好了,這佛門之地切勿打鬧嬉笑知道嗎,”他還安撫了鬱桑兩句:“桑哥兒,你和澤哥要相互照顧,這地兒人多,往年可沒有半大的孩子跟著來。”

    事實上,整個廟宇周圍都沒有一個小娃,無非是因著人多怕擠散,也怕被拐子給拐走,到年節這一日燒香,多是家裏的大人過來走過過場,小娃們都被關在家裏頭的。

    鬱桑和謝澤回頭一看,果然,四周都是中年老者,年輕人都極少,闊論小娃了,兩人不禁緊緊拉了拉手,抿著唇,神情正經。

    鬱桂舟抵著唇,沒揭穿這倆小子,跟在鬱當家和丁氏後頭,看他們熟門熟路的進去買了香燭,又在空地專門燒香處點了香,還放了串鞭炮,接著,鬱當家又站在那香錢看了看,看著香煙徐徐上升,黑皺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燒了香,他們又擠進了殿宇裏頭,買了幾張平安符,這一晚才算結束。

    回去的路上,除了鬱當家不時吆喝的聲音,擠在車廂裏的眾人麵上兒都有些昏昏欲睡,等到了家,一個個的下車更是哈欠連天,一直在屋裏等著他們的鬱老祖和龐氏見他們這模樣,不由失笑:“想來都累得很,快去歇一歇吧。”

    眾人點點頭,稍稍洗刷了一番,便回了房。

    鬱桂舟眼下也有些疲倦,他看著謝榮已經快要合上的眼,生怕她磕著了一般,忙把人安置上床,自己則靠在床頭上撿了本書讀了起來。

    燭火忽明忽暗,窗外還呼呼吹過了風,輕輕打在窗台邊,像是下起了雨,謝榮就是在這時候轉醒的,她眼斂半撐,聲音還帶著睡意和軟糯:“相公,這都幾時了?”

    鬱桂舟從書中移開目光,笑了笑:“快子時了吧。”

    謝榮一聽,頓時腦子裏的瞌睡就飛走了不少,她睜開霧蒙蒙的大眼,詫異的看著床頭的人:“這麽晚了,相公你還看書呢,快睡吧。”

    鬱桂舟手指忍不住朝她伸過去,在她額頭輕點:“馬上就到子時了呢。”

    這句話他呢喃得很輕,以至於謝榮都沒有聽清,還傻傻的反問:“子時怎麽了?”

    鬱桂舟回頭看了看桌邊的沙漏,見最後一絲漏下,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彎腰湊進了她,在謝榮耳邊低語:“生辰快樂,我的小姑娘。”

    謝榮雙眼驀然放大,似身子都僵硬了一般,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好一會,有兩行淚水從她的眼裏話落,謝榮一下撲進了鬱桂舟懷裏:“相公,相公,相公。”

    她激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喊著鬱桂舟的名,填滿她整個心房。

    “我在,我在,”鬱桂舟摟著人,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背脊。

    突然謝榮一把推開了他,臉上染著紅暈,雙手還在被子上摳了摳,鬱桂舟耐心等著,卻見謝榮已抬起了緋紅的臉頰,抿著唇:“相公說過,等我十六了就可以...就可以...”

    說出這些,已讓謝榮臉紅得滴血了,又生怕讓鬱桂舟覺得她行為太過放蕩,呐呐得不知如何事好。

    耳邊,鬱桂舟輕輕一笑,手指溫柔的抬著她的下巴,直接用行動來表示,直視她慌亂的眼:“乖,看著我。”

    說完,在謝榮呆愣的目光裏,傾身向前,在她臉頰、耳側、額頭輕輕印下了一個又一個吻,明滅的燭火下,床簾的青色簾子落下,遮住了裏邊一室的春情融融。

    屋外,寒冷的風還在繼續拍打。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準備寫學堂,不過想一想,都到這兒了還沒吃得上,太慘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