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洛陽文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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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表現的太過明顯,禰衡哪還看不出崔頌是為了擺脫的士子們的糾纏,故意拿他做筏子。

    他一麵諷刺崔頌的表裏不一,另一方麵,又覺得崔頌心思活絡,好歹比那些迂闊無趣的士子要順眼些。

    如此一想,他暫且按捺拂袖離去的衝動,踩著屐,往模具的所在移了幾步。

    崔頌讓人做的模具既簡單又直觀,隻一個大鐵球,一個方形的木桶。檢驗的過程更是十分的簡潔粗暴——先把鐵球放進木桶裏,然後找人帶來一斛沙子,倒進桶裏,直到把鐵球全部淹沒,在沙層邊緣刻一道標記。

    然後把鐵球連沙子倒進袋子裏,把鐵球刨出,將袋中的沙子重新倒進桶中,再刻標記,最終根據木桶的長寬與兩道標記的高度差測量體積。

    ……

    其實也就是排水法的變異版。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毫無懸念,崔頌的答案是正確的。而賀緯用九章算術中的公式得出答案,與實際差了1/6。

    賀緯不敢置信,自己取過模具重新檢驗了一遍,仍是分毫不差。

    他頹喪地放下青銅卡尺,無力地朝崔頌拱手,表示甘拜下風。隨後不再多言,徑直離開。

    崔頌回了一禮,沒有洋洋得意也沒有得理不饒人,隻想找個借口火速退場。

    他還記得之前反懟賀緯的時候,用了更衣的借口,正準備來個真尿遁,結果才剛表達了這個意願,他的手就被人扣住了。

    禰衡似笑非笑:“君不是和我一見如故,心甚慕之,意欲促膝長談嗎?”

    崔頌:……

    崔頌溫吞道:“人有三急,實忍耐不得,不若……”

    不若下次再說吧。

    剩下的話還未出口,禰衡就已鬆開他的手,睥睨道,“不若君去更衣,等更衣回來了,再與衡細談,”視線所及,禰衡目光灼灼,帶著看穿全局的明銳,“衡在此恭候君。”

    給自己挖了個大坑的崔頌被禰衡推了一把,隻得閉上眼跳進去,咬牙笑道:“自然。”

    崔頌在侍者的指引下,準備沿著矮亭後方的一條小路抄近道走,結果剛靠近矮亭,就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影。

    紺衣玉冠,霞姿月韻,行若鬆竹。

    亭中之人見到他,鄭而重之地並袖一揖。

    崔頌回以一揖,正想著要不要叫一聲“黃兄”,亭中人已先他一步開口。

    “在下潁川荀攸,前日匆匆一別,未及與君……”

    後麵的崔頌已經聽不見了。

    ……說好的黃萌郎呢?

    他此刻是懵圈的。

    哪怕已經習慣了三國名人似大白菜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他也未曾想到街上隨便撞見還被他弄髒了衣服的路人甲也是其中一員。

    就算這個路人甲又帥又有錢性格又好,這劇本也不對啊!

    曹操對荀攸的評價不是“外愚內智,外怯內勇,外弱內強”嗎?眼前這落落大方,行止自如,氣質斐然的君子,哪裏“外愚、外怯、外弱”了?

    崔頌完全沒考慮到人物經曆的問題,隻覺得自己被史書砍了一刀,腦殼鈍疼鈍疼的。

    黃萌郎=荀攸的真相,讓他腦中的彈幕爆炸了,雪花似的到處亂飛。

    #潯陽江頭夜送客,不知木蘭是女郎#

    #洛陽街頭日送車,不知路人是謀主#

    #春天我割了一茬韭菜,秋天我收獲了一堆名士#

    #裝叉好像被大神抓包了,怎麽辦,急,在線等#

    #不我不是炫富的壕大神你聽我解釋#

    ……

    千言萬語說不出,崔郎隻想去尿遁。

    因而,在荀攸寒暄過罷,崔頌全然不敢接茬,隻表麵上地客氣了幾句,就直言“我還有要事恕我先行一步”,腳下飛快地從小路逃走。

    目送崔頌的背影遠去,得知他是去“更衣”,荀攸幽黑的眸中劃過一絲擔憂。

    “又去更衣,莫不是吃壞了肚子?”

    崔頌已經忘記了,之前與荀彧沒談幾句就匆匆告辭,用的也是尿遁。

    抵達廁所後,崔頌揮退侍者,掩鼻站在圊溷旁[1]。

    老實說,他很想賴在廁所不走,等到文會結束再出去。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不說禰衡拿話堵他,要是他在廁所待得太久,萬一別人以為他掉進糞坑,派人來找——古代廁所簡陋,掉坑的事屢有發生,春秋時的晉景公就是跌糞坑死的——那就可怕了。

    除此之外,這個廁所本身也是個大問題。

    講道理,這廁所真的……太臭了。

    他活了這麽大,還沒見過比這更臭的廁所。

    其實也很好理解。

    古代排水係統落後,沒有抽水馬桶,沒有空氣清新劑,偌大一個糞坑放在這裏,能不臭嗎?

    哪怕旁邊架子上擱著幹花香草,也敵不過這飄香十裏的異味。

    難怪《世說新語》裏說古代貴族上廁所要拿兩顆棗塞鼻子,簡直不能更對!

    崔頌開始覺得這真尿遁是個昏招,他捏著鼻,不動聲色地挪出半丈,勉強換了口氣後,拔腿就跑。

    侍者已經侯在外頭,見他出來,把他引到一間熏香的小屋,示意他淨手,然後脫下外衣,放到香爐上烤。

    崔頌:……別這樣,我隻是去廁所外沿轉了一圈,還沒有被熏臭啊。

    然而古之士講究文雅,他一會兒還要去會場,不熏香等於現代的便後不洗手,那可是相當遭人嫌棄的事。

    於是崔頌拿澡豆子洗了手,任侍者把自己的外衣烘得幹爽清香,套上外衣,重新回到會場。

    這麽一番走下來,崔頌心覺甚累,發誓以後再也不隨隨便便尿遁了。

    如此想著,他的麵上也帶出一絲委頓,荀攸見著,更覺他是身體不適,擔憂之色愈重。

    “不可強撐,若是難以為繼,早些離席方為上策。”

    崔頌驚訝地看了荀攸一眼,以為他看出了自己對文會的排斥與蹩腳,暗道不愧是見微知著、心思縝密的謀主,果真什麽都瞞不過他。

    崔頌幹脆放鬆下來。

    反正送車的“黑曆史”也在這人冊上記了名,他可謂是破罐子破摔,再無壓力。

    “多謝。”崔頌誠心實意地致謝,想到和他“約定”促膝長談的禰衡,頭又開始痛了起來,“隻頌與人有約,君子不背諾,暫不可就此離去。”

    崔頌哪敢爽禰衡的約。畢竟那是讓曹操都無可奈何、頭大如鬥的人物,要真把禰衡惹了,他估計這幾天都別想睡好覺。

    崔頌此刻內心無比沉痛:叫你手賤,拉什麽禰衡,不知道那是三國裏的頭號戰鬥機嗎,不僅聰明還渾身裝滿了狼牙棒,見誰打誰,從不顧忌情麵,在他麵前耍小聰明,和壽星上吊有什麽區別?

    然而事已著稱,再後悔也無用。

    崔頌婉轉辭別荀攸,去找禰衡,卻見這人果然又和別人撕起來了。

    是的,果然。

    這麽大的一個t,站在人群中心,想不吸引火力也難。

    和禰衡撕得最歡的正是最早被禰衡噴成狗的那幾個人。

    那幾人是太學學子,平素行君子之風,恭儉禮讓,因著受了禰衡的白眼,又看不慣禰衡的作風,開口說了兩句,就被禰衡連珠帶炮地堵回來,還上升到人身攻擊的程度。

    他們沒有當場反駁,不是因為被禰衡辯得啞口無言,辯無可辯,而是被禰衡的自戀與機/關/槍一樣的懟人方式弄懵了。

    這個時代的士子,哪個不是謙恭自持,曼聲鏗鏘,這貨的畫風也太清奇了吧?

    等他們反應過來,禰衡已經把他們從頭到尾地數落了一圈,瀟灑走人了。

    那幾個太學學子氣不過,自然要上門找回場子。

    這場子一找,先前被禰衡地圖炮轟中的“拍驢也不及之輩”也加入隊伍,一齊征討禰衡。

    禰衡以一敵十,口舌如簧,地圖炮轟轟轟大開,不斷有圍觀的士子躺著中槍,憤而參戰。

    因而,當崔頌回到原處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被幾十人圍在中間,宛若前呼後擁帝王出行一般的禰衡。

    隻是這位“帝王”身邊圍著的不是擁躉,而是一大幫起義軍。

    不知在辯什麽,有人提到了黃巾賊,說賊頭大行巫術,妖言惑眾,禰衡既然這麽牛逼哄哄,咋不去外麵討伐黃巾賊,用一張嘴把人說死?

    禰衡從八種角度論述這段言論的“可笑、可憐、可悲”,把人懟回去後,對於黃巾軍頭目“行妖術”的說法,他十分不屑:“百戲者的詐唬之術罷了,何值一提?”不過是表演雜技的小醜,你們竟然還說得有模有樣的,這是要上天啊?

    崔頌幫禰衡補全了潛台詞,默默給他點了個讚。在他看來,什麽張角左慈於吉張魯,都是古代的魔術師與布道者,障眼法與忽悠術玩得溜溜的。在對這些人的看法上,他倒與禰衡算是同一戰線。

    士子中其實也不乏對巫道方術不屑一顧的,可既然這話是禰衡所說,他們怎麽也不能附和,隻能站在反方的角度拿實例挑他的刺。

    “黃巾賊子踏火道而不傷,飲符水而治百病,莫非在你看來也是詐唬之術?”你說這些是不值一提的騙術與雜技,你倒是踩個火,治個病給我看看啊?

    禰衡回了一個關愛智障的眼神:“即是詐唬,不詐如何能唬?”既然是騙術,當然不可能真的踩火治病,明顯耍了小手段,你是不是傻?

    那個士子表示嗬嗬,這隻是你的一麵之詞罷了。

    禰衡正要再駁,忽的掃見崔頌,頓時話鋒一轉。

    “何公之徒見多識廣,學富五車,想來對此事定有答案。”

    說罷,視線直勾勾地鎖定人群外的崔頌。

    被從天而降的衛星射線轟了個對穿的崔頌:……我有一句粗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作者有話要說:  崔頌:……不是說同隊免疫傷害嗎?

    禰衡:你已經離隊了。[冷漠臉.jpg]

    。

    [1]圊溷:廁所。

    。

    你們以為我不會粗長嗎?你們以為我不會雙更嗎?太甜了[禰衡式冷漠臉]

    。

    本來想和你們推薦一個科普曆代口音的b站視屏的,不過原up刪視屏了。其實穿到古代最難的是口音……我發現明清以前的人說話,我基本聽不懂[手動再見[仿佛回到了學法語的日子[再次手動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