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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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 輕輕軟軟, 都沒一個孩童表現親昵時來的粘膩,蜻蜓點水似的一觸即離。沈霑想除非他腦子進水,不然即便是前世尚且年少的他也無法相信這是一個姑娘在表達心悅他。
猝不及防, 又沒有實質, 親完還隻記得自顧自害羞,他抬眼, 一本正經的說:“你既然說投桃當報李, 那我是不是也要進一步禮尚往來?”
兩世經驗為鴨蛋的姑娘並不知道進一步的禮尚往來該是如何, 不過各種擬話本裏的描述倒是看過的,低頭瞧了瞧兩邊, 正在思考這個地方似乎不適合。
吳青石這個無情人比誰都清楚進一步為何, 來不及感歎世風日下,來不及腹誹寧澤膽大包天,伸手將菱花一提,轉身背對兩人。
沈霑見寧澤低著頭左顧右盼,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 難不成還真想舍身飼虎?
想她豆蔻之齡就敢和徐呈私相授受, 雖然識人不清倒也大膽,他對這種不服禮教約束的姑娘反而會高看幾分, 阮籍猖狂後來哭於窮途,也比時下道貌岸然存天理滅人欲的學士們風流通達。
幸而他非老虎, 也無意難為一個小姑娘, 說完便笑了笑, 吩咐道:“青石,去取紙筆來。”
吳青石忙應了,飛奔下山,他此時心中猶如萬馬奔騰,他見識過好多小姑娘,這還是第一次見轉身轉的這般利索的,幾個月前還和徐世子互約終身的人,轉過頭就來勾引他們大人了?
雖然她是被騙吧,這感情也太即放即收了!
寧澤這才放鬆下來,言道:“多謝大人。”
她臉上那兩抹紅豔被風一吹散了不少,像胭脂遇水暈染開了,不再那麽紅,那麽豔,卻更顯得肌膚晶瑩剔透,像琉璃中包裹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沈霑覺得她這個模樣有幾分可愛,也是真想聽聽看這姑娘情竅開了幾分。
沈霑問:“你既說要求我一紙相思,你且說說何為相思?”
關於相思的詩句有很多,寫的都還十分深刻,寧澤張口就要答,卻又怕萬一自己答錯了他又不寫信給她了,想起韓儀清的一番心思,小心翼翼的道:“三百六十病,唯有相思苦!”
答得太討巧,無錯,卻也不是發自肺腑,隻是這句話的出處……沈霑皺眉道:“你讀書上倒是百無禁忌。”
這是一本擬話本中的一句話,寧澤讀的時候覺得有理,便記下了,這東西閨閣女兒本不該讀的,她應該換一句的,寧澤有些悔。
她在別人麵前,哪怕是可以決定她生死的族長麵前,都能坦然直率,但是現在因為頂了韓儀清的身份,在沈霑麵前總是有些無措,好在吳青石行動夠快,已經拿了紙筆上來。
吳青石提著一個雕著麒麟紋的樟木盒子,打開將筆墨紙硯一一取出,鋪好又拿鎮石壓好邊角,這才退下。
沈霑拿起筆想了想,隨意回了一首詩,他本無意,不過是見韓儀清可憐順手救了她,其實回什麽都是多餘,寫完封好,想了想有沾了些朱砂,在紙箋上點了一滴,紅豔豔像一粒相思豆附在上麵。
寧澤早就站了起來,在沈霑旁邊看著他一字一字寫完,看他起筆似乎想用館閣體,之後一頓改成了瘦金體,短短一首詩被他寫成了字帖,秀麗俊俏流暢自如。
他寫的是唐代詩人王維的一首《相思》,寧澤看了覺得歡喜,雖然大家都知道未必情真,但多少能讓韓儀清有些慰藉。
寧澤捧著信道謝告別,領著菱花下了山道,菱花才抹著淚道:“表小姐,您嚇死我了,您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這不是成了麽!”
寧澤晃一晃手裏的信箋,她也怕,下石道的時候腿都有些後怕的打顫,那不是別人啊,是滿朝文武都要敬讓的沈霑,文官清流一係就不提了,各級衛所也在他的掌控之下。
她這般膽大也不是一時衝動,原因有二,其一沈霑素來溫和,她前世都不曾見他著急過;其二,他曾提醒她要進攻不要隻防守,想來他是鼓勵別人直抒胸意的,應該不會介意姑娘家大膽些,換成別人她也不會這麽做。
隻能說她賭對了,兩輩子她都像個賭徒,行事都失之謹慎,別人罵便罵罷,她都決定此生再大膽一些,再不龜速,至少得對得起死去的人,該是直麵應對一切的時候了。
蒼天也不知有眼還是無眼,似乎聽到了她內心的一番話,十分適時的將幾個人送到她麵前。
從瀑泉亭下來就是芳林苑中大花園的入口,此時正是菊花開的時節,青心玉、綠衣黃裳、落紅萬點、軟枝桃紅、海獻金毬……各種名貴的菊花品種應有盡有,一叢叢一簇簇開的好不熱鬧,她雖然愛花,但是心裏著急韓儀清,瞄了一眼轉道就要出去,卻有一人倒騎驢似的從花叢中倒跌出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今日魏國公府壽宴,匯集了京城所有達官權貴,宣德侯陳豫攜夫人徐氏到場,他們本不願意帶著二兒子陳嗣冉來,可他鐵了心要來,徐氏千叮嚀萬囑咐他莫要惹事,陳嗣冉答應了。
陳嗣冉也不是要來惹事的,隻是知道弓高侯府的韓小姐將來要嫁給沈霑為妻,他雖然年齡和沈霑差不多大,卻走的不是一條道兒,至今未曾見過,他這次來是想見一見他。
哪知他來拜壽的時候沈霑已經離開了,大家聚在一起聽戲他也沒出現,陳嗣冉不由得有些悵然,他也不是想比較什麽,隻是想看一眼韓姑娘將來嫁的人到底怎樣,是不是能配上韓姑娘?
陳嗣冉轉到花園中,本要再尋一尋沈霑的蹤跡,不成想正主沒見著,又見到了那個讓他牙癢癢的渾小子。
這小子還是一副天真的做派,往事似乎沒在他臉上惹上一點愁,正輕快的和一位姑娘說道:“苑子裏本來沒有這麽多品種,這些菊花都是大舅舅自各州縣著人快馬送過來的,小姨看著可好看?”
那女子道:“這般勞民傷財,有些過了,你看祖母都不到這花園中來,顯見是不喜歡。”
陳嗣冉覺得這位姑娘說的有理,便冒出頭看了眼,見這位姑娘不但有想法長得也是分外好看,比這滿園菊花還要耀眼。
這時渾小子也看到了他,大罵道:“陳嗣冉!怎麽哪都有你,你是鐵了心要和爺鬥到底了是不是,好啊,再來打過!”
這渾小子自然便是徐呈,他旁邊的姑娘便是他的小姨沈宜鴛。
徐呈說完擼起袖子,將沈宜鴛護在身後,衝上前就要和陳嗣冉動手。
他這些日子也不好過,也知道自己害了人,隻是事情已經過去,他也去寧澤墳前懺悔了,陳嗣冉還要怎樣,難不成讓他嚐命嗎?
他幾步走過去,衝勁有些猛,陳嗣冉本來答應了母親不再惹事,可是事有湊巧,衝過來的徐呈被院子中的青磚絆了一腳,左右打幌,就要摔倒,這麽好的機會,陳嗣冉有些忍不住,抬起腳順勢踹了徐呈一腳,助他仰跌在地。
寧澤第一眼並沒能認出跌坐在地的人是誰,這人穿蟹殼青袍,大眼高鼻,眼角微微下垂,麵貌看上去有些天真,一看便是誰家的大少爺,又審視了一會,寧澤才想起來眼前這個人是徐呈。
上一世太遠,此生她又隻在那日大火時見過徐呈一麵,竟然覺得有些不記得他具體長什麽樣子了。
花叢中匆匆走出一人,著急扶起徐呈,問道:“怎麽樣,可摔著了?”語氣急切,雖然和徐呈一般年紀,卻帶著長輩式的關切。
寧澤站在小道中央,看著眼前兩人,竟然覺得這一對偽姨甥長得有些像,臉上都帶著些無辜,天生一張欺騙人的臉。
想到哪日火中場景,她有些控製不住自己,身體微微顫動。
菱花見她氣的發抖,她也知道些這位表小姐和徐世子之間的糾葛,忙走上前扶著她,輕輕搖頭低聲道:“小姐,不可。”
寧澤喉頭發澀,嘴巴張張終於什麽也沒說。即便她現在沒有頂著韓儀清的身份,也不可,上去拳打腳踢又能怎樣,少不得像上次一樣被人推開。
徐呈怒氣衝衝揪住走過來的陳嗣冉,兩人又要撕打到一起時,陳嗣冉突然罷了手,這人瞬間恢複了文弱書生的樣子,風吹著他的青竹袍,雖然有些呆卻也有些飄逸,臉上還帶了笑,徐呈伸出的手不得不頓住。
又見這呆子居然向他彎腰施禮,在他以為這人精神失常了的時候,聽他口中呼道:“韓姑娘也來了,在下讓韓姑娘見笑了。”
“……”
什麽見笑?徐呈一愣,這人怎麽突然變乖,聽他話音再看他這形貌,難不成是遇到心儀的姑娘了?
徐呈心想如此正好,丟臉丟到喜歡的姑娘麵前最好,他回過頭準備看一眼這個讓陳嗣冉心儀的姑娘,這一回頭掛在他嘴角的那抹笑瞬間消失無蹤,抓住陳嗣冉的手也不自覺垂下。
那姑娘長得杏眼桃腮,眼眸如幽潭正冷冰冰的盯著他。
這種震驚,是徐呈生平頭一次,他不怕鬼神,不信蒼天,自認即便來了妖魔鬼怪他也能鎮靜自如,此時卻怎麽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好一會後嘴裏才蹦出兩個字:“寧澤!”
瀑泉亭中沈霑還在上麵,稍有不慎被他看出端倪,寧澤想整個弓高侯府恐怕就要走向末路了。
她此時不能開口說一個字,一旦開了口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她對著幾人行了個萬福禮,繞過這三人,出了芳林苑。
寧澤回頭看了徐呈一眼,如果有機會她也想拿把火燒一燒他,親口問他一句“疼不疼?大火燒在身上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