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無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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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霑說完披上衣服起身去了淨室, 他穿著銀紅紗絹白裏的長袍, 一步一步走的不快不慢,哪怕是背影都帶著沉靜安然。
寧澤趴在床上,心裏覺得有些奇妙,她和沈霑竟然就成了這種關係, 前世在她心裏也才過去一年多一點兒,她總覺得沈霑已經被各路英雄奉為明主就快要問鼎天下了, 然而現在的他臭名遠揚, 十足一副大奸臣的做派。
好一會她也爬起來去了另一側的淨室,洗漱中看到身上痕跡, 臉頰燒起紅雲,她覺得沈霑方才就像例行公事似的,很不上心。
而她欺騙了他, 還要利用他為韓雪鬆謀個好前程,她其實心懷愧疚,縱然因為沈宜鴛的事讓她有些厭惡,她也想著嫁過來要對他好的。
回來時見沈霑已經坐在羅漢床邊,他也沒做什麽,似乎隻是認真在等她回來,燭光下臉色有些蒼白,唇色也淡淡的, 她這才想起他有病在身, 方才大約是累了。
他又換了身衣服, 一件大紅色的妝花紗織金襴袍鬆鬆罩在身上。她上次見他是在壽宴上, 他穿著緋色的禮服,今日因為新婚,來回換了三件也是紅色做底色的衣服,隻是喜慶隻體現在衣服上,並沒能染上他的眉梢眼角。
蠟燭已燒了一截,流下許多燭淚,夜已過半,寧澤先前的羞澀消去不少,坐到他對麵說:“大人要夜雨對床,促膝長談嗎?”
沈霑一直看著她,見她沐浴後終於自在了些,聲音也終於正常了許多,轉臉看了看窗外說道:“是夜卻無雨,還是芙蓉帳暖度春宵吧。”
寧澤的臉頰又瞬間燒紅,此時有些明白過來,他似乎是在逗她,是因為上次在瀑泉亭她大膽親了他嗎?
不等她想明白,沈霑牽著她又進了掛著金紅紗簾的床上,躺好又對她說:“睡吧,一覺醒來後嗓子就全好了。”
床很大,足夠讓兩人互不碰觸,隻是身側總是響起輕輕淺淺的呼吸,她躺著想了想,主動靠近了沈霑懷中,她前世太愛糾結這些,其實主動些確實更利於感情進展,既然嫁給他了,關係親密些總比疏遠些要好。
五月的夜裏還很陰涼,她一靠過來沈霑便覺得像得了隻手爐似的,他見她頭埋在他懷中,很認真的在靠近他。
這點倒和二十幾歲的她完全不一樣。他略微調整了下姿勢,讓她更為舒服些。
他之所以容著她嫁過來,一則因為她曾經給他取藥,二則因為衛風。
前世寧澤同衛風之間的糾葛他並不清楚,隻是經常能見到這兩人鬥嘴,在寧澤死後衛風從未提起過她,看著是和魏時棱琴瑟和鳴,到最後卻也沒能真正放開。
寧澤死後的第五年,衛風戰死於沙場,死前托了先鋒官帶信給他,拜托他每年清明節找人去寧澤墳前祭拜一下。
他都死了,卻還怕寧澤成為孤魂野鬼無人照看。
隻是在他看終究是衛風用情過深,而寧澤尚且懵懂,不然不會把機會拱手讓給魏時棱。
沈霑覺得她壓根還沒明白其中滋味,想了想對寧澤說道:“前緣宿分最是說不清道不明,你現今這樣子倒是挺好。”
寧澤本來都要睡著了,聽見這話清醒了幾分,但是沒聽太明白,是在誇她嗎?
前緣宿分又是什麽?
她瞬間有些惴惴不安,又開始懷疑沈霑是知道了什麽,這話莫不是說她同徐呈吧?但她和徐呈之間可是侮辱了前緣二字,舊怨還差不多。
她在沈霑懷中抬起頭,隻看到他的下巴頦兒,說道:“既然是前世姻緣,那還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都過去了,人投胎轉世是要喝孟婆湯的,已經全都忘記了過去,又有什麽可去計較的。”
其實也未必每個人都喝了孟婆湯,像她不就記得所有往事嗎,她突然有些心虛,好像自己偷了什麽似的。
沈霑拍拍她背,說:“改日和你講個故事,今日便睡吧。”
折騰一整天,寧澤確實累了,順從的閉上眼迷迷糊糊中覺得前緣宿分說她和衛風倒是很合適的。
隻是這中間終究夾了一個魏時棱,或者是她夾在這兩人中間,又或者沒有誰插足了誰,隻是幾人都不知道人生可貴,互相賭氣罷了。
這一切讓她如鯁在喉,已經鯁了一世的前緣何必再續呢。
昨夜晴朗,她早晨醒過來的時候卻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敲的人想再睡會兒,她翻個身見沈霑已經不在身旁了。
寧澤坐起來見窗打開了一扇,沈霑正坐在旁邊的梨花木官帽椅上看文書,檀木的四方腿小圓桌上還擺著好幾摞,有水汽自戳了七八個小孔的竹質熏筒裏飄出來,輕霧薄灑,帶著竹香。
今日是要過去認親的,她忙喚采蘋菱花進來給她梳洗,托了沈霑的福,她現如今也是禦賜的一品誥命夫人了。
采蘋菱花給她穿上大紅色的蹙金繡雲霞翟紋的儒裙,又罩上同色的霞帔,又拉著她坐下給她梳了個高椎髻,撲粉描眉之後,雖然好了許多,臉上還是紅紅白白的。
她自己覺得還好,但是一對比就相形見絀了,她因此不想和沈霑走在一起。雨已經停了,他們沒走大道,挑了一條小徑走著,路有些濕滑,寧澤小心走著。
沈霑回頭看她,她借口說:“路太滑。”
沈霑見她越來越慢,站定等了她一會,寧澤終於慢吞吞的跟上了,沈霑道:“早晚是要與我一起過去,你又躲不掉。”
他的手輕輕抓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看了看說:“也還好,還是能看出底子是個靈秀的姑娘。”
似乎是因為久病的關係,他的手指總是帶著微微的涼意,食指正好觸到她頸邊,這讓寧澤想起昨夜情景,縱然昨夜已經相約周公,她還無恥的靠在他懷中睡了一夜,可那都是在燭火吹熄的夜晚,現在卻有些尷尬。
這麽近距離的,“光天化日”之下被調戲還是平生頭一遭。
明明兩人不熟,他對她卻那般自然,像是認識了許久了似的,她忍不住想這人或許是倚翠偎紅習慣了,久而久之連最基本的尷尬也都沒有了。
她又想起他昨夜拿著銅鏡照給她看,還說什麽芙蓉帳暖度春宵,心想這人啊你不靠近是真的看不出他具體是怎樣的。
她認真想了想,還是小聲咕噥道:“我本以為大人是個冷清的性子,沒想到你竟然這麽愛促狹人。我看昨夜你也沒覺得什麽,想來我這張臉確實無礙。”
沈霑笑道:“昨夜那是燭火暗淡。”
寧澤不理他了,抓住擱在她下巴上的手,好一會才深吸口氣,堅定說道:“結同心盡了今生,琴瑟和諧,鸞鳳和鳴,我今後必定以誠相待的。”
她不知道沈霑從昨夜到今日的一番舉動是為何,但是他這般確實讓她放鬆了許多,沈大人不似她所想的那般冷清,也比她想象中更好相處,這讓她那顆提心吊膽怕被識破的心放下不少。
說完是真的羞愧了,拉著他的手走在前麵不敢看他,沈霑任她拉著,好一會“嗯”了一聲。
魏國公夫人住的遠心堂裏此時已經來了好多人,各房夫人們、小姐們都翹首以待,寧澤進去的時候見她們看到她的臉都有些吃驚,估計是要覺得她貌比無鹽,糟蹋了他們家這個金貴的兒郎。
堂中瞬間都安靜下來,再沒有之前的歡快。
寧澤有些無奈,兩輩子頭一次做新娘子本該風風光光的,誰承想老天爺這麽愛看玩笑。
倒是魏國公先開了口說:“五孫媳婦兒怎麽弄成了花臉貓了,瞧著倒是挺可愛。”
寧澤終於得了個解釋的機會,不然別人還以為她天生如此呢,恭敬的回道:“回祖父,這是風吹的,過兩日便好了。”
說著話有丫鬟端上茶來,沈霑寧澤兩人給魏國公夫婦敬茶,這一節禮儀一過,魏國公便拉著沈霑走了。
魏國公沈讓有四個兒子,大兒子沈煥和四兒子沈煜是嫡子,二兒子沈烽和三兒子沈燁都是妾室所出。
其中寧澤最熟悉的是這位四老爺沈煜,他是山東都指揮使司的都司,掌管一省軍務。寧澤父親是山東下轄青州府的知州,而繼母劉氏和四老爺的夫人崔氏是表姐妹,是以這位四老爺曾經去過青州幾次,寧澤小時候倒是見過。
魏老夫人這時候說:“樣貌倒是無所謂,就是要懂得溫柔體貼,霑兒身體不好,平日衙門中又忙,你今後要多體諒他才是。”
這是認定她貌醜了?委實冤枉!
寧澤自然不甘辯白什麽,忙行了個福禮應是,抬頭看了看這個老夫人,上次她做壽她也隻匆匆瞧了她一眼,隻覺得看上去十分年輕別的卻沒有印象了。
此時見她也是一派清冷淡然的模樣,縱然堂中熱熱鬧鬧,她那裏卻安靜的像佛堂,隻有兩個老嬤嬤在她旁邊給她添置東西,也是無聲無息的。
倒是和沈大人一看就是祖孫,一脈的不把旁人當回事兒,隻顧自己的。
魏老夫人又指了指靠在窗邊的一位看上去三十許麵相一團和氣的夫人說:“這是你四嬸。”
遠心堂的窗子是推拉式的,現在已經整個敞開,經過晨雨一洗,堂外綠樹紅花鮮翠欲滴,崔氏正好也穿著翠色的衣服,寧澤背光看過去她像是穿了一叢葉子似的。
崔氏走過來,拉住她說:“看這小臉怪可憐的,我那裏正好製了玫瑰潤顏膏,回去就讓人給你送過去。”
寧澤忙道謝,崔氏也知道老夫人不愛冗雜,她拉著寧澤又見過了二夫人林氏和三夫人陳氏,以及和寧澤同輩的幾位夫人。
互送見麵禮後,又有幾個小姑娘圍上來笑著叫她嫂嫂,她早就準備好了各式各樣的手鐲兒耳飾等物送給她們,都是時下最時興的樣式。
沈家八姑娘沈宜霞手裏拿著一個卡口花卉紋金質手鐲,上麵鑲嵌著一個藍瑩瑩的寶石,喜道:“這是奇珍閣製的吧,我已經看上好久了,就是太貴了我買不起,多謝五嫂送我。”
語聲清脆,銀鈴一般很招人喜歡,她母親林氏走過來笑說:“她呀都十一歲了,還是這麽小孩子心性,也學不會安靜,你莫要見怪。”
寧澤卻是真的喜愛這些天真的小姑娘,笑盈盈說:“她這個年紀合該是天真爛漫的時候,我看著也是喜歡的。”
采蘋此時垂下頭有些幽怨,當時準備禮品的時候她就提醒寧澤莫要太過張揚,她送的這些東西足足有千兩了,看吧,現在招來多少眼光,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財大氣粗!
她怨氣太足,寧澤覺察到了,瞧了她一眼,小聲道:“沒事。”
又是沒事,采蘋氣的不行。
沈家的聘禮魏萱一點沒留全給了她,又把自己名下的幾個鋪子、田產給了她,再加上繼母劉氏把她母親陪嫁折合成的銀兩,寧澤突然變得富有了,這些已經足夠她花用一生,送給小姑娘們的東西自然就貴重些。
再說她都嫁給沈霑了,什麽也沒這個招眼啊,另外的同這個比起來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
寧澤看了看堂中總覺得少了誰,好一會才意識到沈宜鴛並未在堂中。
這時有個穿著沉香色繡紫湯荷花樣兒儒裙的姑娘走過來說道:“我早就想見見嫂嫂了,上次祖母壽宴也隻是在水榭匆匆一瞥,卻已讓我好生佩服,我五嫂合該是這個樣子,不是那些宵小之輩可以妄想的!”
說話的人十三四歲的年紀,長相明媚,是四房的七姑娘沈宜慧,寧澤品了品,這話似乎有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