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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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宜慧的聲音不大, 在這熱熱鬧鬧的堂中並不突兀,寧澤卻明顯感覺到一道冷光射了過來,這間堂屋進深三間寬約五間, 小姑娘們坐在最後麵,距離堂中上首其實很遠,魏老夫人卻聽到了。
言笑晏晏的沈宜慧也察覺不對, 怯生生抬眼看了看冷冰冰的魏老夫人,立時收了臉上的笑, 跪下道:“是孫女無狀,請祖母責罰。”
她這一跪立時引起了所有人注意,堂中全是沈家嫡係, 沈宜慧此時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平日裏老夫人並不太約束她們, 她一時大意,有些口無遮攔了。
魏老夫人卻沒說什麽, 倒是她旁邊的林嬤嬤開口道:“七小姐如今也大了,過些日子也該議親了, 自明日起, 每日卯時到浣溪院跟著我學習規矩禮儀吧。”
這個林嬤嬤本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陪了老夫人幾十年了,她說的話等同於老夫人開口, 她可不敢頂撞, 忙規規矩矩應是。
寧澤見魏老夫人用茶蓋輕戳著茶水, 嗅一下再入口很是享受,十分的波瀾不驚,仿佛剛才那記眼神並不是她掃過來的。
她看沈宜慧愁眉苦臉的樣子,預感自己以後大約不會容易,若說無狀她恐怕比沈宜慧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宜慧見寧澤眉毛擰著,嘴唇也抿的緊緊的,拉了拉她衣袖說:“五嫂莫要怕,祖母平日很寬厚的,是我今日說話過分了。”
她這邊幾乎是貼在寧澤耳邊說的,等直起腰卻見她的母親四夫人也緊緊貼在她身後,她嚇了好一跳。
四夫人道:“儀清你莫要怪她,我回去會好好收拾她,你別看她剛才說的幾句話挺利索,其實平時嘴笨的很,別人欺負了她,她要好半天才能想好怎麽回擊,想來她估計又是在哪兒生了閑氣了,才有了方才那番話。”
相比二房和三房,大房和四房才是同氣連枝,寧澤不清楚這位四姑娘為何說出那樣一番話,卻也不好說什麽。
沈宜慧怨念的看了母親一樣,覺得自己在新嫂嫂麵前被貶斥的一無是處,有些難堪,卻也不得不承認知女莫若母。
沈宜慧因為和沈宜鴛年齡相近,總是被比來比去,沈宜鴛聰慧又因為大長公主的緣故拜在宋野門下,名聲遠揚。
她小時候倒是經常因為這些鬧脾氣,現在大了她也不是小心眼的姑娘,自然不會因為這些嫉妒她,她隻是受不得沈宜鴛總是裝成一幅小白花的樣子,等著這個人那個人為她獻身。
去年年節前沈宜鴛一時疏狂喝醉了酒,嘴裏念念叨叨著“求而不得”,當時徐呈也在場,那個傻子以為沈宜鴛戀慕平陽王世子李暄,還為此做了錯事,隻是女兒家那點心思怎麽瞞得住同為女兒的人。
她雖然平日裏老被人嫌棄木頭腦袋,她卻是知道沈宜鴛暗暗的戀慕著五哥。這也就罷了,五哥本來就出色,姑娘喜歡他理所當然,隻是她不該聯合韓儀琲害人。
然而她隻是這樣覺得罷了,拿不出證據,也曾將懷疑告訴母親,崔氏卻說她妒忌沈宜鴛,故意找茬兒,她氣著要辯駁,卻被她母親趕了出來。
她從前可從不曾找過茬,今日一早,卻確確實實是去耀武揚威的。
沈宜鴛最近似乎是瘋了,在她的水木軒裏供奉了一尊觀音像,每日早晚焚香沐浴後跪在菩薩前念經祈福。
今日過來時,她特意繞道到水木軒,見沈宜鴛又跪在佛前。
見她闖了進來,沈宜鴛淡淡掃了她一眼說:“你怎麽又來了,我這裏沒什麽可讓你新鮮的。”
沈宜慧道:“六姐姐,今日是五嫂認親的日子,你身在大房中,將來你的份例可都是要在五嫂手中取的,甚至將來嫁人都要五嫂做主的,你真不過去瞧瞧,拜見拜見新嫂嫂麽?”
大房的兒媳大長公主常年呆在大長公主府足不出戶,大房這邊後院事宜本來是她的母親在管著,現在五嫂娶進門了,自然要交給五嫂。
沈宜鴛敲木魚的手頓了頓,沈宜慧此前是不承認她這個六姐的,從來都是直呼其名,從來沒開口叫過六姐姐,現在這麽稱呼不就是故意氣她麽,要她知道她和五哥隻是兄妹,別的關係莫要肖想。
她現在背對著沈宜慧,看不見沈宜慧臉上的表情,不過想也知道她現在必然得意洋洋的。
沈宜鴛繼續敲木魚,不搭理她。
和人鬥氣,你自個兒跳腳,別人無動於衷那是最來氣的,果然不過一會功夫,沈宜慧又氣呼呼的道:“你以為自己害了人敲敲木魚念念經就能恕清罪愆了,哪裏來的這種便宜買賣!”
木魚聲終於停了,沈宜鴛這才從蒲團上站起來,轉身看著她道:“佛家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再者我也不曾真的害過誰,曾經雖然產生過邪念,幸好蒼天憐憫讓我沒有釀成大錯。隻是我不殺伯仁,伯任卻因為而死,我心裏愧疚,這才誦經祈福罷了。”
最後這句卻是說的徐呈為了她害了寧澤了。
沈宜慧瞬間氣紅了臉,抓著丫鬟竹琴的手抖啊抖,覺得她這話無恥卻又想不好怎麽反駁,好半天才抓住沈宜鴛的痛點道:“五哥現在已經娶了五嫂了!”
沈宜鴛笑了笑,又走到蒲團邊跪好敲起了木魚,沈宜慧意為她不會再說什麽,氣鼓鼓一腳剛邁出門,又聽她說道:“昨日早晨朝霞盈門,你看著可覺新鮮?”
沈宜慧不知道她是不要又要給她下套,停在門口不接話。
沈宜鴛又道:“見到朝霞自然是新鮮的,隻是朝霞之後雨過天晴偶爾出現的那道彩虹才是最炫目的,你說等見到彩虹誰還會記得前麵的朝霞呢?”
沈宜慧木愣愣的,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話中意思,瞬間各種市井俚語湧入她的腦海,奈何她是國公府的姑娘,不能罵人,最後隻能“呸”了聲,給自己招了一身氣一路到了遠心堂。
她想到這裏氣勁又上來了,很想將這些話轉述給新嫂嫂,隻是現在時機不合適。
這時有丫鬟上來,給魏老夫人施禮道:“老夫人,宴席已經準備好了。”
魏老夫人這才對著寧澤招了招手,道:“五孫媳婦兒,你過來,認親一時半會也認不全,隨我去用膳。”
寧澤忙順著她招手的方向走過去,和林嬤嬤一人扶住她一邊,宴席設在遠心堂的小亭中,亭中擺著兩張圓桌,圓桌上擺放著滿滿的珍饈,亭的兩側有兩個紅釉約半人高的大瓷瓶,其中插著天竺、紫藤、玫瑰等時令的鮮花。
圓桌中間鋪了一層五彩的花朵,花團錦簇看著十分喜慶。夫人們坐在一桌,小姐們坐在一桌,寧澤本應該坐在下首的位置,但因為是新婦,和四夫人崔氏一左一右坐到了魏老夫人兩邊。
一席人謹守食不言寢不語,隻能聽的杯箸之聲,一頓飯吃的乏味又無聊,飯畢眾人又略說了一會話,便各自散了。
寧澤走後,魏老夫人才略略皺起眉頭對林嬤嬤說道:“我怎麽看著老五這個媳婦不但容貌有些不美,人也有些愚鈍呢?”
今日是認親宴,最該到場的大長公主不在,她原以為等老五媳婦過來遠心堂少不得要委屈一番,不識大體的可能哭上一兩句,識大體的便是忍著估計心裏也不會痛快,也會知禮儀的問問婆母何在?
誰知道一場敘見加一頓飯的功夫,這個老五媳婦兒竟然一無所覺,提都沒有提她的婆母。
林嬤嬤歎口氣道:“心思少自有心思少的好處,不是每個人都像小姐一樣,心裏有把明鏡,她這個樣子,我倒是覺得和五少爺正般配。”
什麽都是自家的好,更何況是她養大的沈霑,魏老夫人還是覺得委屈了自己的孫子,有些不滿的說:“魏家那個小姑娘不但管不好家宅,也不會教導女兒。”
這確實說魏萱的不好了,林嬤嬤道:“這以後不是有您嗎,多提點提點總是能圓融上幾分的。”
寧澤早晨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成親的那個院落叫猗竹院,與之前壽宴那日唱戲的院子芳林苑隔湖相對,園中兩邊花圃中種著幾排翠竹,看著倒是好看,就是招蚊子,寧澤回到院中的時候卻見一人坐在竹陰下的石凳上。
是個年約三十許的婦人,穿著花彩球紋妝花緞的褙子,五官明麗帶著雍容之美,見她來了眼含笑意的迎上來,道:“這是五弟妹吧?長得真是……”
後麵的話在看到寧澤這張臉時,卡殼了。
菱花在後麵垂了頭,憋笑憋的紅了臉,被采蘋警告的掐了一下。
猗竹院中除了采蘋、菱花又新配了四個大丫鬟,有兩個是慣常跟在沈霑身邊的,一個叫綠意,瘦瘦的人卻十分靈活;另一個叫香柳和采蘋一般老成持重,此時迎上來的便是香柳。
香柳笑盈盈的說道:“五夫人,這是我們二小姐,是我們五少爺的嫡姐。”
那不就是徐呈的母親嗎?
這是寧澤的第一個反應,她早就想看一看養出徐呈那種兒子的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此時卻見她眉目柔和說話也溫吞,與她想象中不一樣。
沈宜修又拉住她的手說道:“上次祖母壽宴呈兒衝撞你的事,我聽說了,我已經好好說過他了,你可莫要同他計較。”
她很想冷冷回給她一個眼神,再問一句:“徐呈故意毀人名節你又是怎麽說的他?”
她因為此事上輩子流離在平陽,今生又差點被活埋,若不是陰差陽錯的代替表姐嫁了過來,這輩子興許也已經死了。她為此承擔了罪罰,不知徐呈可曾受過?
沈宜修見她臉色不太好,似乎有些生氣,她覺得徐呈做的事雖然過分,到底也挨了她一巴掌,便不消氣也不至於現在發作,恐怕還是因為母親的緣故。
寧澤這時問道:“二姐怎麽今日過來了?”
今日是認親宴,一般嫁出去的女兒不會在今日回娘家。
沈宜修這才解釋道:“我來是想同你說,昨日聖上龍體微恙,母親一早進宮去了,所以今日才沒能趕回來,你莫要為此傷心,母親也是沒有別的辦法。”
寧澤今日一進遠心堂便發現上首隻有魏國公夫婦不見大長公主,她倒是覺得沒什麽,因為提前知道她會同沈霑決裂的緣故,她並未想著去親近這個婆母,自然也不會因為她而有所觸動。
這邊說著話,她請沈宜修進屋,坐在羅漢床上,沈宜修又替大長公主說了幾句好話,才說道:“你既和五弟成了親,也要多勸勸他,多讓他和母親親近些,讓他莫要老惹母親傷心,當年的事母親也是無奈之舉,總要顧好了上麵那位我們才能安穩。”
先不提她能否說的動沈霑,就沈宜修這些話她卻聽的不明不白,寧澤想了一番理不出頭緒,問道:“二姐說的我聽不懂,二姐可否告知當年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