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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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我可不認識他”寧澤道。
讓木荷裝好《十七帖》, 寧澤拿起自己寫的字一看,連連搖頭, 寫的不好,太過剛猛。
雖然極力裝出淡然的樣子, 到底在字裏行間泄露了自己。有人要害你,躲是躲不過的, 寧澤想要迎戰,可是她沒有這個實力。
隻是如此發展下去, 身為一州之長的寧正平恐怕要有動作了, 不處置了她, 這件事短時間內難以平息。
別人刨好了坑, 她隻能繞開,除了躲,寧澤別無他法。
她將銀子,首飾還有些字畫裝了一大包袱藏在了床底下,可是柳葉似有所覺,她走到那兒她的眼睛就跟著她到哪兒。
這兩天甚至自作主張搬了鋪蓋住到槅扇裏去了,活脫脫一副驚弓之鳥。
寧澤不敢打草驚蛇,隨她怎麽做。
她是答應了柳葉不再私相授受, 可沒有答應她要逆來順受,萬一寧正平像以前一樣火燒她怎麽辦?
她向往常般習完字在院子裏修剪花枝, 看到柳葉坐在偏房裏, 窗戶大開, 正低著頭繡手帕。隻是往日裏那手法如魚戲蓮葉, 今天像是老牛拉車慢慢吞吞。
“姑娘,那個陳嗣然進府裏來了,老爺不在,夫人叫姑娘過去。”
劉氏身邊的春草匆匆忙忙走進町蘭院,剛進門就對著她著急喊道。
“陳嗣冉?”寧澤眼眸微彎,想了會才意識到是木荷剛剛同她說過的那人。
外人眼中和她一起私奔的公子。
上輩子可沒這一出,寧澤揉了揉額頭,忙帶著木荷朝前院走去,柳葉不放心,也扔下手裏的活計跟了上去。
廳堂裏站著一位白衣的公子,背對著寧澤。
他穿著有些寬大的素羅披風,袍角處都繡著紋樣,離得有些遠,寧澤看不清楚繡的是什麽,但這樣看過去這位公子倒真有些飄飄若仙的感覺。
寧澤腳剛踏進廳裏,那人回過頭來,寧澤不由得驚歎了下,眼前這位可比木荷形容的要好看上許多,她自問上輩子見了不少俊秀兒郎,長得最好的莫過沈霑,這位公子長得可不比沈霑差,更為難得的是眉目清朗,全無戾氣。
“韓姑娘,你怎麽在這兒?”陳嗣然有些驚訝,再仔細一看,眼前這位姑娘可比韓姑娘要硬朗些,五官也圓潤許多,不似韓姑娘那般嬌柔,想起韓姑娘,他又歎息了聲,覺得天妒紅顏。
被他這樣稱呼,寧澤並不怎麽在意。
陳嗣然嘴裏的韓姑娘是寧澤的表姐韓儀卿,寧澤五六歲的時候寧正平帶她去弓長侯府時見過韓儀清一次,韓儀清比她大了三歲,但是因為生的體弱,人長得比較小巧,同寧澤站在一起常被認作一對孿生姐妹。
“唐突了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是在下錯認了。”陳嗣然剛這樣說完,臉上又爬上懊惱的神情。他是來問罪的,什麽都沒問呢,倒是先給人致了歉。
寧溱下學回來的時候見一個穿著紮眼白衣的人在門口和管家吵鬧,手裏沒有拜帖,管家不放他進來。他停下聽了幾句。這個人看著文質彬彬,說話聲音倒不小,幾個下人更是七嘴八舌,但他還是聽清了關鍵的地方。
寧溱瞬間就明白了怎麽回事,他也想親口問問寧澤,隻是一直被劉氏攔著好些天沒見過寧澤了,他不相信自己的三姐會做出這種事來。他引了陳嗣然進來,先讓人去請了劉氏,又讓人去請寧澤來。
此時見寧澤來了,小寧溱維持的淡定終於崩潰,跑過來抱住寧澤,委委屈屈道:“三姐姐,你快告訴我你沒有做出那種事來。”
寧澤的事情在青州城傳的沸沸揚揚,寧溱在學堂聽了別人的胡言亂語氣不過還動手打了幾次,此時看到寧澤,實在忍不住哭了起來。
寧澤蹲下給他擦了眼淚,又看到劉氏坐在正中的位置,滿麵通紅。
想來是覺得她這件事太過丟人,這可算是姘頭找上門,可不是丟人麽。
她也覺得丟人,帶累旁人寧澤有些過意不去,寧澤語含歉意道:“母親,這裏有我在,母親帶著弟弟回去吧。”
現如今她也沒有什麽名聲可言了,獨自麵對一個外男也沒什麽可怕的。
劉氏聽了她的話沒反對,牽起頗不樂意的寧溱走了。
“陳公子,請坐。”寧澤請陳嗣然坐下,又吩咐柳葉奉茶。
來時火氣衝衝的陳嗣然先是見了寧澤的長相,火氣就消了一半,此時又被寧澤這麽一招呼,什麽氣都忘記了。
陳嗣然這人原本就不怎麽愛惜名聲,隻是莫須有的東西安插在他身上他也十分不樂意。
此時他看向含笑的寧澤,撓撓頭,心裏莫名認定這些謠言不是寧澤散播出去的。
他這人看人做事全憑直覺,好惡全靠自己的感覺,別的一概不管。為人十分隨意,卻又因為長得好十分討姑娘們喜歡,為此徐呈很看不慣他。
寧澤可不知道陳嗣然心裏這些莫名其妙的肯定,她一路從町蘭院過來走得急,端起杯子示意陳嗣然喝茶,自己也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這才道:“我剛剛聽丫頭說了關於陳公子和我的謠言,寧澤這些天被謠言困擾的焦頭爛額,心裏很是明白公子的苦惱,隻是我如今身在風波中,不能為公子做什麽。即便我出麵為公子澄清,別人恐怕也是不信的。”
卻聽陳嗣然道:“我一看姑娘,就知道姑娘是和我一樣受了無妄之災。姑娘放心,我一定找到散播謠言的罪魁禍首,還姑娘……還有我的清白。”
“……”
寧澤端茶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下,她趕緊將茶放下。
陳嗣然的這些話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本以為這人是來興師問罪的,沒成想是要來為她洗刷冤屈。
他是被謠言中傷了沒錯,她可不算冤。
寧澤送陳嗣然出去的時候,看到他的袍角和袖口繡的都是細長的竹葉。
寧澤覺得這人挺有意思。
陳嗣冉這一來,寧澤以為等寧正平回來少不得還要挨一頓罵,可是她吃過晚飯,院子裏走了幾遭了,還是沒有人叫她過去。
“姑娘,剛才我娘給我說老爺一回來就去了夫人那兒,夫人那裏已經熄燈了。”柳葉站在房門口對她說。
這是委婉告訴她,今天這場風波沒掀起浪。
寧澤卻覺得不妥,大大的不妥,沒有動作會不會是已經想好怎麽處置她了?
第二天一大早,寧正平帶著幾個護院,將町蘭院裏的丫鬟婆子都趕了出去,將她鎖在房裏,命人放火。
滿眼都是紅光,濃煙滾滾,她止不住的咳嗽,拚命的拍門。而寧正平站在門口無動於衷……寧澤猛然睜開眼睛,冷汗從額角低落。她透過窗紗看到外麵還黑著。
手裏一片濕滑,好在隻是做了一場惡夢。
然而萬一明天真的如夢裏般……其實那可不是夢,上輩子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想到這些寧澤再不能睡著,輕輕起身下床,繞過屏風一看,柳葉還睡著。
柳葉提心吊膽了幾天,實在熬不住,又想陳嗣冉上門寧正平也沒有處罰寧澤,想著這件事情約莫過去了,睡得就踏實了些。
寧澤披上衣服,小心翼翼的從床底下掏出包袱,提著鞋偷偷溜出了町蘭院。
町蘭院坐落在寧府最北麵,繞過圍牆就是一角門,寧澤打開門正碰上更夫巡夜,咚一聲鑼鼓響,嚇得她心驚膽戰,趕緊抱緊包袱,跑了起來。
寧澤在青州城住了十三載,平日裏沒少偷偷出來溜達,對這裏熟悉的緊,城門口有家來福客棧,她準備住到天亮然後出城。
之後的去處她也想好了。
除了青州,還有一個地方她也待了十三年,了解那裏的風土人情,去了那裏寧澤想日子會容易些,可是她不想同李暄待在同一個地方。她要去京城,憑著手裏的銀子,雖然會很困難,她覺得應該能活得下去。
“三樓還有兩間上房,客官您要哪間?”
客棧夥計耷拉著眼皮,見人來了先問了句。抬起頭一看,瞬間來了精神。
喲嗬!是個年輕姑娘!這大半夜的,夥計忍不住多想了些,最近奔放的姑娘是越來越多了,知州家小姐的事情還沒落幕,又來了位背包袱的年輕姑娘。
怎麽沒讓他攤上個美貌姑娘,夥計不由得歎氣。寧澤拿了房牌,等著夥計引她上樓。這時外麵卻響起一陣鑼鼓聲,本來安安靜靜地大街起了些喧鬧。
鼓聲越來越響,不間斷的傳來。
“這動靜,不會是那裏出事了吧?”夥計伸長了脖子朝外麵看了看。
有住客被吵醒,睡眼惺忪的站在樓梯口罵道:“這是什麽破客棧,專吵小爺睡覺。你快去看看到底誰在放肆,不老實就給我殺了。”
他踢了一下站在他旁邊抱著刀的人。
“喲,果然出事了,這是誰家起火了。”夥計大叫了一聲。
寧澤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個方向……
站在樓梯口的徐呈也被夥計這聲喊叫叫的清醒了幾分,他雖然答應了李暄回去,哪裏就是那麽聽話的人,轉頭換了家客棧,繼續留在青州。
不得出個結果,光是好奇也能憋死個人。
沒想到半夜被吵醒,竟然在燭火中看到一張瑩潤嬌俏的臉,櫃台前那頭發都沒梳好的姑娘是誰?
真是大半夜見鬼了!他匆忙捂住半張臉,想轉身上樓躲開她,卻見寧澤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客棧。“嗬,我還沒躲呢,她躲什麽?”他對著陳大嶺念叨了一句,又道:“你快去看看去,再有鑼鼓響,爺保證困住你一輩子。”
陳大嶺終於有了動作,他走出客棧望了望,火光染紅了半邊天,亮過了東方的魚肚白。
這種火勢,人難逃生,他轉向徐呈,語氣淡漠的說道:“公子,寧府著火了。”
話音還未落,寧澤卻說不下去了,她看到采蘋收過去的那條手帕中有猩紅的斑點。
她一時一陣惶然,韓儀清還不到十六歲,竟然病至此等地步。
寧澤驚覺失態,眼眸微垂,心道韓儀清若不是膏肓之疾,魏萱怎麽會這麽不顧念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才深覺自己唐突,不該說這般的玩笑話。
她眼中的驚愕之色,韓儀清看在眼中,命菱花倒了茶略潤了潤唇舌,也帶了些輕快的語氣說道:“我這是沉屙宿疾,不妨礙。你也莫要拿話激我了,我自然盼著自己好起來,我的人怎麽能叫你輕易得了去。”
這話一出口卻是羞紅了臉,又急咳了一陣。
韓儀清這個狀態已經不能有大的情緒波動,每咳必帶著絲絲鮮血,寧澤推己及人,心裏情緒翻滾,竟有些悲慟。
兩世為人她都因為倔強,萬事“氣”字當頭,逃的是“氣”;守的是“氣”;死的也是“氣”,雖然嚐了苦果倒也在片刻中收獲到痛快,不似韓儀清,簡直像判官拿著生死簿,舉筆舐墨,抬手一劃就將那個名字給劃去了。
她坐在這裏更像是一道催命符,催著韓儀清早早離去,這讓她坐立不安,片刻開口解釋道:“儀清表姐,我來此是為逃生,並不是要搶表姐的東西,更不是要替代表姐。女媧戲黃土,團作愚下人,人本愚鈍,經曆幾千年教化到如今已生而有智,不是誰就能取代了誰。便是姨母同我母親,也於細微處不同,更遑論你我!表姐清素綽約,世間難得,有珠玉在側,寧澤不敢也不想取而代之。”
這番言語出乎意料的坦誠真摯。
才聽魏萱說想要讓寧澤代替她嫁人時,韓儀清一時氣結,險些暈過去,嘔出一口鮮血才清明過來,傷心欲絕不足以言說。
也曾哭著質問魏萱:“連母親都覺得我活不成了嗎?”
最終也不過兩母女抱頭痛哭一場,事後她想自己對家裏諸多姐妹也是忍讓為先,就當再來一個妹妹罷了,飼虎而已,忍一下便過了,卻不想寧澤卻是個好的,不似她哪些堂妹。
寧澤說完話見韓儀清怔怔落淚,真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淚珠兒點點滾落,在朝陽中顯得十分晶瑩剔透。
再回頭看采蘋和菱花臉上也都掛了淚,采蘋忙上前替韓儀清擦淚,又好好的安撫她一番。
寧澤坐在一側,也不曾安慰她,好一會兒後,韓儀清才抬起臉,眼眶紅彤彤的說道:“難為你能說出這番話來,我縱是好不了了,你這些話也能寬慰我許多。”
一樣米還能養出百樣人呢,兩個不同環境下長大的姑娘要瞞天過海可不是癡人說夢麽,寧澤雖是要寬慰她,說出口的倒也是實情。
她這些話真是消去了韓儀清許多委屈,這一番痛哭韓儀清將心裏那些鬱結哭散不少,好一會拭幹淚,說道:“隻是我父母卻也不易,他們教養我長大,我恐難回報養育之恩,既然我這樁婚事能讓他們處境變好,我縱然委屈,卻也樂意成全。”
又道:“你也知道自己是死裏逃生,你能來到這裏,我們又能見到已是十分不容易,日後你須要跟我學習一言一行,可不許你任性的推三阻四。”
寧澤還要說,卻被她抓住,抓住她的手柔嫩,雖則夏日卻也帶著些陰涼,韓儀清道:“方才哪些話說一次便夠了,我會一直記在心裏。”
卻說魏萱雖說了離開,到底放心不下,和莊嬤嬤停在樓下窗前,聽到寧澤這番言語,魏萱也止不住流淚道:“沼沼果然是蘭兒的女兒,有些蘭兒的脾性。她這般年紀能說出這些話,也是難為她了。”
回過頭擦著淚看向莊嬤嬤,笑道:“還真讓你說對了,這還真是個難得的孩子。”
莊嬤嬤笑應是。
此處別院原是魏萱的陪嫁,幼時她經常和魏蘭在此遊玩,一山一石間放佛還依稀可見那個紮著丫髻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她不覺歎氣又罵道:“這孩子也同蘭兒一般,好雖好,卻在情之事上分外糊塗!”
說完話這話搖搖頭,她是至今也看不上寧正平,總覺得自己妹妹瞎了眼,由此起了話頭,便同莊嬤嬤討論著這些往事,放心離開了。
小樓內,寧澤看了韓儀清一會兒,心知自己的用處便在此處,然她總有一種踏著別人的白骨往上爬的感覺,無奈是對她境況最好的詮釋。
此時她心中又想起沈霑那番話來,雖然情形不盡相同,但是這一家人顯而易見需要她這麽一個進取者,唯一圖謀的不過一個沈知堂罷了。
想到將來要嫁給沈霑,她心裏不由得冒出絲絲涼意。
她雖則和這位沈大人接觸不多,卻耐不住寧溱在她耳邊一遍遍的念叨,一座中軍帳,一封封諭令,一個個信使,來來往往中奪了整個天下,自然讓寧溱這種少年心生孺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