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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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田睦踏入病房時,少女正在垂頭思索著什麽,視線輕飄飄的掠過他的身上,如同看陌生人一樣平靜又漠然。雖然知道她日常失憶,三田睦的心裏還是難過起來。
她不記得自己。
日記本貼在a的掌心之下,堅硬的觸感叫人心安。她將文字與現實重疊,認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陌生褪去,她展顏一笑:“早上好,三田先生。”
隻是禮貌性的笑容,就已經讓三田睦的心砰砰直跳,他立刻忘了剛才的痛楚,拉過凳子在她床邊坐下,把手裏卷成一團的報紙放到她手邊。
“早上買早餐的時候看到的,你的事情已經登報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他盡量讓自己別顯得太過殷切,卻還是忍不住將報紙攤開,指尖點在黑白印刷的照片上。那是少女入院第二天後照的,換掉了血衣洗去汙垢,看起來幹幹淨淨白白嫩嫩,神情茫然的對著鏡頭,仿佛誤入人間。
旁邊的文字並沒有寫關於凶殺案的事情,隻是簡簡單單的概括了少女的現狀。她看得十分仔細,三田睦則偷偷看她,側臉的線條優美而又瘦削,昨夜似乎沒有睡好,眼睛下方浮現出淡淡青影。
三田睦忽然有些心虛,昨夜……昨夜他睡得倒是很好,自那個“聽到女神房間有聲音”的烏龍事件後就莫名睡著了,到了下半夜才被同事推醒,兩人一合計,才發現都睡著了。本著關懷之心的三田睦偷偷開了病房門,少女側臥在床上,薄被子反而勾勒出起伏的身體線條,他嚇了一跳,不敢多看,睜眼到了天亮。
早上換班的時候,他的頂頭上司來須圭悟打電話過來叫同事給少女送份報紙,這種美差三田睦當然當仁不讓,把同事勸回了家,自告奮勇的買了早飯和報紙,隻是回來晚了,醫院已經送過早餐。
他可憐巴巴的站在病房外,看著少女一口一口吃完粥,手裏那份自然沒用了,他扔到垃圾桶裏,總有種連自己都扔掉了的心塞感。
現在想起來,餘痛仍留,三田睦恍惚間似乎聽到少女說了些什麽。他慌忙回過神來,隻有最後三個字被清楚的分辨,她模樣滿足,正全神貫注的凝視著三田睦。
“……謝謝您。”
少女的呼吸近在咫尺,眼睛清透的可以一見到底。三田睦驀然站起來,有些結結巴巴:“不用不用,為人民……咳,你高興就好。我我我我是說……”
到底想說什麽啊!三田睦自己都覺得尷尬,少女卻沒有露出嫌惡之情,而是靜靜等著他說完。勇氣忽然就注入進來,三田睦清了清嗓子。
“我叫三田睦,是負責你安全的警官,有什麽問題,您可以找我的。”
雖然她一定從日記上知道自己啦,但是還是重新認識一下比較好,三田睦是這樣想著的。a怔了一下,她又仔細的看了下眼前的警官,他身形修長模樣年輕,茶色的頭發亂糟糟的翹起,但並不讓人討厭,反而顯得很有活力。
看起來是個溫柔的人。她這樣下了結論,也就笑著回應道:“那就麻煩您了。”
哇大成功!內心已經快想去樓下跑上三圈的三田睦竭力克製自己,他瞟了眼門外,同事並沒有注意到裏麵而是專心玩手機,他重又坐了下來,還沒等他找到話題,少女忽然問道:“那個……請問,負責我的醫生,今天怎麽沒有來?”
那個醫生?三田睦心情一下跌了下去。那個醫生看起來是禁欲係的,可是三田睦有好幾次看到他偷偷拉人家姑娘小手什麽的。變態、衣冠禽獸。年輕的警官在心裏貼上無數標簽,在少女殷切的目光下有些垂頭喪氣。
“不太清楚,我也沒看到他。”三田睦說,他忽而靈光一閃,“對了,早上扔……東西的時候,我聽到護士說,昨天醫院裏好像丟了什麽,清水醫生好像是負責人,應該是去處理了吧。”
他擔心少女對醫生過度依賴,然而少女並沒有表現出什麽不悅之類的情緒,隻是若有所思的看向走廊:“那個方向,是出去的嗎?”
三田睦扭頭一看,正好對上同事擠眉弄眼的表情,他齜牙威脅了一下,回過頭來還是那副溫順開朗的神情:“啊,是的,你想出去玩嗎?”我可以替你找來須前輩申請喔!
和少女單獨出去什麽的,雖知道不可能,但是想想也很快活。三田睦嘿嘿笑出了聲,a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沒有,我知道讓我呆在醫院是對我好。”
隻是日記上說昨晚遇到了怪事。昨天的自己直到提日記下時依然難辨真假,筆跡潦草仿佛受到了很大驚嚇。不過連那個人走的方向都記了下來,昨天的自己是很想知道那家夥是什麽情況吧……
“我聽人說,醫院有洗屍人這份工作,是真的嗎?”a努力讓自己顯得隻是好奇,好在她眼前的是初出茅廬的小警官,而不是來須圭悟那樣的老油條,隻以為她獵奇的三田睦笑嘻嘻的回答了她。
“那種事情是沒有的哦,哈哈,這是幾年前流行的都市怪談,說什麽醫院高薪聘請人來清洗屍體,這種事情一聽就是假的啦,我剛上班那會,還接到過有人投訴醫院不給他去上這個班的電話……”
越說越開心,三田睦找到了以前和朋友瞎吹的愜意,不禁一股腦的說了出來。少女唇畔含笑的望著他,隻是眼神已經不知飄到何方。
昨晚的那個人,在說謊。
不提三天警官所說之事,最重要的是,她住的可是住院樓,還是五樓,那個人怎麽會出現在哪兒呢?這和醫院丟了東西,可能有什麽關係嗎?
有限的資料並不足以得出結論,看過昨日日記的a實在很好奇,那個在自己看來美得讓人神魂顛倒的麵容是何等模樣,能被稱作“怪物”的美人,聽起來比洗屍更加符合怪談。
啊……還有那個鶴丸國永。
三田睦一直待到清水醫生來了才離開,他走的時候,在少女看不見的地方朝醫生露出了冷酷的表情,然而醫生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拉起了少女的手掌,氣的三田睦胸痛。
啊啊啊一定要報告給來須前輩。這家夥對失憶少女心懷不軌啊!
年輕警官的誓言不為任何人所知,a正在回答清水醫生慣例的幾個問題。諸如身體如何有沒有想起來……她察覺到本該在早上就過來的醫生此刻有些疲憊,他用指甲輕掐眉心,眼神也很是陰鬱。
“聽說丟了東西?”a主動問道,醫生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的答道:“沒什麽,你不用在意。”
他態度異常冷淡,a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昨晚上的事情——那實在太像夢境了。掌下的日記本告訴她往日醫生是如何照顧自己,少女一橫心,還是選擇說了出來。
因為日記本上鶴丸國永的事情與洗屍人的事情連在一起,a沒有給清水悠真看日記,而是自己轉述。雖說是親身經曆,但她到底沒了記憶,說的幹巴巴的,顛來倒去就是那個女人如何貌美。
清水醫生無動於衷,看起來對這類怪談毫無興趣,少女也越說越沒底氣,最後閉上了嘴。好在醫生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看了看外麵的好天光,忽然提議:“要下樓走一走嗎?”
日記裏說以往都是警官陪護的,不過a還是從善如流的答應了。有意思的是她出門後並沒有看到三田警官的同事,她沒多想,跟在清水悠真後麵走出住院樓。
現在正是初夏時節,外麵溫度正好,樹木蔥綠,吹來的風帶著植物的氣息,陽光不是很燦爛,天空中時而飄蕩著幾朵白雲,是一個非常適合散步的天氣。
少女好像終於被放到外麵的小狗,興致勃勃的四處走來走去。平日裏她總顯得有些過於安靜,現在的表現倒是很符合年紀,一會兒摸摸樹葉一會兒看看水池,淺淺的水池裏不知道是誰投了硬幣,她的腦海裏沒有這類知識,隻是以為誰丟了錢幣。
“醫生……”她想去問醫生,可是一轉頭,醫生正在和護士說話,察覺到她的視線,隻是擺擺手:“我這邊有事,再玩一會你自己先回去。”
他就這麽走掉了,a忽然有種被遺棄的慌張,她想要回去,卻又舍不得這難得的機會,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在水池邊坐下。
水麵倒影著她的麵容,就和那份報紙上的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失憶的緣故,少女隻覺得非常陌生。她還在發呆,有人磨磨蹭蹭的走到了她的不遠處,她甚至能聽到對方鞋子磨蹭草地發出的沙沙聲。
a抬頭一看,眼前的人不符合日記中記錄的任何一個形象,是個棕頭發的男孩子。他看起來十分緊張的樣子,支支吾吾了許久都沒說出口,卻也沒走開,也許是有什麽想問的?a於是先問出口。
“你好,有什麽事情嗎?”
她自問也算得上親切友好,然而不知道是男孩太內向,還是她有什麽問題,這個孩子看起來快要哭了。他的手裏拿著一個古舊的照相機,a第一次看到這個東西,見他還是沒開口,便換了個話題:“恩……你手裏是什麽呢?”
“是、是朋……同學給的。”男孩子嗚咽著,“那個、可可可可以給你拍張照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