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戀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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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久偷走偷走富江的時機十分巧妙,那時清水悠真已經對富江失了興趣,隻剩下對實驗材料的珍惜。
在過去亞人曾被視作國家財產,無數科研人員都瘋狂的想要擁有研究的權利,即使出台的相關保護法也未能阻止部分人的野心。富江無限複生又分裂的體質比起亞人還要稀奇,當她活生生地站在每一位科研人員麵前,無論是誰都會選擇鋌而走險。
“簡直就是奇跡!如果能將她用於對人體的正麵效果的話,醫學的轉折點就在眼前!”
院長曾這樣狂熱的演講著,參與進來的幾位醫生都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唯有清水悠真,他其實對所謂的轉折點不感興趣。他隻是好奇從一顆腎髒演化來的怪物到底能長成什麽樣。
在護理之下,她漸漸地有了美人的頭顱,有了細長的肢體,他被她靜謐的姿態所吸引,不由自主的渴望起能擁有她……
他甚至假裝實驗失敗,割下了她的腎髒,用射線催化了生長放在培養箱中,然後將少女帶回來了家。他以為自己將會擁有長久以來追逐的美夢,然而現實打破了所有的幻想。
她的外表有多美麗,她的內心就有多醜惡,貪慕虛榮、窮奢極欲的富江是集合人類極惡**的化身,他終於忍不住,一刀刀肢解了她——
醫生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將內心的惡意一並傾倒,他定定的望了一眼眼前這個由腎髒長出來的富江,伸手撫上她的長發。
他滿含愛意的說道:“就這麽想被我殺死嗎?”
很多人殺過富江。瘋狂的、癡迷的、無法控製自我,將她切成一塊一塊。唯有眼前的人如此用溫柔又戰栗的語氣說出這種話,富江一怔,親熱的倚在他的懷中。
“怎麽會呢,悠真怎麽會像那些臭男人一樣殺我呢?”
他們心知肚明那是唯一結局。
已經有人衝進去扼住了知久的喉嚨,有人翻箱倒櫃想要尋找利器,還有人斷掉了儀器的電源……知久的身體漸漸抽搐起來,他無力的掙紮著,病房外他曾拚命追逐的女人正冷漠的看著。
“呯——呯——”
沉重的腳步聲在廊道裏回蕩著,a從睡夢中驚醒,尚未過了午夜,她記憶尚且完整,笑麵青江握住她的手,陸奧守吉行則打開了門。
陰鬱之氣撲麵而來,就連在這方麵最遲鈍的審神者也察覺到了,不安地擰起眉頭。在廊道的盡頭是層層熄滅的白熾燈,陰影不急不緩的前進著,那是極為高大的——
a啞然失聲。那是高大的不可思議的男性,肩背上趴伏著人類的屍體,他一邊前進一邊撕碎著他們。雖有著類似人類的相貌,可唯獨額頭上生長著尖銳的雙角,長長的直抵天花板,發出摩擦的刺耳聲響。
雙角上刺穿了一個潔白的女體。美得不像人一樣的少女從鎖骨與腹部被貫穿,四肢無力的垂下,宛如被獻祭的純白羔羊。然而到了此刻她依然未有死去,用衰弱的聲音咒罵著凶手。
a並不能聽清少女說了什麽。她既覺得作嘔,又憑空生出一股意誌嚴厲的逼迫自己去看。她不能總是覺得害怕就要去逃避,她總要……
總要什麽呢?那仿佛是十分熟悉的話語。她有些晃神,脅差遮住了她的雙眼,嗬出溫柔的氣息。
“不要擔心,隻是一個般若而已。交給我們吧。”
“走啦,開始戰鬥啦!”
清爽的土佐腔緊跟其後。
審神者握住了笑麵青江的雙手,把他拉了下來:“我沒有關係的。”
雪亮的刀光在黑暗中劈斬劃過,撕開一道連接現實的裂縫。陸奧守吉行不知何時換上了戰鬥的防具。他腰間的尾巴隨著動作搖晃著,a不禁被吸引了目光。
和平時不一樣。插科打諢、與她聊著現代化的打刀總有幾分憨直,然而現在眉眼鋒銳,笑意中浮現幾絲酣暢。就連笑麵青江也是,持刀劈開偶爾襲來的暗影,從容不迫的神情裏蘊含著冰冷的鋒芒。
他們是刀。脫胎於沉浮在曆史之中的名物,將鋒銳包裹在血肉之中的付喪神們——
a猛然瞪大了眼睛,在般若被斬開的腰際,浮現出了一個小小的鑰匙扣,她還記得白日裏三田睦曾拿給她看,那是他第一次排球賽勝利後的老師送他的獎勵。
小小的已經褪了色的鑰匙扣搖晃著,a握緊了手掌:“不對、那不僅僅是般若。那是……”
透過黑暗,她看到了年輕警官死寂的麵孔。是被憑依了嗎?她絞盡腦汁回憶b子教過她的,孤注一擲的將靈力拋散出去。
她的靈力並不磅礴,相反因為控製力低,顯得有幾分狂躁,胡亂的衝撞著幽影。脅差詫異的問話在耳邊虛晃成無數回響,匆忙之中,她丟下一句:“那是三田睦。”
平日裏,她曾與付喪神們閑聊過,意外得知雖名為“付喪神”,但他們並不擅長術法。刀的本質就是武。遇到敵人無需多做其他,砍了就是,但現在並非斬殺的時刻。
被憑依的人,如果不解除狀態,隻有被妖怪們拖拽著進入夾縫之中。a抿著嘴唇竭力讓靈力變得有章法起來,然後她聽到了聲音——
嫉妒。
怨憎。
恨恨恨恨恨——
他恨著那個女人。
她一定是個怪物,所以他自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被無形之火灼燒著五髒六腑,隻有跟著她,抱著她,永永遠遠的擁有著她,才可以解脫。
她說的話他全部照做。她想要的東西他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她讓他殺死有著相同麵容的贗品,他也拿起了尖刀,毫不猶豫的砍下了頭顱。
一個一個的。他殺了不知多少個。碎掉的肉塊還會長成完整的她,不過沒關係,他認得她,那個隻屬於他的女人。
其他都是贗品。都會毫不手軟的統統殺掉。
他對她這麽好,拋棄了一切,如癡如狂,把她視作生命中的神明來供奉。可她呢?在他受傷了沒辦法再去狩獵時就毫不猶豫的離開了他,轉過頭來讓別的男人來殺他——
她拋棄了他。
嫉妒。嫉妒可以擁有她的人。
怨憎。怨憎著她的無情。
恨,恨他自己,沒能先下手——
痛得快死掉了。有火焰從皮膚上沸騰著卷起,留下了焦痕。可是所有人都說這隻是幻覺。明明都是真的。
遇見她是真的、被拋棄是真的、這份心情,也是真的。
要報複報複報複報複……
虛空之中,銳利的尖角憑空出現,徑直刺向審神者的軀體。笑麵青江毫不猶豫的就要將其斬斷,然而柔軟的手準確地搭在了他的鋒刃之上。
我可以的。她做出口型。角雨於是刺穿了她的身體。
沒有流血,沒有傷口,她隻是接收了這份怨恨之情。她的意識飄飄蕩蕩而起,被牽引著拉入了那團黑霧之中。
她好像變成了一隻蝴蝶。
蝴蝶輕飄飄的,順著風落在了一戶人家的窗欞之上。屋裏像住進了十個流浪漢。衣服扔得滿地都是,空的啤酒罐、速食盒夾在其中。茶幾上的煙灰缸早就滿了,煙灰堆出了一個尖角,然後被透窗而來的風吹得到處都是。
在飛進這家裏時,a仿佛被當頭打了一棒,意識猛然從蝴蝶身上掙脫出來,化作蒼白的人形立在牆角處。隻是仍有一絲殘留在蝴蝶身上,並且完全被“我是蝴蝶”的認知重新填滿。
遺忘了審神者,遺忘了付喪神,隻模糊的記得,這戶人家養了花。
深綠色的橢圓葉子籠著花梗,白色花冠像倒垂的鈴鐺一樣,是很可愛的花。在曾經的數次來往中,它記得花的主人是個細心的男人,把花照顧得很好,家裏也幹淨整潔……本應該是如此的。
它仍惦記著那盆小小的、鈴鐺似的白花。它還記得……是叫鈴蘭。
蝴蝶在男人的身邊找到了它。男人躺在地上,手背搭在眼睛上,絲絲縷縷的煙氣從他額角湧出,在上空聚成罩頂的黑雲。
也就在他的頭旁邊,花盆被砸得粉碎,土撒了一地,幾朵花兒零落的墜下,又被煙氣卷起,淹沒在黑霧之中。
蝴蝶落在其中一朵上,帶著藍色斑點的蝶翼撲閃幾下然後合攏。花的主人發出了細弱的呻//吟,她受驚的飛起,蝶翼擦過了黑雲,她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牆角的人形一並倒在地上,漆黑之火從體內鑽了出來,炙燙苦悶,掙脫不得。同一時刻,她空白的臉孔上漸漸勾勒出五官。
先是鼻子,她嗅到令人作嘔的腥氣,然而是耳朵,在呻//吟之中,夾雜著細碎的音節。
“救我……救……”
其次是嘴唇。微微張開,吐出一串流焰。微小的回應被灼燒成灰燼,一並飄進了黑霧之中。
可惡!她心裏越發焦急。眼睛最後睜開,她看到那團黑霧凝成了與男人相似的身形,額頭生出了長而尖銳的雙角。黑火繚繞在它的身軀上,發出烈烈聲響。
它吞下那團灰,朝她露出扭曲惡毒的微笑。
這個人,不會有救了。
憎恨吧嫉妒吧扭曲吧、和我一起去往表麵快樂的地獄之中——
少女無視了它的呼喊,伸手拽向男人,她在途中倏然化作一道流光湧進了蝴蝶體內,重新撲簌蝶翼,撞在了一朵鈴蘭上,與潔白的花朵一同墜在男人的發間。
她被吸進了另一束記憶中。
醫院裏,男人抱著女人在廊道裏蹣跚前行著。白熾燈幽冷的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短,他和女人的影子合並在一起,成了一個小小的圓。
“我好高興!從此以後我終於可以和你一起生活了。”嬌美的嗓音一遍遍說道,她身上的營養液浸透了繈褓,在他胸口留下些許濕潤——那個時候,她找來的男人,也是捅在這裏,流淌下了溫熱的血。
都是差不多的感覺。而痛楚,自那日就從來沒有停歇過。
她伸出尚未發育完全的細小手掌,襯著那張清純而又嫵媚的麵容越發怪異。然而她就是有這樣的魅力,無論她是窈窕身姿,還是肉塊大小,她總能叫人神魂顛倒,就連偶然碰見的小女孩都被她迷惑了——
“請、請問,她她她她是誰?”
那個孩子顫抖著問。灼燒著他的黑火猛然高漲了。
“她是我的!”
殺掉這個孩子!殺了懷裏的贗品!還有那個可惡、惡毒、拋棄他的女人,他要一刀一刀的解開她,從此永永遠遠的擁有她!
催促催促催促——屬於他的不屬於他的聲音在腦海中炸響。他的手已經想要去握住那把尖刀,他殺過無數女人,他知道該怎麽才能將柔軟纖細的肢體擺弄分割、然後再怎麽燒毀殆盡。
他早已經十分熟練,根本不需要思考,催促聲與那些記憶攪合在一起,膨脹得幾乎溢出,在他的腦袋裏橫衝直撞著尋找出路,要裂開了,要裂——
清冽之氣拂過這個即將漲裂的軀殼。男人僵住了。
如同歪倒的天線突然被扶正,他不再感覺到時刻灼燒的疼痛,不再被永無止境的渴望逼迫,不再發狂般總是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她明明還在懷裏,卻突然讓他惡心得想要吐出來。
但是矯正隻有短短的數秒,撫慰他的泉流又湧回了眼前的少女身上。她根本沒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麽,更不知道他就在剛才想要殺掉她,這個孩子戰戰兢兢的貼在牆壁上,水潤的眼瞳映出他形如野獸的模樣。
不,他根本就是野獸。野獸與怪物,本不就應該天生一對嗎?
不需要什麽改正,不需要回頭。他已經決定好了——
“……我是洗屍人……”
他隨口扯下在電台聽過的冷門職業,算是對剛才之事的回報。隨她信或不信,隻是太多的事情,追究下去都隻會越陷越深。
懷中肉塊在蠕動。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長大了。而他也迫不及待起來,永不熄滅的黑火熊熊燃燒著,他的額頭,終於裂開了兩道縫隙。
那些瘋狂盤旋的念頭,一股腦的衝了出來。尖銳的雙角生長出來,頂開了帽子,小小的像鈴鐺一樣的白花從發間掉了下來。
是鈴蘭啊。家裏也有養,最近開得正好,是不小心夾帶了嗎?他沒有在意,踩碎了鈴蘭,更不知道它裏麵包裹著一個同樣垂死的翼上有著藍色斑點的蝴蝶。
他朝著女人微笑:“你一定,會喜歡我的家的。”
蝴蝶的蝶翼輕顫幾下,徹底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