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十）

    這一定是a這輩子經曆的最驚險刺激的飆車。

    在一個急轉彎後, 巨大的車輪幹脆駛上崎嶇不平的荒野, 追風逐電般狂奔著，輪子四周的火焰拉成長長的火線，遠遠看去就像一團流火在地麵上急速飛行。

    從來隻有自己追趕別的份，如今竟然被人踩在頭上，輪入道勃然大怒。再想到那個美味的生魂就在頭上（還有一個看起來就很難吃的付喪神）, 它幹脆發揮出十二萬分的車技, 誓要將他們摔下來。

    好把那個小姑娘吃掉！

    隨著地麵起伏, 輪入道時而跳起、時而下陷、急轉驟停、或者猛然加速。從未體驗過飆車的a隻覺得呼吸都困難。

    別說講話, 她連思考的都做不到, 腦內一片空白, 緊緊閉著眼睛壓根不敢看飛速倒退的景色。耳朵裏滿是心跳的怦怦聲，好像快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也不知道巴形是怎麽站穩的, 托著她的那雙手平靜沉穩，完全不為所動。a隻以為他真的駕馭了這個妖怪，大著膽子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向外一瞧——

    數十米外是一片濤濤黑水！

    輪入道毫不停頓的衝了進去！

    審神者身體一輕, 已經被人拋了起來。不似在人間時那般急墜, 她輕飄飄如一片落葉，衣角逆卷，隻見下方一道雪亮的光如電般射出, 竄入那顆頭顱之中！

    巨大的衝力驟然停頓，那道白色身影摔了下來，手上依然緊緊握著薙刀, 用力一拖幾乎將輪入道的頭顱劈成兩半。他在地上退了數米，這才止住了去勢。

    然後接住了剛好掉下來的審神者。

    “主人，有哪裏不舒服嗎？”

    審神者臉色慘白。

    長達一分多鍾的沉默後，她才虛弱的咳了幾聲：“……還好。”

    “可以把我放下來嗎？”

    地上連根草都沒有，全是灰白的沙礫，踩在腳下有些古怪的綿軟感。也顧不上什麽儀態了，她直接就在地上坐下，從這個角度，越發覺得自己新召喚的同伴高大的可怕。

    一米九？還是超過兩米？對一個矮個子來說，判斷這個可有些難度。她隻能憑借記憶裏對自己與日本號的身高差來比對，想了一會就被“不管怎麽樣我都矮的像把短刀啊”這個結論戳得心好痛。

    “你之前說你是巴形薙刀？哪一振呢？”

    a模模糊糊記得自己好像是聽他這麽講的，不過後麵全沒聽清。不過薙刀這個詞就已經足夠打動審神者了。

    隻可惜她對薙刀的了解僅限於岩融，之前也沒有聽其他刀說過“巴形”這一振，那麽本丸裏應該沒有他吧？

    這樣也能召喚出來刀嗎？

    小小的主人仰著頭努力想對上視線，眼睛亮晶晶的帶著自己都沒發現的期待。巴形規規矩矩的在她麵前跪坐下來（依然非常高），低下了頭（還是非常高）。

    “是。不過並非是特指的哪一振。我是沒有銘和傳說，沒有故事的巴形的集合體。”

    集合體？審神者對這個名詞有些迷惑不解。不過馬上又想到召喚他時，那無數的聲音。

    比起那般吵鬧，眼前的薙刀要安靜許多。大概是“整合”完畢，他不再在意外形的事，大大方方任由審神者打量，渾身上下隻有白藍二色，神情淡漠，有種超脫凡塵的冷豔。

    看著就是很可靠的人啊……a決定把之前他拿輪入道類比馬的小事故忘掉。

    她滿懷希望的問：

    “你知道該怎麽離開這裏嗎？”

    他瞥向輪入道。a轉頭一看，最後一團火焰被黑水熄滅，輪入道的屍首已經被一雙潔白細膩的手拖拽下水，還抽空在半空中比了個心。

    “那是什麽意思？”

    巴形突然問道，審神者猶豫了一下：“……是表示感謝吧？感謝你給它送了食物之類？”

    “我沒有想給它送食物。是輪入道想吃了主人我才動手的。”他平淡的說道，“主人餓嗎？需要吃點什麽嗎？”

    這話題跳得有點快。

    a摸了摸肚子，石田應該是把她的靈魂從那個小鎮引領到地獄來了。不過該有的生理反應她都有……難道是因為她並不相信自己死掉了？

    “是餓了。不過不吃應該也沒關係。這裏看起來沒什麽能吃的。”

    除了沙和水，唯一的活物貌似也隻有那個拖走輪入道的妖怪了。她正惆悵著，就見巴形起身向那邊走去。

    “巴形？”

    “去為主人找吃的。”

    感覺到有人接近，水麵泛起漣漪，鴉黑的長發在水裏迤邐的鋪開。水中的妖怪顯露出真正的麵容。那是一個極其美貌的女子，眼波盈盈的看著沉默走來的付喪神。

    “美人，我喜歡你的禮物，你想不想要我的贈禮呢？”

    嫵媚的笑靨可以令任何一個男子發狂，如蔥玉指在發絲中輕輕梳理，她伸出一條玉臂，等著擁吻的一刻。然而那個男人隻是冷酷的看著她，就像看石頭，不，或者更柔和一點。

    那是看食物的眼神——凜冽的刀氣撲麵而來！

    “巴形！”

    薙刀將將停在她的頸側，割斷了那一側的長發，鮮豔的血順著脖頸流向**之間，越發淒美。

    竟然有這麽不解風情的男人！

    僥幸逃過一劫的妖怪轉身躍進水中，生氣地用長長的蛇尾掀起一大片水花，全濺在巴形身上。

    剛剛衝過來的審神者也被殃及，半邊衣服鞋襪全濕了。那個妖怪遊到湖的中央，露出頭來衝他們吐了口水。

    來啊來啊有種到水裏單挑啊！

    誰都沒有理她。

    頭發都在滴水的男人半蹲下來，笨拙的替少女擰著衣角，少女則用另一邊幹的袖子替他擦臉，一邊小聲說著話。

    好！生！氣！

    尤其她還聽到那個女孩子怯生生的問：

    “你不會是……想殺了那個妖怪給我吃吧？”

    妖怪眼前一黑。

    可惡、這世道變了嗎？從來都是妖怪捕獵妖怪還有生魂，怎麽還會有拿妖怪喂食給生魂啊？且先不說能不能消化，這是想讓那個生魂墮落成大妖怪嗎？

    “她不是吃了輪入道了嗎？那妖怪應當是可以食用的。”巴形答道，見主人捂住臉頰，他微微遲疑，“抱歉，在被主人召喚之前，我從未真正存在於世，也沒有進食過……主人是覺得不好吃嗎？”

    妖怪終於忍不住叫嚷起來：“你這個笨蛋！白癡！你弄錯食物鏈了啊！是妖怪吃人類！不是人類吃妖怪啊！”

    說了個很有學術氣息的專業詞匯，她得意洋洋起來，蛇尾在水中攪出一大片波痕。

    依舊沒人理她。

    巴形輕輕拽下審神者捂臉的手，她眉頭皺起，顯得有些苦惱，可是嘴角分明是在笑著的。不諳世事的刀輕聲問道：“那主人想吃什麽呢？我去為你找來。”

    雖然很好笑——不過他確實是為這個上任還沒一小時的主人操心著的。看著很成熟的人，沒想到內裏竟有這麽大的反差。

    說起來他自己都說之前沒有存在過。不懂這些也很正常吧？

    審神者摸摸他頭，順便擰了把水，再取下他的單片眼鏡擦擦。眼鏡上的細鏈是夾在他耳垂上，這麽一取，二人的距離登時無限拉近。

    “我不是很餓的。”她想了想，還是說點常識給他聽，“人類可以吃的東西很多，不過肉類隻吃熟食——妖怪煮熟了也不吃的——有智慧的生命都不會列進食譜。”

    “確實有一部分妖怪吃人還有同類，不過那樣的妖怪在人類看來是危險的，甚至有人會專門除掉這些……”

    危險會被人除掉的妖怪小姐憤怒的再次掀起水花。

    沒濺著。

    完全沒注意到這幕的審神者下了結論：“總之，巴形的話，是和我吃一樣的東西。”

    幾滴水沿著付喪神的下巴滴在她的手上，指尖一擦，便將那點濕潤抹去。袖口滑到手肘處，手腕纖細有些骨感，不過肌理往下漸漸豐盈起來，如脂般細膩——

    也難怪妖怪會將人類列入菜單。

    他視線一轉，那個妖怪還在生悶氣，時不時下沉吞一口水，又浮起吐出來……完全沒有對主人時那種細微的食欲。

    “我不是很懂。主人會教我嗎？”

    少女給了他一個明亮的笑容：“恩，巴形想學的我全都教給你！”

    單片眼鏡被她放了回去，還貼心的在鼻梁上推了下，調整到恰到好處的位置。柔軟的指尖不經意的擦過，巴形下意識抬起手，在那兒摩挲了一下。

    ……說不出來的感覺。心裏好像湧動著什麽，這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想了想，他認認真真比了個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算什麽？大個子你的身高不適合賣萌啊？”

    遠處傳來誇張的大笑，伴隨著蛇尾拍打水麵的啪啪聲，妖怪笑得如瘋似魔。隻不過接觸到付喪神冰冷的眼神，她登時身體一抽嗆了幾大口水。

    “咳咳咳咳咳！好好好我不說話了！”

    審神者這時回過神來，立馬明白這是她之前和巴形說“妖怪小姐比心是為了感激”的緣故。不過她還是確認了一下：“巴形是想感謝我嗎？”

    個頭遠比她要高大的男人溫順的點了點頭，大概聽懂了妖怪的嘲笑，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少女於是俏皮的回了個心。

    “嘿嘿其實原意是‘愛你’啦，不過也有很多層的語境解釋。巴形這麽做也沒錯啦。”

    “我也給巴形比心心~”

    那麽她這麽做，在這個語境下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是不是可以直接理解為……“愛他”呢？

    水聲嘩啦啦的響著。不甘寂寞的妖怪小姐繼續製造著破壞氣氛的噪音。渾然未覺一雙手從她背後探出，她被猛然按進水裏，蛇尾拚命甩起，如此之大的聲音就算是聾子也該聽到了。

    a望了過去，隻見水麵上浮著一個女童，手正按著妖怪的頭頂。她的麵容有些熟悉，a不由得走近了點，那個孩子朝她露出滿是惡意的冷笑。

    “喲小夜，沒想到我們在地獄相逢了呢，那頭狐狸呢？你拋棄他有新的男人了嗎？”

    “理子？！”

    一瞬間，關於那個百物語之夜的記憶全盤複蘇，青行燈、武士、少年、狐狸大人、還有……那個在百物語中循環往複的溺死者。

    “你不是轉生了嗎？”

    理子可愛的麵孔上仍是超乎外表年紀的嘲意。

    “你聽青行燈說的？那個女人說的話你也信？哼，她隻是把我扔進了地獄，可是我為什麽要轉生？憑什麽我要孤孤單單的走上那條路？”

    她還是那麽偏執，a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水下的妖怪小姐終於開了竅，幹脆一個下潛躲開了理子的手，然後繞到身後給了她一個飛撲。

    “親愛的~你不孤單呀，你還有我嘛！”

    理子嫌惡的看了她一眼：“濡女，你的腦子是被水泡發到這麽大的嗎？”

    妖怪——濡女一點都不在乎她的毒舌，嬉皮笑臉的貼了上去：“嘿嘿嘿，是被對你的愛意填充變大的！”

    “喂你們快走開啦，不要打擾我和理子單獨相處的時間！親愛的我和你說那個之前欺負你的輪入道死掉啦，嘿嘿嘿可醜了我等會帶你去欣賞一下呀……”

    濡女笑嘻嘻的纏著理子，每當她一張口就提高音量，最後高亢的整個湖麵都回蕩著她的聲音。見她拚命給自己使眼色，a識趣的道別。

    “那我就……”

    理子毫不留情的把濡女再次按進水裏，暴喝道：“不許走。”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沒去轉生嗎？”她聲音忽然放輕，“我在等人啊。你們都不讓我把他帶走，那我在這裏等還不可以嗎？等到他來，我和他一起走，這樣還不可以嗎？”

    “我等啊等啊，為什麽他始終沒有來？小夜，後來有沒有見到他？他怎麽還沒有死掉呢？”

    濡女冒出頭：“這都快一百年了，說不定他成了妖怪了。”

    “那我也要見到他。”

    她渴望的看向a：“小夜、小夜你還是生魂，這裏是困不住生魂的，你想出去吧？這裏隻會困住死者，我出不去，但我知道怎麽出去的，隻要你幫我找到他，隻要你帶他來見我——”

    少女幹脆利落的答道：“我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　　_(:3」∠)_寫到這裏突然發現我的標題弄錯了。應該寫慶典才對。典藏對應的事件被我拖延到下個故事裏了

    vip改文好麻煩的，不改了不改了，給大家說一聲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