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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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麽,“喜結良緣”四字從公主殿下金貴的口中吐出來,倒讓沈止頭皮一麻,覺得背後嗖嗖地發涼。
應當是錯覺。
沈止深吸一口氣,笑得依舊溫柔和順:“那下官也提前多謝殿下了。”
薑珩意味不明地盯了他片刻,低下頭繼續看書。
沈止膽子也沒大到拿薑珩來逗趣,無聊地坐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
薑珩瞥他一眼,看了看天色,起身走到廂房的百寶閣邊,找到了棋盤和棋子。
“下一局?”
沈止眉毛一揚,笑著點點頭,模樣乖順又溫柔,看起來很好欺負。
薑珩心思微動,定定看他片刻,合計一下,語氣平淡:“你執黑子。”
沈止還在傻,又聽薑珩道:“讓你二子。”
沈止:“……”
從前有位大臣,同皇上下棋時,沒把握好力度,贏時殺得九五至尊片甲不留,輸時有如喪家之犬讓步明顯。
然後他被砍了。
沈止眯了眯眼,思考著該怎麽讓薑珩放棄讓子的念頭,薑珩卻已經將棋罐往他手邊一放,不容拒絕地道:“下吧。”
沈止無奈,慢吞吞地執起一枚黑子,猶豫一下,和和氣氣地道:“殿下……”
他話都還沒說,薑珩頭也不抬地道:“輸贏不論。輸了你答應我一件事,贏了也不怪你。”
也就是說輸了受罰,贏了也沒什麽好處?
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在腦中轉了幾轉,能屈能伸的沈止順著杆子往下爬:“這是您說的。”
薑珩垂著的眸中含了淡淡笑意,頃刻間又恢複了平靜,點點頭。
沈止便毫不客氣地落了子。
然而真的和薑珩下起棋來,沈止才發現麵前的公主殿下並非那個“從前”故事中的皇族貴胄,連忙收起了心思,認認真真地下棋。
有了棋盤消磨時間,下午的時光很快便過去,天色微微擦黑,風從池塘吹來,陣陣荷香也鑽入廂房,清新醒神。
外頭的名媛貴公子已經將百花園轉悠了一遍,低聲談論著新進的花種。衛婉清有些魂不守舍,頻頻往廂房看去,可惜雕花窗設計巧妙,從裏麵往外看容易,從外往裏卻看不清什麽。
同行的人忍不住揶揄道:“婉清,還在想你家靜鶴哥哥?”
衛婉清的臉色有些黯然,片刻才輕笑道:“很久沒有見到靜鶴哥哥了。”
“想見就去把人叫出來唄。”那個名媛是個脾氣直爽的,拍拍她的肩膀,“百花園外有錦衣衛看守著,還能有刺客混進來?殿下也不會不許沈公子出來吧。說到底,兵部尚書家大公子去給一個……當侍衛,怎麽說都是屈才。”
衛婉清知道她想說什麽。
含寧公主說到底,不過是罪後之女。杜皇後的家族沒落已久,現下隻有一個舅舅在邊關,雖然身居要職,卻與京城相距甚遠,出什麽事都鞭長莫及。
如今撫養太子的那位貴妃卻未被冊封為皇後,要說真正的嫡係,隻有薑珩一個。
到底是嫡係血脈,京中有點心思的都偷偷打量著薑珩,大多都是不懷好意。偏生陛下態度曖昧,說愛護,卻從不徹查,說不愛護,關鍵時刻又會出麵擋一擋。
——加之薑珩除了一個公主頭銜外沒什麽背景了,所以他的存在,其實是有點尷尬的。
許多人都心想:四年前那場大火和屠殺,怎麽你就沒死呢。
衛婉清的語氣依舊溫婉:“既然領了職,就得盡責。靜鶴哥哥盡職盡責地保護殿下,是為朝廷做事,婉清怎可去打擾他。”
在衛婉清口中“盡職盡責”的沈止正愕然地看著黑白交錯的棋盤。
慘敗。
好半晌,沈止才將手中被捂得發熱的棋子丟回棋罐裏,被欺負得有些小難過:“殿下真是深藏不露。”
將沈止毫不留情地殺了個片甲不留,薑珩的心情不錯,眼眸微彎,看起來有些似笑非笑:“你輸了。”
被讓了子還慘敗,沈止心中實在鬱悴。好在他心態好,隻是片刻就恢複如常,順從地笑道:“那殿下想讓下官做什麽?”
薑珩定定地凝視著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沈止,眸中異彩閃動,然而話未出口,廂房的門便被敲響了。
薑珩頓了頓,咽回話頭,低頭隨意把玩起棋子。
看他這樣,沈止自覺地過去開門,看到立在門外的婷婷少女,嗓音柔和:“婉清?”
屏風後的薑珩長睫一顫,流連於棋子上的指尖頓住。
衛婉清的臉色有些羞紅,兩手不安地捏著袖口,小聲道:“靜鶴哥哥,他、他們非要我來請你,你不想去也沒關係的。”
沈止有些無奈地揉揉額角。
他是真不想去。
衛婉清的眸中帶著某種期許:“靜鶴哥哥?”
同她亮亮的眸光對視一瞬,沈止別開目光,清清嗓音道:“殿下,可以嗎?”
裏頭安靜片刻,傳來薑珩淡淡的一聲“嗯”。
沈止原本期待著公主殿下蠻橫地拒絕,聽到這聲“嗯”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默了默,才又露出溫和的笑容,衝衛婉清頷首:“走吧。”
沈止一直覺得他跨不進京中權貴子女的圈子。
倒不是人家排斥沈止,隻是他從來都是個散漫之人,不喜歡同那些貴女貴公子湊在一起風花雪月的作樂。
作樂——不是不可以,但是人生在世,遊玩戲耍的時候還得記著這是哪家幾公子、那是哪家二小姐,這個要記得回個禮、那個得記點仇,這個不能得罪,那個不能靠近……
那這就太悲涼了點,還不如剃發侍佛。
上回的詩會過得沈止欲/仙/欲/死,從此對每個月的邀請函都敬而遠之,能想出來的理由都想過了,這回卻是逃不過了。
沈止憂愁地歎了口氣。
衛婉清扭頭看他,笑容清恬:“靜鶴哥哥怎麽了?”
“沒事。”沈止眯了眯眼,依舊一臉溫和,想起倒黴的衛適之,順口問道,“你哥哥最近如何?”
衛婉清抿了抿唇,小聲道:“哥哥做錯事,受了罰,在家裏休養了半個月,傷好後又被我爹爹禁足,昨日爬牆跑出去了……找不著人,可能是躲起來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院子裏,衛婉清也不再多說,衝沈止笑了笑,回到了鶯鶯燕燕的名媛中間。
雖然關係說不上多好,但在場的父母都是京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子女們基本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麵子上的笑都維持得主,見沈止來了,都圍上來同他說話。
沈止不在薑珩麵前時就顯得格外彬彬有禮,輕鬆應對間,忽然覺察到似乎有人在盯著他,轉頭一看,正是此前那個不太長眼的生麵孔。
沈止挑了挑眉,側頭問身邊的人:“那位是?”
旁邊的人順著看去,頓時撇嘴:“那個?右軍都督府裏一個小都事的小兒子,若不是同大都督常大將軍沾親帶故,這百花園也不是他賞得起的。”
沈止眨眨眼。
都是受父輩蔭庇的,何必看不起人呢。
不過兵部同五軍都督府齟齬曆來已久,嫌隙頗大,這位該不是在下頭生上頭的氣,想給他點顏色瞧瞧?
“說起來……”旁邊的公子哥噗噗笑著,道,“前一陣,他大哥在街上調戲良家女子,誰想那姑娘深藏不露,反過來給他打了一頓,回頭巡城禦史又將他們一幹人抓去蹲了會兒牢,我爹那晚帶我去常大將軍府裏作客,剛好看了一出好戲。”
沈止的笑容扭曲了一瞬:“……”
幾個聞聲而來的公子哥連忙催促他快講。
“也沒什麽,就是他爹領著他和他大哥,上大將軍府裏,想讓大將軍為他們做主——常大將軍本就厭惡這等跋扈之人,聽他們支支吾吾的,派人去打聽了原委來,當即就火了,當著我和我爹的麵臭罵了他們一通,直接逐出府去了。”
眾人樂不可支地哄笑起來。
沈止也抿唇笑了笑,還真沒想到那麽巧。
好在他和薑珩都是很少拋頭露麵的人,沒幾個人認識,這事揭過了就好。看來這位麵露不善的兄弟是因為被迎頭臭罵一頓,好容易來了趟詩會,又看到死對頭家兒子在此,有點坐不住。
沈止抱著一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思,不再理會那道視線,同身邊的人聊了幾句,見他們都過去開始吟詩作對了,不由扭頭看向池邊的廂房。
看了兩眼那個設計精巧的雕花窗,沈止突然有一種薑珩正在裏麵凝視著他的錯覺,兩人的目光仿佛正在交匯,隻是他看不見薑珩。
沈止琢磨了一下,好看的紅唇唇角一彎,露出溫柔的笑容,朝著那窗戶微微一頷首,轉個身湊過去看幾位名媛的大作去了。
薑珩麵無表情地收回目光,回想沈止紅唇彎起雙眼微眯時的模樣,突然覺得有點口幹舌燥。
他拉開左手的袖子,凝視著珍惜係在腕間的紅繩,眸中難得流露出一絲溫柔。
錯過了公主殿下金貴的溫柔目光的沈止笑得臉都僵了。
好在今晚眾人興致都不太高,玩了一會兒就準備散了,沈止剛鬆了口氣準備回去找薑珩,又被衛婉清拉住了。
沈止隻好停下腳步。
衛婉清性子不錯——而且以前她同沈止的小妹沈秀秀一同上學時,幫過沈秀秀不少忙,衝著這份情,沈止也不能不顧她。
“靜鶴哥哥,我今日是一個人過來的。”衛婉清有些局促不安,低著頭說話時耳根都在發紅,“你……你可以送我一程嗎?”
沈止微笑:“抱歉,婉清,我得護送殿下回府,在園外叫幾個錦衣衛兄弟送你回去可好?”
衛婉清難得的有些固執:“不要,若是靜鶴哥哥不願意……我今晚就在百花園住著吧。”
沈止眯了眯眼,正想溫言勸說幾句,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就看到戴上鬥笠的薑珩慢慢走過來,淡淡道:“想去就去吧,流羽來了。”
沈止心想,我不想去——可是我不能說啊。
直言拒絕一個小女孩,人家得多難堪。
無奈之下,沈止衝衛婉清頷首笑了笑:“那好吧。”
……居然真應了?
薑珩幽幽地盯著沈止的背影,鬥笠下的臉上沒有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舉:居然沒有選擇我,你等著!記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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