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不做替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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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衛府迎來了他們的新主子。

    或者說, 從最開始,這個地方的主人就隻有一人。

    衛明謹自得知了秋湄的下落之後, 便立即派人買了去往上海的票, 一刻都不容許耽擱,他走之前自然是想要帶上和秋湄極其相似的魚歆, 但是最終還是叫衛銘宣給攔了下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衛少帥對這名戲子出身的魚歆刮目相看,不僅經常到魚歆姑娘的院落裏麵小坐,而且淘換了什麽稀罕物件兒, 也是眼睛也不眨得就往別院裏麵送過去。

    而且迄今為止,能觸碰衛少帥那輪椅的, 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劉管家和魚歆兩人罷了。

    有權有勢的人物想要養上一兩個姨太太也算不得什麽,旁的人都以為這魚歆姑娘定然會成為衛銘宣的小老婆。

    然而,魚歆自己卻並不這麽想。

    她不會像舊社會的那些女子一樣, 甘心嫁給高官為妾。

    而且衛銘宣一定也不會這樣做。

    那些看不清楚的人隻知道亂嚼舌根,看著一方方錦盒往小別院裏麵送, 卻都不知道裏麵放了些什麽, 那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綾羅綢緞, 珍珠翡翠之類, 反而是些書籍。

    一些洋書。

    有些是遊記,有些是小說……

    像是有一扇從來沒有見過的大門在魚歆眼前敞開了一樣,她喜歡閱讀,也喜歡學習,這要比她練功的時候輕鬆多了。

    最開始的時候, 衛銘宣隻不過送了些帶圖的閑書過來給她打發時間,但是見得魚歆看得入神,便專門請了女先生上府上來教魚歆認字書寫。

    女子學得很快,女先生自己人品也好,更是出過遠門見過世麵的,她也樂於見得魚歆一天天成長起來。若說曾經的魚歆隻不過是一隻精致的花瓶,那麽現在的她便是一副墨香慢慢的書畫兒……穿起西式服裝來也像模像樣。

    天津大戲院上映了新的電影,在征得了衛銘宣的許可之後,魚歆也會去看看那新鮮的洋玩意。

    衛銘宣平日裏都待在房間裏麵,說著些魚歆不明白的話,但是她也在努力,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也能夠跟在衛少帥的身邊,做一個對他來說有意義的人。

    “在看什麽?”

    兩人相處的時候,大多數的時光都是在無言的靜謐之中渡過,又或者魚歆在外遇見了什麽有趣兒的事情,才會滔滔不絕地講述給對方聽。

    所以他如果主動搭話,真是一件非常罕見的事情。

    魚歆見對方看過來,就飛快地將攤開在膝蓋上的書籍藏到身後麵去,稍微眯起眼睛笑了笑,回答道:“先不要告訴你。”

    衛銘宣無言。

    自從女子粘上他之後,他自己的威信正在一點一點地下降。

    魚歆看著男子沒有追問,自己感到無趣,卻又不好意思重新將書本拿出來,隻好故作好奇地也探出頭去問道:“大少在看什麽?”

    “外語書。”他這樣簡單地回答道。

    “哎?!”魚歆瞪大了眼睛,“大少還會別的國家的語言麽?”

    不過待得魚歆驚訝過後,卻又忽然覺得自己並沒有必要這般吃驚,留洋歸來的男子若是還不會些洋文,又怎麽過得下去?

    於是魚歆又問道:“大少說兩句來聽聽嗎?”

    衛銘宣看著女子滿臉的期待,於是慢慢點了點頭,輕輕將手中的書本合上,然後對著女子認真地說道:

    “蜜,阿瑪斯,薇。”

    短短的一個句子,奇怪的發音。

    魚歆跟在衛銘宣後麵又重複了一下這個句子,說的不怎麽標準卻也能聽得出來原音。她興致勃勃地追問道:“這是什麽語言?說的什麽意思?”

    不過這一次衛銘宣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青年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書本上,他說道:“暫且先不告訴你。”

    他居然用先前女子和他說的話來堵她。

    魚歆不依不饒,她知道對方一旦下定了決心便定然不會告訴她,於是便跳下了座椅,跑到青年跟前想要搶他的書本。

    衛銘宣也十分配合似的卷起了紙張,藏到身後,由著她鬧了一會,接著才一隻手摁住了女子的頭頂,輕聲道:“別鬧。”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什麽時候告訴我?”

    看著眼前越來越驕縱的女子,衛銘宣沉著思考了一下,然後回道:

    “待得時機成熟了的時候。”

    魚歆輕哼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青年因著稍稍鬧騰了一會兒,此時臉上略微染上了些許紅暈,連帶著冷硬的麵容都柔和了幾分。

    女子皺起眉頭。

    她連忙鋪展開一條薄薄的毯子,然後替衛銘宣輕輕蓋好。

    她現在知道了,自己受到衛二少懲罰之後的那幾日,為什麽都不曾見過衛銘宣的麵,原是那天衛銘宣淋了雨,當夜便又起了些低燒,劉叔強令他不準出門。

    為此,魚歆還埋怨了自己好久。

    衛銘宣略咳了兩聲,看著女子似乎情緒又有些低落,便道:“不必擔心。”

    魚歆頷首,重新露出笑顏,“我替大少取些熱水來。”

    看著女子的背影,衛銘宣的手指撫摸過書籍的扉頁。

    他所說的語言,才是一門剛剛誕生不久的語言,就像他們才剛剛誕生的些許溫情。

    隻不過……

    ……

    “大帥準備裁軍了。”

    自己安排在北平的人是這樣匯報的。

    衛彭然手下直係軍隊10萬人,九省各軍加起來就也要60萬眾,這的確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南三省的王塗手下也才25萬多的軍隊,連衛大帥軍隊數量的一半還不到,還在裁軍。不過按照王塗苛收雜稅的樣子,如果不是大多數的銀兩都進了他自己的私人口袋,下麵的將領也要收些孝敬,也勉勉強強養得活這25萬人了。

    不過,裁軍啊……

    衛銘宣暗地裏皺了下眉頭,然而麵上仍舊不顯。

    “他準備裁軍至幾何?”

    “具體不知,卻應在40萬左右。”

    竟然要去這麽多的人。

    看來軍餉緊缺非常。

    他出國之前,強行要求衛彭然將軍隊的數量保持在50萬以上,更是不能向列強借任何的外債,多虧了衛彭然不怎麽管事,且他手下的將領們都還算聽自己的話,這些年勉勉強強維持了當年他定下的界限,而且衛家是眾多割據的勢力中唯一不曾欠下外債的。

    但是不欠外債,也並不能意味著不會受製於人,況且銀兩隻能從本土的老百姓身上來出。

    北九省維持著全國最低的田賦稅收,旁的人都普種鴉片,提高煙稅,唯獨衛家治下大片良好耕地還種植著糧食,從長遠來看這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就從眼下的情況來看,卻並不怎麽樂觀。

    沒有錢,沒有槍,沒有人,舊思想沒能根除。

    這就是他現在麵臨的最大的困境。

    他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情,自然多多警戒留意,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和他是一樣的想法。

    看著少帥沉默的樣子,桌前站著的軍統眼神稍微往旁邊飄過去。

    少帥身旁正坐著一名素衣女子,生的十分美貌,雲發如堆,眉目若畫,到真真是像從古典的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他真的十分在意這名女子。

    什麽樣的女子居然能夠就這樣坐在少帥的身邊,傾聽這些算得上是機密的國家大事……早知道有這樣一名女子的存在,他來的時候也應該帶些女子好用的物品,送上些也不顯得這般失禮啊……

    片刻之後,衛銘宣終於開口,聲音將軍統從懊悔的情緒之中拉了回來。

    “賣官。”他吐出這兩個字,然後還沒等得兩人從不明所以中回過神兒來,卻又說了一句讓他們震驚的話——

    “我近期會回去北平親自監督裁軍,裁軍之後調兵南下。”

    軍統也是個見過血的硬漢將軍,此時站在殘疾青年的麵前卻有些抬不起頭來,他結結巴巴地問道:“少帥這是什麽意思。”

    衛銘宣抬起眼,並未回答,隻是道:“你不必明白,回去告訴大帥,他知道。”

    那軍統連忙點頭,應是之後匆匆告辭。

    見男子出了門,魚歆忽然坐不住,湊到衛銘宣的跟前,仔細地瞧著他的眼睛,“賣官,是為了打仗嗎?”

    她想要知道一個答案。

    農民單單是每年的預收田稅就已經負擔不起,且海岸口的關稅已經比南方的要高出一線了,不可能繼續提高,北九省風氣整治得還算良好,賭稅花捐稅也是沒處去收,他自己可以自掏腰包補貼些錢財,但不過終究是杯水車薪……

    軍費這麽一大筆的錢,他們交不起,大戶終歸交得起。

    既然舊思想還沒能徹底根除,他們自然想著做官能高人一等,高價賣些閑散的官職出去,自然也是可行的。

    利誘若是不成,找些手底下不幹淨的商戶好好威逼一下也未嚐不可。

    至於說是打仗……

    內戰終究還是不可避免的。

    一個分裂的國家永遠都站不起來,如果總要有一個人發動戰爭的話,他倒寧願這個人是他自己,至少這樣掌握了先機。

    實際上他從一開始就布置了不少先手。

    衛銘宣側臉看著魚歆,慢聲道——

    “政令暢通,方為強國。”

    作者有話要說:  你萌不要看我寫的這麽簡單,雖然我自己也知道把軍事和政治寫的太簡單了些,不過我還真是認真分析了民國時期的各種弊病,然後製定了一套非常詳細的計劃,不過寫著寫著忽然發現雖然自己有一個強軍強國夢,但是我寫的是‘言情’啊!於是又最終濃縮為了“政令暢通,方為強國”這麽一句話……

    另外你萌知道那句外語是什麽嗎~明確知道答案的小夥伴先不要說出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