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女皇與廠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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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毓自己都沒有料想到, 事情進展之順利。

    先是文士殿那幾個“頑固不化”的老學究忽然稱病,上書請辭, 說要返鄉種田, 後又是親近太後一派的幾位將軍暗表忠心……

    不過一夜的功夫,局勢竟然微微發生了變化。

    她自幼在深宮之中成長, 若是再沒有些靈敏的感知, 也稱不上天家公主。可是,在她得到這些好消息之時,她首先想到的卻並不是對陳銘宣的感激, 而是另外一種複雜的情感——

    些許畏懼,些許慶幸, 些許不甘,還有些許悲傷。

    她本來就極不願意踏上這條道路,然而到頭來還是身不由己麽……

    女子歎息, 吩咐侍女為自己更衣打扮,直往陳銘宣居所而去。昨夜那麽大的動靜, 她今日終歸還是要親臨去言謝的。

    清晨之時, 天都還未亮, 薄薄的冷意凝結在枝頭。

    陳銘宣向來都是起的很早, 不過此時卻是例外。他昨夜裏派人連夜shàng mén威逼利誘了十幾名大臣,自個兒在廠中坐鎮,應付那些聞訊趕來打聽事宜的家夥,還暗自抽掉了不少探子,忙了個不亦樂乎。

    不過好在效果還是很好的, 誰都沒有想到陳督主竟然會站在女皇潘毓這一邊,雷霆手段終歸還是能使得一些人措手不及。

    他一直到寅時才堪堪入睡,本想著稍微歇息上一個時辰,白日裏到朝上去給自己女皇“掠陣”,卻不知……

    “參見陛下!”

    潘毓俯視著朝自己下跪的小太監,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實在是太過響亮,幾乎像是那些衝殺於沙場上的士兵才能發出來的吼聲。

    女皇帝皺了皺眉頭,“平身。”

    “謝、謝陛下。”那小太監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子來,低垂著頭,看也不敢看女皇帝一眼。

    也許帝王都會很享受這樣的權威,潘毓卻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她曾經雖然也貴為公主,卻也從來不會被人以這樣的恐懼對待過……

    她問道:“陳督主可在?”

    小太監的肩膀一直抖個不停,聽見潘毓這樣的問話時,甚至停頓了一瞬間,雖然接下來抖的更厲害了。他小聲道:“回……回稟陛下,廠公他……他還在……房中小睡。”

    用小睡一詞,應該不會過吧?

    潘毓眉頭一揚,看了看小太監背後那扇緊閉著的房門,又側臉看向了身側的廊簷,她的目光穿過精致的中庭,眺望向天空。

    天邊已經蒙蒙發亮了,他如何還不起?

    按理說,他向來起的都很早……

    就在女皇帝沉默的這一瞬,小太監幾乎覺得自己背後的冷汗都要浸濕衣領了……廠公才剛剛睡下,皇上便來了,他應該如何回話?!

    自己入房中通報一聲?

    以廠公的喜怒無常,他這條小命不說全送了去,也得去了半條。

    讓皇上在此稍等?

    這便更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脖子上的腦袋的的確確是不想要了!

    今日如何便輪到他當值了呢!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並沒有動怒。

    女子隻是淡淡的收回了目光,重新注視著那扇緊閉著的門扉,說道:“朕自己進去便是了。”

    小太監嚇得一時失聲,猛地抬起頭來看向了“天顏”,緊接著又跪在地上,說道:“是……”

    潘毓並不在意,隨手便推開了門扉。

    跟隨她而來的兩名侍從就低頭守候在門外,順便緊緊地盯住了那個膽小懦弱的小太監。

    步入房中之後,潘毓的眼睛稍微眯了一下,房間暗的很,不曾點燈燭,不過好在清晨的微光零星地投射進了這個房間,倒也勉強能夠視物。

    不過按照現在的情形來看,房間的主人似乎真的沒有起身。

    真是稀奇。

    潘毓此時倒將來意都拋諸腦後,提起稍稍有些礙事的衣擺,緩步走向了床榻前,她自己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她將腳步放的很輕。

    也許她下意識的並不想要吵醒睡夢之中的陳銘宣。

    女皇帝悄無聲息的走到了陳督主的床側,靜靜地看著垂下來的床簾,這讓她有些想起她還年幼時候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母妃去的早,父皇雖然向來都對她千依百順,將她放在心尖尖上寵愛著,但是她夜裏的時候總也感到孤單。

    她喜歡聽話本子,也央求父皇給她找幾個識字兒的“玩伴”,最不濟也能同她說說閑話,讀讀閑書,若是這偌大的宮殿之中,她終歸還是隻有一個人……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了陳銘宣。

    她並不否認自己是被對方的“美色”迷惑,但是最重要的還是……那個年輕的少年,能夠讓她感受到“親近”的感覺。

    年幼時候的她許是還不能明白,但是經過了這麽些年的磨礪,她終於能夠想得到當日那是怎麽樣的感受……

    那便是“一見傾心”。

    潘毓稍微笑了笑,卻並不如何開心,到看上去更像是苦悶的笑容。

    真是荒謬,曾經的長公主,如今的女帝王,竟然愛上過一個……

    她撥開帷幔,就如同她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也這樣在深夜裏悄悄跑到宮室偏廳,輕輕撥開那個人床前的帷幔一樣……

    “公主。”然而,潘毓並沒有如願以償地看見陳銘宣的睡顏,反而被對方清冷的喚聲給嚇了一跳——

    床上的人側臥著,衣衫和長發都一絲不苟,沒有絲毫的淩亂,放佛這個人並不是在“小睡”,而不過是將處理公事的地方搬到了床上罷了。然而即使隻是這樣,昏暗光線中的男子也足夠用“誘人”來形容。

    陳銘宣抬眼看向了早就已經愣住的女皇,悠悠言道:“您如何會在此處。”

    他神色如常,並沒有帝王親臨的驚訝和畏懼,反而似乎眼前發生的不過是稀鬆平常之事,且言下也並沒有對於對方此時的舉動有任何疑問。

    反倒是潘毓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她鬆開了手,簾子飄下來擋在了兩人中間。

    簾子那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是對方在整理他那並不需要整理的衣物。

    潘毓沉默,她實在不知應該說些什麽。好在陳銘宣在說完關於那句話之後,也在沒有開口,倒讓潘毓稍微好受了些。

    然而過了片刻——

    “您在想些什麽?”對方冷靜的聲音再一次傳出來。

    “本宮……”潘毓甫一開口便知道自己說錯了,她早就不能自稱“本宮”。

    聽著女子才說了兩個字便又沉默下去,陳銘宣自個兒係好簾子,慢騰騰地從床上坐起來,舉止從容。

    “公主,您說什麽?”他問。

    潘毓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細針輕輕紮了一下,有些痛,但更多的卻是酥□□癢。她道:“朕,朕是來向陳督主道謝的。”

    她重複地說了兩遍帝王的自稱,著重強調了自己的身份——同時也是在提醒著自己。

    陳銘宣揚了揚眉,“是了……臣罪該萬死,望陛下恕罪。”他話雖然這麽說,卻並沒有半點悔意,就連下跪的姿勢都輕飄飄的,就好像不過是隨便做做戲,因為高高在上的那個仍舊是他自己。

    不過奇怪的是,潘毓並沒有因此感覺到震怒。

    她聽著對方慢聲道:“是臣睡糊塗了,竟然忘記了陛下的身份。”

    所以……你剛剛確實實在睡覺麽?!

    潘毓在心中歎了一口氣,說道:“無妨,平身吧。”

    “謝陛下。”陳銘宣又慢騰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沒什麽神采的樣子,他望了一眼半掩著的窗子,又道:“陛下,此時您應該準備早朝了。”

    早朝?

    潘毓聽他這般說話,忍不住想要冷笑。

    她名為帝王,手底下聽話的人卻實在是沒幾個,更不用說那些個自有打算的臣子,不是親近太後,便是牆頭草。上早朝?怕是也沒幾個人會將她放在眼中,這樣的皇帝,也算是開天辟地以來頭一遭了。

    陳銘宣瞧著少女唇邊忽然漫上的笑意,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

    “早朝準備事宜臣昨夜便已經備好了。”他忽然這麽說道,“請陛下放心。”

    昨夜便已經備好?

    潘敏眨了眨眼睛,“陳督主的意思是……”他昨夜並不僅僅處理了幾個不聽話的大臣,而且已經替她將今日的路都鋪好了?

    “自然便是陛下心中所想。”

    男子的話語確定了少女心中的疑問,但是卻讓她更加的不解了。

    不僅是不解,甚至有些害怕。

    現在已經不是對於他實力強大的畏懼了,而是真真正正的害怕。如果麵前的這個人現在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迷惑於她,如果……

    這是鴻門宴?

    許是潘毓臉上的憂思實在太過明顯,陳銘宣朝她緩緩走過去,然後伸手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

    潘毓沒有閃躲,或許是她沒有來得及閃躲。

    “陛下放心,臣與陛下同去。”

    潘毓沒由來的心中一酸。

    她年幼時央求陳銘宣給她念些民間異事,卻常被故事裏麵的那些妖魔鬼怪駭得所在床被裏不敢出來,她便哭聲問:“銘宣銘宣,若是有妖怪要來抓本宮怎麽辦?”

    “宮中眾多侍衛,自然能夠護得公主周全。”

    “可是……可是那妖怪厲害得緊,要是誰都打不過它當如何?若是我被它抓了去,我便……又隻剩下一個人了……”

    她不怕死,不怕被吃,隻怕無人相陪。

    那個時候,少年也是這樣攬住幼女的肩膀,用嚴肅而慵懶的聲音說道:“公主放心,我與公主同去。”

    銘宣啊……

    她掙開男子的手掌,轉臉掛上了不由衷的笑容。

    “如此,朕心安矣。”

    為何,你到現在才說這些話?

    作者有話要說:  摸下巴,這一次雖然看起來男主強勢一點,但是……想要女主反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