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到沈家屯的趕緊下車了啊，快點兒！”車上的售票員尖著嗓子喊著，最後一個字拖出一個尖銳的哨音。

    “這嗓門，簡直跟指甲劃玻璃有的一拚。”蘇映聽見坐在他旁邊的許煒峰吐槽道。

    蘇映微微一笑，不以為意。他偏愛臨近窗邊的位置，涼風從耳畔邊吹進來，將車上發動機的柴油味驅得遠了些。

    窗外不相識的陌生旅人在上演著與他毫無關聯的生離死別，與他一起靜默而立的站牌景觀，隨著車子的發動從眼前緩緩地劃過，前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滿臉眼淚地跟窗外的男人揮手作別，而客車就這樣向著遠方駛去，將這段短暫暫停的旅途繼續。

    這種老式的單層客車，抗震性極差，一路開過去都是左搖右晃的，公路跟柏油馬路也沒有可比性，在京城附近還好，離京城遠了些之後，公路坑坑窪窪像是月球的表麵，不斷的顛簸顛得許煒峰胃裏一陣泛酸，他看了眼旁邊的蘇映，倒像是在穩坐釣魚台，坐在椅子上連晃都不帶晃一下。

    “許煒峰，有袋子嗎！”後邊傳來曹真的聲音。

    “袋子？”許煒峰在包裏找了一下，“沒有，怎麽了？”

    他扭過頭去，看見坐在曹真旁邊的方越婧臉色發青，捂著嘴巴，眼看就要吐了。

    “給。”他低頭一看，身旁的蘇映遞過去一個塑料袋，“拿過去吧。”

    曹真拿到袋子，給了他們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後就忙著照料方越婧去了，那是這部片子的女主角，也是他們的同學，京影表演係大三的學生。

    許煒峰一臉詫異地看著蘇映，說道：“你連這都有準備？”

    “出門在外嘛，什麽都得注意著點兒。”蘇映不緊不慢地說著，眼神清澈。

    “那倒也是。”許煒峰倒沒考慮這麽周到，他帶的東西裏，除了必須要帶的證件和幾件換洗衣服以外，就隻有他那台寶貝得不行的dv機。他這個男二號，不僅要負責自己的表演，還要兼職攝影師。其他人也是一樣，身兼數職，就比如後邊兒正吐得稀裏嘩啦的方越婧，劇組裏的化妝都是這個小姑娘在負責。

    後方傳來的異味彌漫在車廂裏，讓所有人都皺起眉頭，蘇映將窗戶縫拉得大了些。

    北方的地形大多是平原，地勢平坦，窗外一路都是望不到邊的遼闊田野，天空也比後世澄澈許多，湛藍湛藍的，對常年生活在城市縫隙間的蘇映而言，有種久違的清新與自由。視線裏飛奔登場又轉瞬離席的挺拔綠樹，從枝頭躍往高空不複返的盈盈飛鳥，田野間不知名的淪為過客的驚豔花朵，宛如一幀幀流動的風景畫。

    偶爾客車在沿途的縣城裏停下，蘇映東張西望，看著從車旁經過的忙碌在瑣碎中的芸芸眾生，隻可惜一會就沒了看頭。每個年代的縣城都大同小異，猶如時代的紀事簿，水泥蓋的四五層小樓，低矮不平的屋子，肮髒的街道上流竄的小販，一切都被一層灰一樣的東西籠罩著，叫人生出一種膈膜感。

    “還有多遠？”蘇映問道。

    “老曹，還有多遠啊？”許煒峰也不知道，回頭向曹真詢問著。

    “快了快了！”曹真連聲應道。

    影片一共分為兩個部分，前半部分在一個喚作雲鶴的小鎮上拍攝，閑雲野鶴中取了兩字，聽上去就有幾分詩意，那是曹真外婆家住的地方，算是他的半個家鄉。

    半個家鄉的意思，就是曹真跟小鎮上的大部分人都相熟，這部劇裏需要的其他演員，基本上都是由這些老鄉們客串。

    而劇本裏麵所說的小鎮附近的黑森林，實際拍攝的地點和小鎮隔著差不多三四十裏遠，等前麵這部分拍完了，他們就去那邊接著拍。

    曹真說著快了快了，事實上，直到兩個小時之後，他們才到達目的地。

    除了他們三個主演和曹真這個導演，最後一排還坐著兩個大一的學生，也是跟著他們一塊兒來的。聽許煒峰說，那是曹真導演係的直係學弟，對曹真特別崇拜，一分錢不要都要跟著他們來幫忙拍電影，曹真過意不去，非給這倆毛頭小子一人塞了一千塊錢。

    “曹真在學校這麽出名？”蘇映倒是來了點興趣，問道。

    “那是！”許煒峰驕傲地說著，像是在炫耀自家的什麽東西，“京城的學生導演獎，短片方麵的獎項，自從老曹入學後，京影就沒丟過！”

    偌大的京城，大大小小的影視學校林林總總，不知幾許，京影、華戲、華傳是三座大山不假，其他學校也不容小覷。能每年都拿到獎，雖說隻是短片方麵的獎項，曹真的實力可見一斑。

    隻是蘇映聽見後麵這兩個打雜的都有一千塊錢，就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心慈手軟，沒能狠狠心在這冤大頭身上多宰一刀。

    車上的這六人，就是曹真這支劇組的全部班底，說實話，蘇映第一次見到這麽寒酸的配置，以前他拍電影的時候，哪個劇組不是幾十上百人的？有的大劇組連司機都有個三四十人，不過這隻是部學生電影，倒也和那些大製作沒得比。

    他們早上從京城出發，到雲鶴鎮的時候天都已經快黑了，還好曹真早就有所準備，一下車，就帶著他們扛著行李，徑直往預定好了的旅館去。

    比起路上經過的那些縣城，雲鶴鎮的環境無疑要好上許多，街道幹淨，房屋素清，沒有那種灰撲撲的感覺，叫人看著舒服，。

    曹真一共訂了三間屋子，他跟許煒峰、蘇映仨人一間，兩個單人床拚在一起睡，兩個大一的學弟一間，方越婧作為六人中唯一的女生，單獨住一間。

    本來曹真還想著請大家吃頓飯，可是看著旅途勞頓的其他人都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也就息了這想法，幾個人在旅館的樓下吃了幾個小炒，喝了點稀飯便作罷了。

    第二天的時候，他們沒有出門，就呆在這個小旅館裏，因為這間小旅館，就是他們第一處拍攝的地點。

    通常來說，一部電影拍攝的時候，都是分場景順序來拍攝的，一個地方的戲拍完再拍下一個地方。不然像是《北京遇上西雅圖》這種電影，難道還真的要北京、西雅圖地來回飛嗎？哪有那麽多時間和金錢可以浪費，直接後期剪輯到一塊兒就行了。

    不過曹真的這部電影，是完完全全的單線劇情，地點也不重複，所以按他拍攝的計劃，就直接按照劇本的前後順序來拍就好了。

    今天要拍的，是第一場。

    “都準備好了嗎？”那兩個大一的學弟喊著話，和曹真一起站在房間的角落裏，保證自己待會兒不會被鏡頭拍到。

    這是dv電影，導演連個監視器都沒有，就隻能在旁邊盯著。

    “ok！”門口的方越婧拿著dv打了個響指，活力十足，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讓人很難想象，昨晚她還病懨懨的趴在那。

    劇組雖小，該帶的東西倒是一應俱全，在曹真點頭之後，那大一的小毛孩子拿著場記板一打，聲音大得蘇映都有些擔心他把板子給掰斷了，“a！”

    方越婧舉著dv，對準房間關上的門就開始了拍攝，她重重地拍著門：“陳航！耿源！起來了沒啊？”

    清晨的陽光被窗簾阻攔著，隻從夾縫中透下來一絲光亮，蘇映、許煒峰各自躺在自己有些淩亂的單人床上，呼呼大睡，直到聽見方越婧敲門的聲音，才開始動作起來。

    蘇映穿著一件黑白條紋的睡衣，那是他之前為了拍這場戲自己買的，這麽窮的劇組，就別想著能給演員提供戲服了。

    他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如同霜凍之後的秋草，走到門前取下門鎖，門剛開一條縫，方越婧就溜了進來。

    “你看看你們，都幾點啦！還在睡還在睡！”方越婧拿著dv對著蘇映，“不是說好今天去做采訪嗎？”

    蘇映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愁眉苦臉道：“學姐，現在才七點半啊！”

    “七點半怎麽了！整棟樓都起來了好嗎！”鏡頭從門旁的蘇映轉了過來，方越婧往許煒峰的床上踹了一腳，“快起來快起來！”

    曹真的眉毛舒展開來，蘇映好歹也是跑過戲的，這演技不賴，至少演這麽一個大學生是手到擒來。方越婧的表演功底也很好，要知道這是第一人稱的dv電影，觀眾們此時是看不見手拿著dv的她的樣子的，但她說話時的語氣和態度，卻輕鬆勾勒出了一個有些刁蠻任性的女生形象。

    “唔……”床上的許煒峰被踹得哼哼了一聲，似乎是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眼珠子轉了幾下，方越婧手上的dv正對著他的臉，“幹啥啊大早上的……”

    “停！”方越婧正想繼續說自己的台詞，在旁邊站著的曹真卻突然喊了停。

    “方越婧，你把dv拿過來給我看一下。”曹真招了招手，然後說道，“許煒峰你先別躺下去，你看看你演的是什麽東西！”

    蘇映第一次見到曹真這副模樣，冷酷，嚴厲，好像自從這片子開拍之後，那個愛講俏皮話，總是嬉皮笑臉的學生，突然就變成了完全陌生的另一人。

    許煒峰把頭湊過去，所有人都擠在後麵看dv的回放，前半段還好，沒什麽問題，直到鏡頭上出現了許煒峰的臉，曹真按了一下暫停。

    “就這個眼神！就這個聲音！就這個神態和語氣！你當觀眾是瞎子嗎？這個人怎麽可能是剛睡醒的？”曹真講話的時候唾沫橫飛，眼神一直沒離開過許煒峰。

    許煒峰有些無奈地看著dv上自己那段來來回回倒放了好幾遍的表演，表情有些僵硬，曹真說得倒是一點都沒錯，可他又不是專業的演員，平時最多也就幫忙演演話劇，非要讓他的演技追上旁邊這二位專業人士，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我再試試吧。”許煒峰愁眉苦臉道，他能怎麽辦呢，他也很絕望啊。

    於是他們又從頭到尾來了一遍，被曹真凶了一頓的許煒峰，感覺自己發揮得還沒上次好了。

    這麽一個短短的開頭，整個劇組來來回回拍了好幾遍，都沒讓曹真點頭通過。

    “算了算了，先吃飯吧！”快到中午的時候，曹真擺了擺手，“我先下去叫菜，你們一會兒下來。”

    蘇映跟許煒峰坐在一塊，捧著dv機，翻看著之前的片段。

    出師不利，屋裏的氣氛有些沉重。

    “那啥……你別往心裏去，老曹那是……”蘇映想安慰幾句，許煒峰卻是滿不在乎，一點都沒往心裏去，“沒事，你不用安慰我，老曹那是對事不對人，一拍起片子來就這樣！”

    “我跟老曹合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前都是看他罵別人爽，現在輪到自己挨罵了，唉……你說我一個攝影係的，非來湊這麽個熱鬧幹嘛？”許煒峰有些鬱悶。

    曹真之前跟他講，一個攝影係的學生演一個攝影係學生，完完全全的本色出演，一點問題都沒有，現在看來，可不是這麽簡單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打卡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