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Ation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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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攝影機就擺在這兒吧,這個位置不錯,如果燈光暗下來,應該能拍出那種詭異的感覺。”曹真蹲在灌木叢的頂上,假裝自己是一部dv,“再在那個位置打一點光。”

    劇組裏的人井然有條地在他的命令下忙碌著,經過這一個多月的磨合,曹真對整個劇組的掌控已經達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

    雖然這個劇組加上他自己一共也就六個人吧……

    “我說……還有多久才開拍啊?我覺得我身上的糖漿都要幹了……”蘇映的表情有一點鬱悶,許煒峰瞄了他一眼,哈哈大笑。

    他現在臉上、胸前的衣服上,塗抹著一大片血紅色的道具血漿,配合上蘇映委屈的表情,倒像是個打翻了番茄醬罐的熊孩子。

    曹真也回頭笑道,“再等等,馬上就開始了。”

    這是劇組裏準備的唯一一份道具,用來拍攝影片結尾那處鮮血淋漓的鏡頭。

    按照國內對恐怖片的奇葩規定,恐怖片裏是不允許出現鬼魂的,這一點難倒了無數的導演編劇,據蘇映所知,自從這個規定出現之後,華夏的電影和電視劇中,十幾年時間裏都未曾出現過經典的恐怖作品。

    但是曹真的這部恐怖片裏,從頭到尾都未曾出現過鬼這種東西,他所追求的,是心理恐怖。

    他從一開始就告訴了大家一個關於紅衣的故事,再將這個故事慢慢展開,用無數的細節,讓觀眾陷入到猜疑和恐懼之中,最終達到讓他們自己嚇自己的目的。

    而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觀眾們從影片的後半段就開始吊起來的心情,必須在結尾這個地方得到完全的釋放。

    換句話說,就是必須要讓他們嚇得夠嗆。

    “好了,所有人員準備!最後一組鏡頭,3,2,1,a!”最後一個單詞,曹真幾乎是喊出來的。

    “啪!”旁邊兼職場記的大一孩子適時合上場記板。

    晦暗的森林中,正發生著一起人間慘劇。

    方越婧在鏡頭的角落裏蜷縮成一團,悄無聲息,假扮是一具屍體,而許煒峰麵朝著攝影機的方向,邊聲嘶力竭地大喊,邊奮不顧身地向前爬。

    攝影機裏他扭曲的麵孔,一覽無餘。

    蘇映從許煒峰的身後麵無表情地追了上來,他的正麵血跡斑斑,眼神一動不動,就這樣漠視著許煒峰在地上的蠕動,如同看著一隻螻蟻在掙紮。

    他隻三兩步就追到了在地上爬著的許煒峰,一腳毫不留情地踩在許煒峰的背上,左手揪起許煒峰的頭顱,右手高高地舉起石頭。

    一下,兩下,三下……剛開始的時候許煒峰還能發出慘叫聲,到了後來就完全沒了聲響,蘇映渾然不覺自己在做什麽,隻是呆滯地重複著自己的動作。

    他胸前的血跡越來越多,越來越紅,直到整件衣服被鮮血染透,變成了一件血紅色的衣裳。

    發覺到自己腳下的人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蘇映左手一丟,茫然地在周圍環視了一圈,突然注意到dv機閃爍著的一點點光,臉上終於浮現出來了第一個表情。

    他上前去,詭異地笑著,伸手按下了dv機的關機按鈕,而電影,也將在這一片漆黑中結束。

    “停!”曹真喊了暫停,搖了搖頭,說道,“方越婧跟許煒峰先別起來。”

    “蘇映你這裏,這個笑容不對啊。”

    他也說不出來是怎麽個不對法,總之導演覺得不對,那就是不對,蘇映虛心接受,“那要怎麽笑?”

    曹真將之前錄的那一段看了看,皺眉道:“你笑得太殘忍了,有點像……殺豬的屠夫。”

    “喂!”某個躺在地上的屍體舉起拳頭抗議道,“說誰是豬呢!”

    曹真沒理他,跟蘇映說道:“不需要你那樣笑,你想想你之前的動作,都是無比平靜自然的,你的笑容,應該跟這互相配合一下。”

    “那我……笑得平和一點?”蘇映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問道,“像這樣?”

    “不行,這又笑得太有人味了一點,你得明白,在那個時候你已經不是人了。”

    “要平和,又不能太有人味……”蘇映飛快地在腦海裏搜尋著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想從這些笑容之中找出一個他現在可以參考的結合點。

    在觀眾們的眼裏,他所扮演的陳航,應當長著一張溫柔無害的臉,平靜而充滿理智的。而在他被附身之後,卻用殘忍的手段殺害了同行的朋友,那麽,什麽樣的笑容,才能讓觀眾們最毛骨悚然呢?

    他深呼吸了兩下,然後向曹真說道:“來試試吧。”

    這一次,在拋開許煒峰的屍體後,蘇映身體僵硬著,從暗影中走到鏡頭前。

    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嘴角的弧度微微咧起,露出一個童真的笑容,那表情,就像剛剛蓋完一座沙雕城堡的小孩,在向大人們炫耀一樣。

    可他臉上的血跡斑斑,右手還拿著的凶器,以及身後的兩具沒有呼吸的屍體,卻讓這個笑容,透露出極致的詭異。

    恐怖,並不僅僅隻是無止境的血腥,哀嚎,屠殺和黑暗,也不僅僅是絞盡腦汁的人性陰暗和壓抑氣氛,恐怖可能就隻是遠遠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段無言的猙獰,一句意味深長的暗語。

    它們偶然出現在你身邊,就像是忽然出現在轉角處的陌生人,卻帶給了你久久不能忘懷的記憶。

    拿之後許煒峰的話來說,看了蘇映的這個笑容之後,他三天都沒能睡好覺!

    “怎麽回事……”蘇映蹲在鏡頭前笑著,臉都快抽筋了,也沒聽見曹真喊停。

    終於,他忍不住了,扭頭看了曹真一眼,卻看見曹真眼神發直,早就魂遊到九天之外了。

    “好!過了!”被身後的人推了一下,曹真才猛然驚醒過來,拍了拍手掌,“過了!”

    “拍完了!”

    拍完的不隻是這個鏡頭,還有整部片子。

    “終於可以起來了!”許煒峰從地上蹦了起來,“誰來幫我拍一拍,我總感覺有蟲子爬我身上去了!”

    原本俯臥在地上的方越婧,翻了個身,仰麵望著天空,她看著黃昏的光線從樹葉間的縫隙間灑落下來,留下來的光影,若隱若現地在她身下的鬆針、枯葉上晃蕩。

    初春的連綿細雨,淋得樹皮有些發軟,散發出一種愜意的氣息,如果仔細聽下去,可以聽見由於凍土的融解和青草的生長而觸動的落葉的沙沙聲。

    當然,耳朵裏更多的,是不遠處那幾個男生的吵鬧聲。

    她將全身完全放鬆,就像要融入這片土地一樣,直到曹真喚她起來:“越婧,躺在地上幹什麽,怎麽還不起來?”

    “沒事,我就想躺一躺。”方越婧手臂一撐,輕鬆翻身起來。

    “拍完了啊……”她有些悵然若失,雖然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但當它真的來臨的時候,還是有些傷感。

    “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興奮的曹真一個一個上前擁抱,直到走到蘇映的麵前,看著蘇映身上那一灘糖漿,張開的雙臂變得猶豫不決。

    “老曹!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蘇映一臉挑釁地看著他,曹真咬咬牙,一下子抱住了蘇映,身上的夾克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大片糖漿,然後趁蘇映不注意的時候,用盡力氣把他雙腳懸空地抱了起來,一轉身扔在了地上。

    好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玩具,許煒峰從後麵的灌木叢裏摸出那半包道具血漿,在自己手上塗滿,然後一巴掌拍在了一大一學弟的身上,“呔!吃我一掌!”

    身上被拍了個紅手印的學弟麵對比自己大了兩級的學長也不好意思還手,就把血漿又塗在了在旁邊看熱鬧的同伴身上。

    這一來二去,連方越婧也沒逃過,身上的衣服上沾滿了糖漿,到最後的時候,人人身上一片猩紅,偏偏還飄著一股子糖味,蘇映用嘴巴舔了一下,還挺甜的!

    回去的路上,這一堆血人先是嚇了街邊的行人一跳,好不容易才解釋清楚沒驚動警察,結果回旅館的時候又差點把旅店老太太的心髒病給嚇出來。

    “你們這幫倒黴孩子!快去洗澡!然後把衣服脫下來讓我洗了!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的,哎喲喂,這衣服料子多好啊,盡蹭這麽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聽了解釋的老太太手一揮,把他們全部趕進了浴室。

    這天的晚飯沒有在樓下的小館子裏吃,而是去了當地曹真特別喜歡的一家飯館,離他們住的地方有些距離。

    這一個多月以來都沒有碰過酒的曹真,在飯桌上開懷暢飲,喝了個酩酊大醉。

    “多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了!”曹真說的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沒有你們,這片子沒法拍,我可能就得去煤窯了!”

    “啥意思?”蘇映手腕碰了一下坐在他旁邊的許煒峰。

    許煒峰低聲道:“老曹有兩個拍攝計劃,一個是這部片子,如果這部片子拍不了的話,他打算去山西拍一段關於煤礦工人的紀錄片。”

    去山西的煤窯拍紀錄片?那地方死個人,外界連個音訊都沒有的。蘇映想了想,自己前世從未聽說過有曹真這個名字,或是關於煤礦工人的紀錄片這種東西,心中了然,恐怕前世的時候,曹真就是在那出了意外。

    蘇映本來想勸著少喝幾杯,但是許煒峰拍了拍他的腿,說老曹心裏高興的時候就愛喝酒,讓他多喝一點吧。

    紅衣這個劇本,就是曹真在一次酒後想出來的。

    許煒峰也陪著喝,但是他的酒量比曹真好得多,就像上次一樣,明明喝了同樣多的酒,曹真喝得路都走不動了,他的臉色還是正常的,走路也穩穩當當。

    吃完飯回去的時候,許煒峰把曹真扛在背上,半道上,曹真突然哼起了歌。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

    是樸樹年初時候發的專輯裏的新歌,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蘇映都很喜歡聽。

    曹真的嗓音自然是比不上那位生如夏花的吟遊詩人的,但這首歌他唱起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到了。”他們頭上,是旅店的招牌。

    曆時四十五天,曹真導演作品,《紅衣》,宣布殺青。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祝福0 0

    撓頭,感覺這本書寫得超級認真的……大家能喜歡當然很開心啦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