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幾乎每一刻都在發生些什麽事情。但唯獨夏天發生的事，記得最清晰，念念不忘。蘇映私底下總覺得是因為夏天溫度高，所以那些累贅多餘的事情都被蒸發，隻剩下精華堅韌的片段在記憶的隧道裏閃閃發光。

    八月的京城，整座城市在暑氣麵前潰不成軍，隻剩下柳樹飄搖的小巷中還殘餘些涼意，蟬鳴聲折疊成悠揚的小夜曲，為納涼的居民們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背景音。

    老時間，老地點，老朋友。

    仍舊是晚上七點半，蘇映在京影附近的那家熟悉的小館子裏，又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曹真和許煒峰。

    “好久不見！想死我了！”許煒峰好似一團洋溢的火焰，就著外麵的餘暉彈進了店裏。

    曹真就內斂了許多，他的頭發比起之前留的長了些，又戴上了一副沒有鏡片的黑框眼鏡，顯得目光有神了不少，看見蘇映之後，上上下下地打量，“感覺你曬黑了。”

    “廢話。”蘇映翻了個白眼，“我那是在外麵拍戲，你當我旅遊呢？”

    這家店的老板很會做生意，冬天的時候賣熱乎乎的紅燜羊肉和泡菜豬肉，夏天就轉行，賣起了自家做的刨冰，在周圍的大學城裏廣受好評。

    “老板，芒果、巧克力，西瓜，一樣一份啊！”

    許煒峰總跟曹真來這吃東西，幹淨利落地點完餐之後，就把菜單丟到一邊，身子往後靠在椅子上，問道：“怎麽樣？你那戲拍的？”

    “還行吧，是部好劇，估計收視率不會低。”蘇映簡單地說了幾句關於少年包青天的事情，就岔開話題，問道：“你們畢業展弄得怎麽樣？”

    從雲鶴鎮回來之後，曹真就一直忙著後期的事情，剪輯、配音、字幕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做，忙得團團轉。

    剪輯可不比拍攝簡單，這可以說是整部作品的第二次創作，將拍攝而來的電影素材經過選擇、組接，然後編成一部流暢的電影，不同的鏡頭搭配、時間長短，最終的電影效果完全不同。

    如果是大片的話，還需要考慮到配色、特效一大堆東西，繁瑣至極，沒有一個團隊根本搞不定。還好《紅衣》隻是一部用dv拍攝的偽記錄片，才讓這位孤軍奮戰的導演係的天才沒有愁白了頭發。

    曹真拍了差不多兩百多分鍾時長的素材，最後在裏麵挑挑揀揀，選擇性地剪成了一部九十六分鍾時長的電影，在上個月的京影導演係畢業展進行了首映。

    “那……”“我跟你……”兩人近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互相望了一眼，曹真努了一下嘴，讓這個話嘮先開口。

    許煒峰立刻說道：“蘇映我跟你說啊，那場麵！簡直絕了！”

    “曹真這家夥剪完了之後都沒讓我先看一遍，那天我也是第一次看，而且在我知道劇情的情況下，看完之後都嚇得臉色發青！旁邊那姑娘就更別提了，直接被你嚇得從椅子上翻了過去。”

    “被我嚇的？”蘇映一臉的無辜。

    “是啊……”許煒峰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友，又說道，“老曹這剪片子的水平還是可以的，以後要是當不成導演了，去做個後期我覺得也不錯。”

    曹真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什麽叫做個後期也不錯，說得他好像找不到工作一樣。

    “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蘇映饒有興致地接著問道。

    “片子放完了之後啊，上麵就吵起來了。一幫老學究非說這片子不好，亂七八糟上不得台麵，然後導演學院的院長就說他們思維腐朽，大腦固化，隻知道樣板戲，吵了個天翻地覆。”說到這裏，許煒峰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當時的情景，臉上還浮現出微笑，“我第一次見他們鬧成這樣。”

    蘇映想象了一下一幫白發蒼蒼的老頭拿著拐杖打起來的場景，不寒而栗。

    “結果最後投票，最佳導演，最佳影片全是咱們的。”許煒峰洋洋得意的語氣，好像這全都是他的功勞一樣，“厲害不？”

    “厲害！”蘇映發自內心地說道，又問道，“那咱這片子能上映不？”

    “這……”許煒峰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曹真的眉毛抽動一下，看著他，“那你得問這位了，人家家裏可是有一條院線呢。”

    “別別別，整得我好像能說得上話一樣……”許煒峰連忙擺手。

    “真的假的？老許家裏有條院線？”蘇映倒是頭一次聽說這件事情。

    一部電影想在電影院上映，需要通過發行商和院線協商，院線再安排旗下電影院上映。當然，你也可以直接越過發行商，直接跟院線聯係，不過那難度可就上天了。

    “小院線，小院線……”許煒峰連連說著，又轉而說道，“其實我也把片子的拷貝給家裏負責購片的人看了，可是……唉！”

    那負責人一聽說是學生拍的電影，心裏就降了幾分評價，電影放映沒多一會，看到那低劣的畫質，還有那不停搖晃的鏡頭，就把這部片子直接判了死刑了，無論許煒峰怎麽解釋偽紀錄片風格和dv電影的特色都沒有用。

    曹真聳聳肩，身為這部片子的導演、編劇加後期，他在其中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心血，要說有誰最想讓這部片子上映，那毫無疑問就是他了。

    可是當他把片子拿去給那些影視公司的時候，不是吃閉門羹，就是以為他是在惡作劇。有的小公司開始還很熱情，但是當他說到這部電影是用dv拍的，成本不過幾萬塊錢的時候，電話就被掛斷了。

    學校裏麵的電影獎，在市場這個大環境麵前，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他們就覺得dv電影是個笑話。”曹真歎了口氣，然後三個人不說話了，開始吃老板送上來的刨冰。

    “哎……”蘇映還是回不過味來，這一部片子，花了這麽多心血，結果上映不了，這叫什麽事兒呢？

    “那怎麽辦呢？”蘇映把勺子一丟，問道，“還有別的什麽法子不？”

    許煒峰跟曹真對視一眼，促狹地一笑，然後曹真開口道，“當然有。”

    “怎麽？”聽說事情又有轉機，蘇映瞪大了眼睛。

    “我導師托學院裏的幾位老教授幫忙，把我們這部片子推薦給了東京國際電影節。”

    “啥？”蘇映嘴裏一口刨冰差點噴了出來，“東京國際電影節？”

    東京是亞洲地區的電影聖地，而東京國際電影節應該算是亞洲地區最為頂尖的主流電影節，蘇映上輩子拍過那麽多片子都沒參加過這活動，這一世頭一部片子就是這待遇，讓他有點惶恐。

    “我聽說那東京電影節每年報名的電影有一千多部，最後能在電影節上亮相，參與獎項競爭的不會超過五十部，咱們這片子……能被選上嗎？”

    一部學生電影，還是dv作品……

    “已經選上了，要是沒選上，我們在這跟你說這個幹嘛？”許煒峰得瑟道。

    “合著你們倆開頭渲染了那麽半天，就為了最後這一出是嗎？”蘇映看著許煒峰的表情，覺得自己剛剛的心疼還不如拿去喂狗。

    “我們不說的話，你能知道我們倆最近有多辛苦嗎？”許煒峰狡辯道。

    “好了好了，蘇映你最近有事嗎？沒事的話陪我們走一圈去。”曹真說道，“大概在十月中旬。”

    “沒問題！”吃著刨冰聊著天，突然就要去東京了，這人生的際遇實在有些奇妙。

    “那你趕緊去把簽證辦了，別到時候拿個最佳男主角的獎，還得我們幫你抱回來。”許煒峰打趣道。

    東京電影節的最佳男主角……那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電影節影帝啊！比什麽戛納電影節、柏林電影節影帝比起來也沒差到哪兒去，蘇映心知不可能，可還是忍不住想入非非，萬一評委瞎了眼呢？

    “對了。”一直在聊著《紅衣》的事情，曹真差點把另外一件事情忘了，“我有個師兄看了你的表演之後，說讓我幫忙聯係一下，他想找你演部片子。”

    “男主角？”

    “男主角。”曹真肯定地點了點頭。

    “沒問題啊，怎麽聯係？”蘇映對於賺錢的事情，基本上來者不拒，更何況是曹真的師兄，於情於理，他這個忙都得幫。

    曹真給他抄了個呼機號碼，他記了下來，點點頭，卻又聽見曹真說道：“我這個師兄，脾氣有點古怪，你要是覺得不合適，拒絕了也沒事。”

    “嗯，知道了。”這些搞電影玩藝術的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蘇映都快見怪不怪了。

    “我說。”一旁的許煒峰搭話道，“你真不考慮買個呼機嗎？聯係你也太麻煩了點。要是缺錢的話我先幫你個買一個。”

    “呃……不用了。”蘇映連忙拒絕道，他一直沒買呼機，因為前世早就用慣了手機，用這樣原始的通訊工具實在是不習慣，“我打算過兩個月買部手機，諾基亞3210，聽說馬上就要上市了。”

    “糯雞亞？什麽公司，好用嗎？”曹真好奇問道。

    “好用，當然好用！”擋子彈，砸核桃，當板磚，諾基亞最經典的機型，全球銷量1.6億，那質量真的是沒話說，即使是十幾年後都還有人在用。

    “那我也買一部去。”

    “……”蘇映開始考慮自己要不要去諾基亞當個推銷員。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要換榜了……不知道這本可憐的新書能不能上榜啊，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