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Ation 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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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得第十二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櫻花大賞提名的影片有——”
“《大約在午夜》。”
“《晨曦之光》。”
“《阡陌尋花》。”
台上的主持人以一種極慢的語速念著名單上的名字,念過之後,後方的大屏幕上會播放一段剪輯好的影片片段。
“《紅衣》。”
念到這裏的時候,大屏幕上出現的是影片後半段的那段追逐以及結尾蘇映那鬼魅的一笑,在場觀眾不管看沒看過這部片子的,對上蘇映的那雙詭異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本屆電影節上的奪冠熱門,這些天在報紙上吵得沸沸揚揚,在快結束的這幾天已經基本達成共識,很多人都猜測櫻花大賞會由《阡陌尋花》奪得。
至於《紅衣》……在那些資深的影評人眼中,這部片子頂多算得上是立意新穎,拍攝手法不錯。一沒內涵二沒思想,拿一個新人獎就可以到角落裏偷著樂了。
“獲得第十二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櫻花大賞的影片是——”
“《阡陌尋花》!”
果不其然,沒有人感到意外,全場都報以熱烈的掌聲,白發蒼蒼的西班牙導演和身旁的演員擁抱了一下,拄著步行手杖走上台前。
他的步履堅定而又遲緩,主持人走下台,想要攙扶他一把,可被他禮貌地拒絕了:“謝謝,不過我還沒有老到那種程度。”
走上台前,他有些氣喘籲籲,但是拿起話筒的第一句話卻是:“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這是一種讓人倍感舒適的謙卑態度,舉止文雅,彬彬有禮,像極了歐洲的那些老紳士。
“四年前,我已經七十二歲了。”他的開頭是這樣的一句話,“我開始認真想著七十二歲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老了呢?我對著我的皺紋這麽問,也對著我鉛灰色的頭發這樣問。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披上了飽經歲月最真實的模樣。”
“我可以感受到我的一天變得越來越短,膝蓋的隱隱作痛告訴我下雪的季節就要到了。世間萬物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巴塞羅那的燈光照耀著它們,我知道天空中的月亮仍如我年輕時那樣皎潔,但我已經看不清它了。”
“在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常常會有這樣的一種感覺——死神就坐在門外的屋簷下,坐在昏昏的幽暗中,凡人看不見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等候著我。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就會失去耐心,站起來對我說,好了,走吧。”
“我的身體被禁錮在狹小的範圍裏,但我的靈魂卻在黑夜中遠行,脫離開殘暮的軀殼,脫離開白晝的實際,在無比遼闊的夜的世界裏遊走,去到一切心魂由衷的所在。”
“我的日常生活裏除了陽光已經留不住別的什麽東西,但我的精神生活卻變得前所未有的豐富多彩。在那個時候,我突然告訴我的孩子們,我想要做一名導演。這對他們來說有些倉促,但是還好,沒有人阻止我,也沒有人問我為什麽。”
“這是我年輕時的夢,在那個時候我並不期望從電影中可以獲取什麽,我隻是想要把我想象中的故事講出來。但當我凝視畫麵的時候,一種奇怪的感觸油然而生,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而我在這個瞬間,掌管了時間的鑰匙。”
“我剝離掉了一切外界賦予我的定位和枷鎖,隔離開所有試圖左右我、幹涉我的聲音,忘掉所有媒體曾經輸出給我的價值觀,獨自享受著我在心靈世界裏的漂泊。直到七十二歲,我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到如今,已經四年過去了。今年我七十六歲,完成了我的第二部電影,拿到了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個獎項,但是我覺得,我在電影領域的生涯才剛剛開始,我的生命才剛剛開始。”
“台下的諸位,你們和我年輕時一樣,野心勃勃,信心十足,覺得自己永遠不會老去。但你們比我幸運得多,你們比我多了五十多年的時間來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這一點令我有些懊惱,但我並不後悔,希望我們能在電影的旅途中能收獲更多、更寶貴的東西。”
“這些就是我所想要說的,謝謝各位。”
會場中響起了整晚最為熱烈的掌聲,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為了這位古稀之年仍堅持追逐夢想的老人,如潮如浪,經久不息。
這是一顆年老而有趣的靈魂,歲月沒有褪去他生命中的色彩,反而讓他曆經打磨後變得愈發動人。
“真是位值得尊敬的老先生。”蘇映聽見旁邊的曹真這樣說道,他的手掌都快拍紅了,“我開始期待他的下一部電影了。”
曹真本來還對大賞抱有的一絲想法,在此刻煙消雲散。這個獎項的歸屬,毫無爭議,實至名歸。以他現在的閱曆與深度,與這位老人之間隔著一條深不可測的鴻溝。
“光是這段獲獎感言,就足夠他再得一個藝術貢獻獎了。”許煒峰也點頭。
“說不定以後,會有人拍一部關於他的傳記電影呢。”蘇映望向台上那位精神矍鑠的老人,“那一定會很好看。”
至此,第十二屆東京國際電影節圓滿落幕。
不過,那隻是對圈外人而言,對這些電影劇組來說,有些事情才剛剛開始。
剛走出會場,獲獎的各個劇組就圍攏過來不少記者,蘇映他們當然也被圍住了,大部分是中台港兩岸三地的記者,大家都對這幾個年輕人很感興趣。
曹真和許煒峰有些慌張,不知道怎麽應付眼前這場麵,李叔便站了出來,和媒體們一一約定好了采訪的時間,方才走出了這個包圍圈。
“我的天……差點沒把我擠死。”天氣明明很涼,曹真卻是滿頭大汗,那西服本來就緊身,這會兒發現扣子都擠掉了一顆。
“哎,這幫孫子嘿,之前我跟李叔去找他們,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許煒峰有些氣,“這會兒拿了獎就跟蒼蠅聞著屎一樣全撲過來了。”
蘇映沒好氣地看著他:“你這語文水平是不是應該回爐重造一下?有說自己是屎的嗎?”
之前華語媒體報道東京電影節時,都將聚光燈對準了《夏日迷情》跟《晨曦之光》這兩部電影,《紅衣》的存在感完全被忽視了。
有家台灣媒體大肆嘲諷大陸電影的沒落,泱泱大國連一部好電影都拿不出來,還惡意揣測是不是曹真走了什麽後門,不然一部本科生的畢業作品怎麽可能拿到東京電影節上來參展,確定不是來拿他們找樂的?
不知道這個結果是不是啪啪啪把他們打得臉都腫了,反正蘇映翻他們的報紙的時候,沒見他們再提東京電影節這回事。
在這樣一個物欲橫流、追名逐利的年代,世上隻剩下錦上添花與落井下石這兩般選項,雪中送炭?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許煒峰也隻是嘴上抱怨了一下,後麵送上來的采訪和訪談,一個也沒落下。
從前車馬很遠,書信很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而現在,蘇映和曹真他們還沒有登上回國的航班,全世界都好像知道這個消息了。電話、網絡、郵件、傳真,將京城和東京之間的兩千公裏縮短成了一個夢的距離。
“滴滴滴”、“當當當”……曹真跟許煒峰的手機響個不停,大部分是來自京影的同學和老師,當初他們推薦這部片子去東京電影節,其實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這部片子在內地市場注定毫無作為,但極具潛力,不如邁出國門闖一闖,誰成想真的在東京電影節上有所斬獲。
曹真聽著自家院長那得意洋洋的語氣,頗有種把自己比作當世伯樂的飄然感。
蘇映看著他們的忙碌,稍微有些落寞,他的手機從早到晚隻響過兩次,是徐榛和陳媽打來的。
“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了《荷塘月色》裏的一句話,蘇映輕笑一聲,隨後拋之腦後。
在遇到他們之後,他漸漸覺得,有這群朋友,已是件很知足的事情。
總之,曹真與《紅衣》的名字,在一個黃昏與黎明之後,響徹大江南北。
幾乎所有的采訪文章,都不約而同地在醒目的位置放上了竹內幸評價曹真的那段話。
“亞洲影壇刺破黑暗的希望之光”,這個略顯拗口的稱號不脛而走。
“這名字怎麽感覺這麽中二呢?”蘇映笑了笑,放下雜誌。
明日,他們將與朝陽一起,同時出現在京城的上空。
——第一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來來回回改了四五個小時才發上來,第一卷就這樣結束啦,撒花撒花~
希望還對大家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