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Ation 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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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到了, 京城最好的時光也就不遠了。
道具、攝影、演員、導演……《安河橋》的劇組已經差不多聚齊了,但祁雲遲遲不說開拍的日期,隻是帶著蘇映跟沈宸, 在這座城市最邊緣的地方遊走。
當蘇映慢慢地走過這個城市一條又一條街道時, 才發現自己雖然在這裏生活了這麽久,但是居然到處都是他從未去過的地方。
地鐵與路麵交通轟隆作響, 以至於他都有些微微顫動, 刹那間,他覺得這好像就是這座城市的脈搏。
祁雲帶他們去的地方,都是京城繁華的表象下隱藏著的真實, 那是流動著的悄然無聲的**與無止境的麻木。
夜裏燈紅酒綠的牆,紛亂的汽車喇叭,嘯叫的警笛,過於擁擠的地鐵與街道, 高樓群集處黑壓壓的陰影, 剝離了光鮮靚麗的外殼, 隻剩下千瘡百孔的靈魂,這些才是祁雲眼中的京城。
“城市,其實都一樣, 不一樣的隻是人。”在經過一個紅綠燈前,祁雲忽然這樣說道,“如果你了解一座城市的繁華與蒼涼,那你一定在這裏擁有過愛情。”
“愛情?”蘇映一臉困惑,指了指身邊的沈宸, 而後者毫不客氣地對他報以白眼,“我和這貨?”
“不。”祁雲玩味地看著這倆,“是汪彥和何夕。”
汪彥和何夕,就是他們倆在《安河橋》裏的名字。
拍一個愛情故事,重要的不是故事,而是愛情。
所以祁雲天天帶著他們倆這樣走著,就是想讓他們培養出那種感覺。感覺出來了,那麽電影,就拍好了。
二月十四日,一個頗具浪漫色彩的日子,《安河橋》正式開機。
直到這一天,祁雲才終於覺得,他們倆準備好了。
可是他們之間真的發生什麽了嗎?什麽也沒有。
沈宸還是跟之前一樣,對蘇映有一句沒一句的冷嘲熱諷,隻是其中少了一絲冷淡,多了一絲促狹。
他們與祁雲一起,在這初春灰暗的街道上走著,渴了便買一杯飲品,餓了便在路邊的小攤上吃些東西,就像跟著一個最為蹩腳的導遊,在京城中欣賞著最不值一提的底層生活。
不過什麽也沒發生嗎?倒也不盡然,蘇映確實知道了許多關於沈宸的事情。比如他也愛吃辣,在鴨血粉絲湯裏麵會擱好多辣椒;討厭香菜,會很仔細地把湯裏的香菜一片片夾到空碗裏去。再比如他是華夏戲劇學院的學生,今年才剛剛畢業,但他三年前就開始拍電視劇了。
這麽說起來,沈宸還是蘇映在圈子裏的前輩。他得意地看了蘇映一眼,但蘇映偏過頭去就是不看他,氣得他在蘇映的背上打了幾拳。
這幾拳很輕,像是撓癢癢一樣,在這個瞬間,祁雲的眼中閃過一絲異光,成了!
這就是他想要的感覺。
“蘇映,你準備好了嗎?”在一間陰暗的出租屋裏,作為導演的祁雲問道,然後他看見蘇映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好,a!”
汪彥自幼長在三教九流的邊緣灰色地帶,在這片土地上,有著數不清的肮髒與罪孽,而他的工作,就是什麽地方都不可缺少的快遞員。
不論什麽東西,是人或物,隻要他那台舊哈雷運得動,他都能幫你送到這個城市的任何角落。
他整日為生存奔波於瑣碎與世俗之間,整個城市的灰跡中布滿了他的輪胎印。他唯一的愛好,便是躺在他那從廢品站裏出來的破沙發,一張接一張地放著從影碟店租來的盜版影碟。
蘇映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躺在沙發上歪了歪頭,伸手按了一下遙控板,關掉昨晚忘記關的電視機,然後揉了揉眼睛,起身一步一晃地走到衛生間。
他的背影搖曳,在鏡頭中有著三四十年代的黑白默片的影子。
衛生間的鏡子斑駁,隻勉強照得出人影,頭頂上枯黃燈泡邊有著三兩隻黑白紋理的蚊子。蘇映胡亂地在水龍頭前抹了一把臉,淩亂的發絲沾染上了水氣貼在額角邊上,露出蒼白的前額。
他的雙目空洞無神,就如同一具失了魂的行屍走肉,動作機械地就著模糊的鏡子呲呲啦啦刮著胡子。
“好!停!”祁雲拍了一下掌,喊道。
《安河橋》的劇本十分簡單,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留白。就像剛剛這段戲,祁雲根本沒在上麵寫演員該怎麽做,他隻是在開拍前對著蘇映說,你要演出一種頹廢、茫然的感覺,其他的,你愛怎麽演怎麽演。
他就像一個不負責的園丁,在自家的花園裏扔了兩枚種子,從不澆水施肥,也不修枝剪葉,就讓這兩枚種子長成它們本來的模樣。
因為它們本來的模樣,就已經足夠美了。
祁雲屏息著看著蘇映與沈宸在鏡頭中的演繹,他們在鏡頭前的一舉一動都綻放著無與倫比的光彩。他是個對於電影、人生都有著獨特見解的人,從來不肯將就一下。他在九五年拍完《青鳥》,正是聲名最盛的時候,卻覺得這部電影沒能拍出他想要的感覺,在剪輯完原片之後不肯上映,被逼迫得急了,還大罵投資方是“隻懂得金錢與利益的蛀蟲”。
他渴望能與他的靈魂相契合的演員與劇本,就像曾讓他獲得柏林影展金熊獎的《夜尋》一樣。
從那之後,祁雲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位曾曇花一現的文藝派導演,變成了內地影壇中的一個符號,人們口中的一個名字。
直至今天。
《安河橋》是一種獨特的雙線敘事結構,沈宸一人分飾兩角——何夕與何夕,戲份最重。相同的姓名與相似的外表下,是截然不同的兩顆靈魂。而蘇映演繹的汪彥,則如同一拱石橋,搭在了原本不相及的兩岸。
祁雲一直處於幸福與忐忑的重疊之中,幸福是因為蘇映與沈宸的驚豔表現,完完全全超乎了他的想象,而忐忑則在於,這倆馬上就要演對手戲了。
他們真的能演出祁雲所想要的那種感覺嗎?
祁雲在鏡頭後吞雲吐霧,默不作聲,如果不行的話,那就暫時停拍,再熬一熬。
沈宸本身就是一個感性的人,他明白祁雲的意思,而且很快便融入到了《安河橋》的劇本當中。但蘇映對這件事就顯得有些抗拒,他從未曆經過愛情,或許他可以在表麵的層次上去演,就像他以前做的那樣。但他的情緒無法沉入內裏,更別提祁雲所說的感覺。
他還需要一個契機。
汪彥這個名字,有幾分書生氣,但他可沒有那種文質彬彬的感覺。他從初二開始就輟學,跟著幾個混混無所事事地遊蕩。他的臉上永遠沒有年輕人該有的表情,總是麻木的,呆板的,毫無生氣的。那琉璃一樣的眼珠裏,黯淡的一絲光彩都沒有,當他看向你的時候,總有一種陰氣森森的感覺。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家店裏看到一輛被偷來的摩托車。
不,那不是一輛摩托車,那是一台哈雷。
巨大的v形雙缸,粗狂的外形,處處彰顯著獨屬於哈雷的狂野。
看見它的瞬間,仿佛就能看見美國西部的蠻荒與遼闊,那意味著自由、粗獷、奔放、灑脫和狂放不羈,甚至帶有濃重的野性。
而這些都是汪彥所不曾擁有的,所向往的一切。
那天下午,汪彥買下了那台哈雷,本以為是他恣意張揚的青春的開始,卻沒想到,那已是落幕。
他花掉了自己的所有積蓄,買回來了這台象征著自由與夢想的哈雷,本以為人生就此改變,但是結果呢?什麽都改變不了。
他還是住在那逼仄陰暗的出租屋裏,生存在這片壓抑的灰色空間,騎著那台野性十足的哈雷,變成了一個毫不起眼的送貨的快遞員。
這是多麽諷刺的一件事情。
黑暗吞噬著他的軀殼,空虛沉澱了他的夢想,隻剩下迷茫的空氣,在呼吸間侵蝕著靈魂。
睡眼朦朧,抽煙包宿,混吃等死,如此生活數十年,直至世界崩塌。
這本是他臆想的人生,單調,枯燥,乏味。
直到這天下午,他遇見了何夕。
“蘇映,怎麽樣?”祁雲有些擔憂地看著蘇映。
蘇映深呼吸了一口氣,“我試試吧。”
他沒有給出肯定的回答,因為他不明白,當人生如此蒼白的汪彥遇見何夕的時候,究竟會出現什麽樣的事情。
對於體驗派的演員來說,他們自身的閱曆,就是他們的局限。無法明白,就沒法去演。
所以他隻能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想哭,這一周收藏掉個不停……心塞的感覺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