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反義詞, 不是憎恨，而是生活。

    因為愛情是虛幻的，構想的事物, 但生活是現實的, 真實的存在。再偉大的愛情，也會磨滅於生活的瑣碎之間, 但沒有愛情, 生活又是不完整的。

    因為你，我愛上了這座冰冷的城市，至死不渝。

    也同樣因為你, 我厭倦了這座喧鬧的城市，頭也不回。

    在那個雨夜過後，汪彥與何夕的關係又仿佛恢複了正常，他們會在傍晚時騎著哈雷在路上向著落日馳騁狂奔, 在湖水邊擁抱, 在天台上接吻。

    但隻有汪彥知道, 有些東西已經破碎，再也回不去了。

    他答應了姐姐提出的計劃，說實話, 那所謂的計劃簡單得有些可笑。隻需要他把何夕帶到他家裏呆幾個小時，然後他的姐姐就會找人打電話去向何夕的父親勒索，得到的錢三人平分。

    三十萬，每人十萬。

    在這裏，一萬塊就足以讓一個人沉沒在那條河水裏萬劫不複, 人命賤得簡直不值錢。

    十萬，足以買十條人命，由不得他不動心。

    汪彥住的出租屋是一棟老舊的房屋，窗戶、磚瓦都已經有了些裂縫，布滿了歲月斑駁的痕跡。土黃色木板的門框以及同色的木門，大概是那個時代標誌性的裝潢風格，角落裏還堆著一些上一任租客留下來的笨重家具。

    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濕氣味，攝像機以一種偏離的角度，將窗戶裏透進來的光收納在鏡頭當中。

    蘇映輕輕地扭動鑰匙，將房門打開，他身後的沈宸如同一隻快樂的百靈鳥一樣飛了進來，站在房間的中央左瞅右望，然後轉了個圈，對著窗戶張開雙臂，像是在迎接太陽。

    跟你在一起的時光總是燦爛如同新生。

    什麽樣的原因都有。

    因為天氣很好。

    因為天氣不好。

    因為天氣剛剛好。

    因為你，我才找到了自己。所以，盡管我所擁有的不多，但我願意把我最好的都給你。

    我把最好的年華給你，把最真摯的情意給你，把整個生命裏的光都給你。

    我隻要你，有你我就忘卻了一切，我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要了，因為我什麽都有了。

    沈宸輕輕地擁著蘇映，在他的脖子上留下吻痕。蘇映隻覺得自己的嘴唇觸碰到了一個柔滑而軟膩的東西，不再是之前那種青澀而笨拙的吻，那靈巧的舌頭滑入口中，貪婪地攫取著屬於他的氣息。

    不知不覺間，兩人一齊倒在了那張沙發上，蘇映睜開眼睛，看見沈宸兩頰通紅，鼻尖滲出細小的汗珠，眼裏霧蒙蒙水潤潤的，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沈宸身上的運動服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滑落到了地上，蘇映的手鑽進了他的衣服裏，撫摸著他光滑的背，溫熱的手掌揉捏著他的腰腹。沈宸凝望著他的眼喘息著，他們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

    沈宸剛剛解開蘇映衣服上的第一顆扣子，身旁便有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叮叮叮——”是手機響起的聲音。

    意亂情迷的蘇映終於清醒了過來，他匆忙間想坐起來，沈宸卻緊緊地抱著他不肯放手，他用手用力一推，把錯愕的沈宸推到了一邊。

    他終於想起來今天是在做什麽了。

    沈宸被他粗暴地推到一邊，心裏有些委屈，他身上的衣服淩亂著，露出精致的鎖骨和線條流暢的肩部。他手腳並用，想爬回蘇映的身上去，一抬頭卻碰上了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喂，你等會。”蘇映對手機說著話，眼睛打量著沈宸，像是在打量一件明碼標價的貨物。

    那眼神，讓人本能地感到害怕。

    他把手機放到沈宸的麵前，“來，你跟他說幾句話。”

    沈宸眼睛直直地盯著麵前的手機，聽著裏麵焦急的呼喊聲，那是他父親的聲音。

    “快點！”蘇映不耐煩地催促道。

    “爸！爸！你別！”沈宸突然之間全明白了，他剛想把手機搶過去，便被蘇映一下子推開，倒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那是夢破碎的聲音。

    “聽見了嗎？聽見了就老老實實地打錢，你放心，等我們收到錢了，你兒子就回去了。”

    沈宸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跟死掉了一樣。

    世界就是這樣告終，不是嘭的一響，而是噓的一聲。

    “好！”祁雲喊道，攝影機也適時關閉，“走吧，準備準備拍下一場戲。”

    下午的那段鏡頭尤為重要，拍完了，這部片子也就拍好一半了。

    劇組的人員都收拾著東西往外走，但祁雲偶然間一回頭，發現沈宸還呆呆地跪在地板上，蘇映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沉默地看著他。

    “你們……沒事吧？”祁雲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對很多演員來說，他都擔心他們入不了戲，但對這倆，他隻擔心入戲太深，出不來了。

    過了好一陣子，蘇映才勉強反應過來，他看了眼睛還在泛紅的沈宸一眼，扭頭對祁雲說道：“沒事，祁導。”

    “好吧……那我先出去。”祁雲也感覺到這裏的不對勁，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走了出去，讓裏麵那兩人自己說道說道。

    沈宸的目光呆滯，像失去了翅膀的飛鳥，割掉了胸鰭的遊魚。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氣都如夾雜了刀片一樣，從呼吸道到肺一路割過，在離開時剝落了體內殘存的所有體溫。

    蘇映的手心裏全是汗，剛剛那段戲，他有那麽一會是被沈宸帶著走的。就像在跑道上賽車，前麵的車飆得連輪子都飛起來了，後麵的他隻能把油門一踩到底，死死咬住才沒有被甩開。

    汪彥跟何夕不一樣，那本身就是一個自私、冷漠的人，就算沉入角色，蘇映也能很快抽離出來，但沈宸可就不行了。

    那段純真的愛情太過於熾烈，就如同燃盡一切的熊熊火焰，哪怕被冷水澆了個涼透，也都在滋滋地散發著餘熱。

    “應該相信愛情嗎？”沈宸突然開口，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應該啊。”

    “為什麽？”

    “相信的話，會比較幸福。”

    “可是，不相信的話，期待就會少一些。而如果不期待，就不會太失望。”沈宸認真地看著他。

    蘇映本來想說，戲是戲，人生是人生，可是沒來由地想到了程蝶衣，一時半晌說不出話來。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其間的真真假假，又有多少人能弄明白呢？

    更何況，戲有邏輯，人生可沒有邏輯，人生往往比戲劇還荒誕。

    ……

    愛情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件奢侈品。昂貴到即使隻是碰一下，都會劃傷了手指。

    下午的戲，是在上一場之後的重頭戲，汪彥接到了電話，他的姐姐告訴他計劃已經成功，然後汪彥騎著哈雷送何夕回家。

    蘇映騎上哈雷，打上火，轟隆的發動機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吧，上車吧。”

    沈宸站在他的身旁，表情冷漠地看著他。

    “你能得多少錢？”

    “啊？”發動機的聲音掩蓋了沈宸的說話聲。

    “我問你！綁架我，你能拿多少錢？”沈宸說話的聲音大了一些。

    蘇映皺著眉，“三十萬，每人十萬。”

    “十萬？十萬？十萬你就把我給賣了？”仿佛聽見了一個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沈宸突然之間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

    “你幹嘛？”他的笑聲讓蘇映的心底有些發寒。

    “哈哈哈哈……”沈宸繼續笑著，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天啊，他恨不得想把一切都給這個男人，可是在這個男人眼裏，他竟然隻值十萬塊錢！

    多可笑啊！這難道不好笑嗎？

    “我就這麽便宜！”他聲嘶力竭地大吼道，“我怎麽他媽的這麽便宜！”

    他絕望的叫喊聲，給人一種極強的破碎感。

    沈宸一把推開蘇映的手，轉身就跑，拚命地跑，而蘇映就跟在後麵拚命地追。

    蘇映急切地喊道：“你要去哪啊？”

    沈宸頭也不回：“要你管啊！”

    鏡頭搖晃著，跟在他們倆的後麵，鏡頭中那件紅色的運動服像隻翩飛的蝴蝶，分外引人矚目。

    晃晃悠悠中，破舊的街道，行走的路人，都與他們無關，如流星般劃過畫麵，直至追逐上了那座橋。

    這裏自然不是安河橋，安河橋下早已幹涸堆滿垃圾，祁雲找了一座類似的橋來進行拍攝。

    橋下的水流急湍，衝在石頭上，濺起無數飛散的水花。

    沈宸站在橋邊，指著蘇映大喊：“你別過來！”

    “你別這樣，你聽我講……”蘇映仍然往前走去，卻看見眼前的沈宸的身體往前傾了一些，“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蘇映歎了一口氣，萬般無奈，“你想做什麽啊？”

    紅色的運動衣在陽光下亮得耀眼，何夕這個孩子，本來就是屬於光的。

    他的眼神，天真爛漫，他的愛情，熾熱誠懇。

    但他卻愛錯了人。

    沈宸認認真真地打量著蘇映，像是在記清他的每一縷頭發，每一寸肌膚。他喜歡看蘇映驚恐急切的表情，好像這個瞬間，才能感受到自己的確存在於對方的眼裏。

    他的眼神迷離恍惚，微笑似顯似隱，像極了開得最為熱烈的杜鵑花，但嘴巴吐出的卻是最為冰冷的詛咒。

    “我恨你。”

    “啊？”蘇映的眼角抽了抽，他慢慢抬頭，就那麽一眼，裏麵夾雜著的陰鬱與絕望，狠狠地撞在了他的心底，讓他整個人如同被戳爆的氣球一樣轟然炸裂！

    “我好恨你。”沈宸的表情突然一斂，臉上除了純淨之外一無所有。

    他現在有多恨，就說明他之前有多愛。

    在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在蘇映來得及反應之前，他從欄杆上脫手，如鳥一般直墜下安河橋。

    之前追逐的鏡頭都是快而淩亂的，而在這段對話中，攝影機的鏡頭不斷朝向蘇映又不斷朝向沈宸，捕捉著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最後沈宸落河的這個鏡頭，卻極慢極慢，顯得悠長而富有詩意。

    讓我做個寧靜的夢吧，在夢裏你沒有離開我。那條很短很短的街，我們走了很長很長的歲月。

    灰飛煙滅的是我的靈魂。

    藕斷絲連的是這座城市。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將在5月27日（周六）入v，會有倒v章節，當日掉落萬字更新，請大家多多支持，謝謝~

    （猶豫了半天要不要把這章扔到明天去，想了想還是算了，盡量不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