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Ation 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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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節這種東西, 聽起來似乎很高大上,但實際上呢,一回生二回熟, 多參加兩次也就沒什麽大不了的了。其實仔細想一想, 這不就是大學裏邊的電影交流會嗎?隻不過觀眾多了一點,嘉賓有名了一點, 關注度高了一點, 其他……其他好像也沒什麽了。

    好吧,這樣說起來,差別還挺大的。

    《安河橋》的首映放在了第三天, 對於為期十一天的威尼斯電影節來說,這是一個極為討巧的時間點,不會因為上映的時間太早以至於閉幕時觀眾早已淡忘,也不會因為太遲而失去了媒體的宣傳造勢。

    主辦方排片時, 給予《安河橋》的放映場次不少, 可見他們對於這部電影的看好。大眾媒體忘了祁雲是誰, 可是那幫老家夥們可沒忘記。藝術,本身就是一個在等待的過程。

    沈宸初到異國他鄉,不習慣這個瑰麗而陌生的城市, 不習慣滿耳嘰裏咕嚕聽不懂的語言,便天天與蘇映待在一起,兩個人結伴去看電影。

    此情此景,恰如去年東京。

    伊朗電影向來是各大電影節上的常客,這個嚴守清規的伊斯蘭國家, 有著非常嚴苛的電影審查製度,政治、宗教、性等電影題材全盤禁止,華夏的廣電與之相比都是小巫見大巫了。

    因此伊朗導演大多走的是新現實主義的風格,以清新質樸、恬淡平靜的影像風格在影壇中獨樹一幟。他們在影片中采用的拍攝手法貼近於紀錄片,卻又雜糅了現實與夢境,視角往往放在平凡、善良的普通人身上,以此來規避嚴格的審查製度。

    《小鞋子》以及《天堂的顏色》,便是其中的優秀代表。

    但是有壓迫,自然就有反抗,總會有人不滿足於戴著鐐銬跳舞,於是砸碎了枷鎖,衝出了監牢,向著天空呐喊。

    蘇映他們今天看的這場伊朗電影便是這樣。

    《生命的圓圈》,是伊朗導演賈法·帕拉西的作品,他的前兩部電影《白氣球》和《誰能帶我回家》都是伊朗電影的傳統套路,走的是天真通俗的兒童片路線,從不故作深沉,簡單而溫暖。

    但他對於伊朗婦女以及社會問題的關注,卻使得他的第三部電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條道路,而他的人生,也因此走上了另一段分支。

    在伊朗,曾明令規定若是電影中要展現婦女問題,隻能講述婦女如何在家庭穩定中做出貢獻,以及在工作、社會中的良好地位。但賈法·帕拉西卻反其道而行之,冒著禁忌的危險,在影片中貢獻了妓/女、囚犯等大量邊緣女性的形象,而且矛頭直指伊朗政府。

    因此,這部影片不僅在伊朗遭禁播,而且劇組成員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迫害。

    通過這部影片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在男性為尊的社會中,女性所麵臨的困難處境。那一個個長鏡頭,講述著在這平凡的一天裏七個苦難女人的故事。沒有幻想,沒有救贖,有的隻是無止境的痛苦的輪回,不可改變的命運,以及一生的禁錮與隔絕。

    從白晝到黑夜,由新生命的誕生到舊時光的死亡,每個女人的命運相似而結局相同,她們不知如何反抗,就那樣麻木著,任憑絕望的車輪自軀體上碾壓而過。

    那殘忍而真實的殘像斷影,與其說是電影,更像是紀錄片,是導演的一種宣泄。他給你看在伊朗這一群女人夢想的破碎與衝動的消亡,主題是極端而又激進的,但是拍攝手法又是平緩的,冷靜的,客觀到讓人喘不過氣。

    所有殘酷都被一絲不/掛地用竹竿穿起來,晾在房頂上任眾人觀看,那影片中的世界,是一個與眾不同卻不可磨滅的存在。

    這部電影若是放到去年的東京電影節,那就是妥妥的櫻花大獎,畢竟是一千三百多部影片中選出來的二十部電影之一,質量高得簡直有些嚇人。

    不過東京電影節畢竟是新人導演的舞台,拿它跟歐洲三大展比,不免有失公允了。因此蘇映這個念頭隻是在心中閃動了一下,便消逝不見。

    接下來,蘇映他們又去《榴蓮飄飄》那邊的首映場看了看,給秦海璐捧了捧場。

    《榴蓮飄飄》是陳果的作品,如果說賈法·帕拉西是伊朗導演裏的異類,那麽陳果,就是香港導演中的奇葩。香港電影裏常見的槍林彈雨、中國功夫,在他這裏統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香港底層平民的生活狀態,講他們的奮鬥史、落魄史、掙紮史,充滿濃重的現實主義色彩。

    蘇映從來沒有見過有哪個香港導演鏡頭裏的香港,會像在他這裏這樣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一起,壓抑、喧鬧,而且狹隘,像是坐井觀天裏麵的那口井。

    這部片子的主演是秦海璐,這姑娘可不容易,九歲就被父母送去營口學京劇,專攻最苦最累的刀馬旦,十四歲告別京劇團,到京城考上了華夏戲劇學院,轉學舞台劇,那身段那腰板,在國內的女演員中絕對是拔尖的。

    她在這部片子裏演的是一個在內地沒有出路的北方女孩,懷揣著對他鄉的憧憬來到香港,卻在這個繁華都市的底層做著最為卑賤的工作——妓/女。

    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在風月場中廝混,用人格與身體來換取金錢,她懷念著過去在家鄉的平淡生活,但諷刺的是,她家鄉的家人與朋友們卻堅定地認為,美好的生活就在南方。

    整部電影的故事雖然平淡,但是很流暢,蘇映甚至能從畫麵中感受到隱隱的禪意與詩情。那穿梭在全片中的榴蓮既是幻想又是現實,它讓生活在不同維次的生命相互碰撞,並引出所有的甘苦與體悟。

    放映完之後,沈宸的雙目呆滯地望著前方,一動也不動,蘇映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麽啦?”他問道。

    “總是感覺,好殘酷啊。”沈宸嘟囔著,又補充道,“兩部電影都是。”

    蘇映歎了一口氣。

    這便是我們的世界。

    沒有炮火,依然殘酷。

    ……

    九月二日,《安河橋》首映。

    蘇映跟沈宸、祁雲他們一起坐在影廳最前排的位置,這裏是整個影展裏條件最好的放映廳,足以容納三百多人。而蘇映他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觀眾陸陸續續地進場,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至座無虛席。

    而這一切,都得歸功於米洛斯福爾曼這位評委會主席,前兩天媒體采訪,在問到他最喜歡的影片是哪部的時候,這位老爺子竟然失口說出了《安河橋》的名字,即使他後麵有心補救,也無濟於事。

    有人記起來,yun qi這個名字,似乎是十年前那部《夜尋》的導演,記者們翻了翻,果然。

    於是便迎來了今天的盛況。

    祁雲摸了摸包裏的煙,忍住了點一根的衝動,窩在座椅裏翹著二郎腿。

    說實話,他有些緊張。

    其實片子拍到快結尾的時候,祁雲之前找來的投資就已經用完了,他沒辦法,隻好找曹真和許煒峰他們借了些錢,才把這窟窿堵上。

    他在拍這部電影之前,其實並沒有想太多,隻是拿著一個劇本,想講一個故事。但是拍完之後,現實與精神上的各種壓力,卻讓他很功利地非常想拿一個獎。

    這種文藝電影,在內地注定是沒有市場的。隻有拿獎,這部片子才能引起國際片商的關注,隻有引起片商們的關注,這部片子才能賣出點價錢,讓他還清身上的債務。

    但是看著身邊的這兩人,祁雲又充滿了信心,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電影,在這段影像中,包含著兩顆熾熱跳動的靈魂。

    蘇映微微偏過頭,低聲問道:“你緊張嗎?”

    沈宸看著他的側臉,反問道:“緊張什麽?”

    這部電影裏,有我,更有你,有什麽值得緊張的嗎?

    沒有。

    燈光慢慢暗下,熒幕漸漸亮起,而在放映廳中充斥的碎語,也逐漸歸於一片平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視著前方,那是一段故事的開始。

    影片的開頭,是灰蒙黯淡的夜。

    在平緩的流水聲中,鏡頭穿過一座起名安和的石拱橋,隨著一個衣衫破舊的男人的背影,晃過一座座灰白蕭索的小樓,河岸邊淒清的蟲鳴,隨後,轉入了一個小巷之中。

    一個轉彎,仿佛時空門一樣隔開了兩個世界。在人們已經沉睡的時候,在那清澈寧靜的世界的另一麵,這條窄窄小巷中依然霓虹閃爍,人頭攢動。

    迷亂的燈火感染著每個來到這裏的人,街道兩旁皆是風格迥異的酒吧,就像繁星揮灑在夜空。窗沿邊掛滿了各式的酒瓶,滿牆的信筆塗鴉,擺設雜亂無章。

    而鏡頭終於從那個男人的背影轉到了側臉,未剃幹淨的胡須,灰敗的臉龐,不遠處的繁華將他身上那枯絕、凋零的氣息展露得一覽無遺。

    沈宸靜靜地看著熒幕,眼睛的邊角卻打量著身邊的人,隻是影廳裏很黑,不太能看清楚。

    那個男人漫無目的地站了一會,然後選準一間酒吧,隨意地走了進去。

    “情義已失去,恩愛都失去,我卻為何偏偏喜歡你。”

    鏡頭微微側移,酒吧裏放著一首有些懷舊的粵語歌,鏡頭中的色彩五光十色,卻層次清晰地擁有著縱深感。而在畫麵的最深處,穿著黑白相間的馬甲的沈宸探出腦袋,點燃了一根香煙。

    如同藍色妖姬般妖豔的長發,輪廓分明的側臉,指尖躍動著點點的火光,而後抬頭,吐出一道完美弧形的灰色煙圈。

    一瞥之下,近乎窒息,甚至連心髒都有停止跳動的危險。

    不僅僅是觀眾,連沈宸自己都被這個畫麵驚豔到了。它太過唯美,以至於後來被不少人截成動圖,掛在簽名檔,在貼吧論壇裏招搖過市。

    蘇映的心就不一樣,它不僅沒有停止跳動,反而越跳越快,越跳越快,都快蹦出胸膛了。

    那是一種怎樣的美呢?

    就像是在微風吹拂的夏夜,你牽著我的手,突然一起被石頭絆倒在草地上,驚起了漫天飛舞的螢火蟲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祝福所有參加高考的同學們,考的都是會的,蒙的全是對的。

    嗯,這句話同樣送給即將迎來四六級以及考試周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