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Ation 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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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調, 是電影中烘托氣氛,營造基調的重要元素,也是導演風格的重要體現。在片頭的畫麵中, 祁雲選用了清新而恍惚的灰色, 但在蘇映進入這間酒吧之後,畫風一轉, 竟變成了暖黃色調。

    縈繞在耳邊的粵語歌聲, 嫋嫋飄起的灰色煙圈,配上這暖意色調,再加上畫麵角落裏那個頹廢、迷惘的少年, 竟毫無征兆地給人一種滄桑、綿長之感。

    就像大團大團的花團錦簇在此堆積,枯萎後芳香仍彌漫在房間裏,讓你可以悼念那曾經拒絕枯萎的無奈。

    沈宸頭上那團妖豔的藍色假發其實是祁雲在街頭的理發店裏隨手買的,質量不佳, 像潑了濃濃色彩般的俗豔靡麗, 但戴在沈宸的頭上, 卻莫名地顯出一絲清靈,將一個漂浮在繁華而冰冷的都市上的孤獨生靈表現得淋漓盡致。

    “何夕,過來幫忙!”

    “好。”

    淡淡的一聲回應過後, 沈宸漫不經心地把煙頭往煙灰缸裏一杵,起身開始忙碌起來。

    鏡頭之中,形形路路的男男女女,就著靡靡之音舞動身軀,以各種昂躍姿態發泄著自己的**, 但角落裏的兩頭,卻如赤道與南極的兩端,靜到極致。

    這的確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畫麵,畫麵中景的配角身上是琳琅滿目的首飾,前衛時尚的服裝,晃人眼球。偏偏所有人默不作聲地看著畫麵中格格不入的另外兩人,他們就像調色盤上塗抹著的灰與藍的痕跡,同樣冷冽刺骨,隻是一人毫不遮掩地表露在最外層,而另一人,則重重疊疊地包裹起來放入心底。

    但當畫麵中那個灰色的男子望向另一端的時候,鏡頭平移推進,他的目光穿過荊棘與叢藪,越過窒息與荒蕪,帶著灼熱的溫度,明暖如同仲夏日光。

    於是觀眾們知道,這兩人之間,是存在某種關聯的。

    蘇映與沈宸驚訝地對望,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鏡頭下的自己可以如此的具有質感。在劇本裏,這段場景隻是淺顯的隻言片語,但在剪輯與後期過後,成品與原片的差距,就如同濯濯清酒與渾劣酴酥。

    夜至未央,曲終人散,酒吧裏的燈光黯淡下來,沈宸他們忙著收拾東西開始打烊,而蘇映卻仍留在店裏,慢騰騰地走上前去。

    “何夕!”他喊出了麵前的人的名字。

    終於要開始了!在漫長的鋪墊之後,觀眾們飽含期待地看著兩人,他們會是什麽關係呢?無可割舍的舊愛?花落相離的摯友?抑或是相隔重洋的故人?

    “誰啊?”沈宸回頭問道,他把聲音稍稍壓低,顯出一種莫名的性感與磁性。

    “是我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你?你誰啊?”沈宸的眼神有些鄙夷,顯然,他把眼前的人當做成了一個喝醉的酒鬼。

    “我是汪彥啊!你看看,你看看啊!”

    坐在台下的沈宸皺著眉,其實現在看起來,自己當時的表演略顯做作了一點,不太自然,若是放到現在來,應該能演得更好才對。

    但是現在的自己,應該也無法再擁有與當日相同的心境了。

    隨著蘇映飾演的汪彥被人架了出去,觀眾們覺得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懂了,這兩人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啊?

    他們更偏向於另一個想法,那就是汪彥曾經給予過何夕極大的傷害,所以即使相見也不相識。

    但後來汪彥坐下來給何夕講故事的時候,他們不由得又推翻了這個說法,若是仇人的話,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發展呢?

    難道真的是失憶?

    亞洲電影,特別是韓國電影特別愛用這個橋段,若真是這樣的話,那這部電影的格調一下子就掉到萬丈塵囂裏邊去了,白瞎了前麵這段如同油畫般的影像。

    但是很快,他們便忘了之前的疑問,掉入了汪彥給何夕講的那個故事當中。

    畫麵沉入黑暗,又很快有一絲亮光自頂上照下,於是鏡頭不斷向上,向上,隱隱約約能聽見水聲,而後從清河中躍澗而出,世界鮮活明亮。

    若是聯係全篇,這個鏡頭轉換其實是富有寓意的,象征著整部影片的向水而生,因水而興。而那座安河橋,則將兩段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故事連接在一起。

    祁雲特別喜歡摩托車,但有些諷刺的是,他自己卻不會騎。不過這並不妨礙他能體會機車的美感,並將它呈現在銀幕上。

    單薄而恍惚的午後,墨黑的短發,天使的翼羽般純淨的臉,隻是站在街頭,便擁有了一座心城的光。

    灰色的機車,灰色外套的年輕人,此刻卻有一件紅白相間的運動服伏在他的腰間,清脆的吉他聲響起,像夢一樣。

    “這首歌叫什麽名字?”蘇映向身邊的祁雲問道,沈宸的腦袋也往這邊靠了一點。

    祁雲的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畫麵,“《e a little bit closer》。”

    長長的日間公路上,他將臉放在他的肩上,摩托像少年般飛馳,短焦廣角鏡頭下的世界開始變形,他們與街上的每一個人擦肩而過,載著一廂歡喜駛向永遠的未知。

    洶湧的人潮中,每個人都在渴望著相擁的溫暖,但最終都化作濕透的希望,除了他們。

    何夕從前隻是個乖張而自閉的孩子,但在汪彥到來之後,他生命中的石青瓦灰都像流水下的塵埃一般被衝走,剩下的隻是心底的明媚。

    蘇映的眼睛一直盯著畫麵中的那個薄弱的少年,看他眼中的沉溺與溫情,那種眼神,他戲裏戲外,都曾見過。

    影院中的老外們都不由得訝異了起來。

    祁雲的履曆,在今天這場首映之前就已經廣為人知,因此他們清楚地知道,這個導演,是來自華夏內地的。

    大陸導演與港台導演之間的差別,毋庸多說,那完全就是兩個世界。去年的威尼斯電影節上,大陸電影也是出盡了風頭,張藝謀的《一個都不能少》,以及張元的《過年回家》,包攬了金獅獎與銀獅獎。

    這兩部電影給予了他們一個窗口,去窺探大陸的發展麵貌,於是他們看到,哦,還是一成不變的大棉布襖黃土地,貧窮落後到近乎荒誕。

    而祁雲的這部《安河橋》,卻是畫麵精致,靈感飛舞,令人驚豔的,他們覺得這更像是港台電影,而不是鄉村故事紮堆的內地影片。

    關於大陸固有的成見與偏執,就這樣經過短暫的幾十分鍾,變得不那麽確信了。

    對於文藝電影,人們已經習慣了極為平淡的劇情與隨處可見的生活片段,它們總是看似平實地記錄著生活中的瑣碎細節,卻又飽含著導演濃烈的情感。

    但《安河橋》不一樣,它從一開始就設置下了一個懸念,酒吧裏的何夕與汪彥的關係,以及兩個何夕之間的關聯。若是有人簡單地以為兩人便是一人的話,那無疑就上了祁雲這隻老狐狸的當了。

    汪彥要綁架何夕,這件事早在一開始就埋下了引子。不論是他房間裏的陰暗潮濕,還是鏽跡斑駁的機車,無不透露著他的窮困潦倒,因此觀眾們倒也沒覺得突兀。

    他的姐姐與另一個陌生的男人,跟他一同坐在酒吧裏,討論著事情的發展與細節。汪彥坐在高腳凳上,越講越不是滋味,他打起了退堂鼓。

    但是其他兩人,懷揣著三十萬任意揮霍的夢,卻硬逼著要他踏上賊船。

    一邊是實打實的親情與金錢,一邊是朦朧的愛情與好感,汪彥在矛盾之餘,作出了一個決定,他試圖疏遠何夕。

    若是他能更明白一點地看透自己的心,更坦率一點,他會發現其實自己不用那麽糾結,他的心,其實早已被一個名字占據了。

    不知前因後果,完全不明就裏的小男生,卻如同被遺棄的小狗一樣,在雨夜跌跌撞撞地敲響了他家的門。

    鏡頭彷如夜風一般的顫抖與紊亂,沈宸低下頭去,攥緊了拳頭,抿緊了嘴唇。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夜裏,被那個男人的冷漠浸染著絕望,看著熒幕上的畫麵,他感覺像是被人把頭按進了水中一樣喘不過氣。

    忽然間,他的手被人抓住了,手指一根一根地被掰開,然後被一隻更大的手握住。

    從其中傳遞而來的,是冬日爐火般的溫暖,如同在廣闊的荒原中穿行然後被雷電擊中一樣。

    抓著那隻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於是沈宸順著他的力度靠了過去,眼前的熒幕也不再變得刺眼,而是懷念。

    觀眾們卻騷動了起來,影片正好進行到何夕抱住汪彥狂吻的那一段,那熾熱的情感如烈火燎原般升騰,那綿綿不絕的親吻如同狂風暴雨。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麽都順理成章,不論是按倒在地板上喘息,或者是騎躍在沙發上交纏,都在觀眾的意料之中。

    偏偏汪彥忍住了。

    唯獨這個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鏡頭給了他一個特寫,那灰褐色的眼眸,看似沉靜,卻波濤暗湧,透露著掙紮與迷茫。

    連坐在台下的蘇映自己都開始懷疑那究竟是不是個男人了,其他人就更不必說了。

    如果……這會真的讓沈宸這樣誘惑自己……

    他瞥了一眼被他抓著手倚在他身上的小男生,那圓鼓鼓的臉頰,小尖下巴,以及薄薄的紅嘴唇。

    “嗬……”

    他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之後自己忍不住讀了兩遍。

    啊哈,真美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