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Ation 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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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人能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裏, 那該多美好啊。

    那麽,似乎連愛情這種不著調的東西都可以相信了。

    在那個雨夜過後,汪彥與何夕之間的感情又重新恢複到了往日的熾熱, 隻是其中夾雜著一片陰霾。

    何夕以為是自己打動了汪彥, 但觀眾們卻能從那對冷漠的灰褐色眼眸中,得知事情的真相。

    電影已經臨近結尾, 酒吧裏的何夕凝神聽著汪彥口中的故事, 煙隻顧燃著,卻忘了抽。

    一個專心致誌地講,一個全神貫注地聽。

    《安河橋》的兩個故事, 就這樣通過汪彥的口述,緊密地貼合在一起,直至難舍難離。而觀眾們,也恍恍惚惚地將酒吧裏這朵妖豔的藍色妖姬與那朵嬌嫩的白蘭花混在了一起。

    “我最終還是答應了他們的條件。”

    “那天, 我帶他回到了我的家中。”酒吧台前的汪彥說著這句話的時候, 眼神呆滯而空洞, 看不出懊悔,也看不出欣喜,如懸崖邊的枯樹。

    於是鏡頭一轉, 又回到了從前。

    比起往日,汪彥那陰暗破舊的出租屋變得明亮了不少,攤成一地的髒衣服,堆積在角落裏的雜物都已經消失不見,牆上還添上了色彩簡單的相框。

    其實汪彥的生活正變得明媚, 而他也正在改變,隻不過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

    在這場綁架中,汪彥要做的,僅僅是死死地看住何夕,不讓他與家人聯係,而他的同夥,便會在此時恐嚇威脅他的父親。

    當一個人相信愛情的時候,那便什麽都看不見了,何夕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於一個陰謀之中,在電話響起的前一刻,他還在試圖脫下汪彥的衣服。

    他的身體裏,藏著滾燙滾燙的愛。

    隻不過,轉瞬間就被他所愛的人親手澆熄了。

    畫麵開始輕微搖晃起來,像是何夕此刻的心境,之所以隻是像,是因為尚未達到天崩地裂的程度。鏡頭在拍他的臉時,忽遠忽近,從從容容間將這個故事拉近到咫尺,又推遠到天邊。

    我從未切實地擁有過你,卻在心底失去過你千百次。

    三十萬很多嗎?

    這個問題,若是交由汪彥來回答,他會說,很多,足夠買他這種爛人的賤命幾十條。

    而交給何夕呢,他隻會不哂地一笑。

    他的愛,千金難買,萬金不換。

    所以當他知道自己隻值三十萬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荒謬,荒謬得讓他忍不住想笑。

    可怎麽笑,都無法掩飾住他心底的巨大悲哀。

    “我真便宜!”

    眼淚將他的那張臉衝成山水畫一般的墨色淋漓。

    他推開了汪彥的手,推倒了那輛哈雷,如一隻緋紅的蝴蝶,翩飛在落日的街頭。

    他們的相知,相識,相愛以及相恨,都由那輛機車而起。

    那具灰色金屬軀殼的倒下,也象征著那段純粹而轟轟烈烈的時月的結束,又或者說,是一段嶄新的故事的開始。

    何夕往外奔跑的每一步,都像鐵鑿的敲擊,一震一震,將汪彥的心髒洞穿。

    他也因此可以看清那層被水泥封死地嚴嚴實實的外殼的崩解,以及露出來的那顆鮮活跳動的心髒。

    “原來他是愛何夕的。”

    觀眾們恍然大悟,而蘇映他們這些早已知曉結局的人,心底卻隻剩唏噓。

    “唔……”蘇映微微皺眉,他的左手被沈宸捏得生疼,也不知道這小手哪來的這麽大的勁。

    他用大拇指輕輕摩挲著那光滑的手背,安撫著那顆不安的心。

    安河橋上的何夕,風從四麵八方湧來,撕扯著他單薄的身軀。

    他輕聲說,我恨你,語氣纖細無力,像是耗盡了一生心血,眼神卻足以讓每個見過的人銘刻在心。

    那是一種徹骨的陰寒。

    當汪彥欺騙了他,背叛了他的愛情之後,他在這個世界上再也無從找到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他才可以帶著如此從容的表情躍下。

    橋上的男人撲了過去,卻隻能抓住虛無的欄杆,他的臉龐有著懺悔的表情,但驚恐的眼眸中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視線裏帶著微笑的少年墜下。

    在何夕起落的身軀與雙足之間,慢鏡頭將那件緋紅的外套拉得很長很長,所有的聲音都被抽離,蒸發消失在了故事裏。

    湍流激動,水花四濺。

    世界安靜了。

    蘇映看得心裏難受,忽然間又覺得手背有些涼,像是沾上了山川草木間的晨露。

    他偏頭,發現是有人在哭。

    沒有任何悲戚的表情,隻是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讓他莫名有些心痛。

    鬼使神差般的,他將頭低下去,緩緩地湊近那張臉。

    原本認真看著大銀幕的沈宸,這會兒完全被蘇映的動作所吸引了,他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蘇映,不明白對方要做些什麽。

    然後他臉上的淚水被蘇映一點點撫去,連同淚痕一起。

    這本來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若不是蘇映用的是嘴唇的話。

    剛剛還沉浸在《安河橋》的悲劇中的沈宸,此刻早已魂飛九霄雲外,不知身在何處了。

    蘇映看著那張臉越來越紅,像是熟透了的櫻桃,微微一笑,將那隻手攥得更緊了一些。

    他不太喜歡《安河橋》的第二個故事。

    酒吧裏的那些人,勾搭人的方式不外乎三種,要麽有錢,要麽有顏,若是兩樣都沒有,那麽就靠故事。

    “我有故事,你有酒嗎?”

    看似寂寥與滄桑,不過是約炮時候的金句罷了。

    隻是蘇映總覺得,汪彥這個人,不該如此的。一個能坐在酒吧裏用三個晚上講述一個故事的男人,不應擁有如此淺薄的靈魂。

    祁雲所描繪的結尾,更像是為了冰冷而冰冷,為了殘酷而殘酷,就像蘇映曾經形容那些蹩腳演員的演技一樣,不自然而做作。

    但初看時,確實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西方人的審美其實是很奇特的,如果是男性,他們更喜歡那種陽剛的肌肉男。沈宸的長相,可謂是完全不在他們的審美範圍之內。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喜歡上這部電影,喜歡上安河橋上的那個少年,以及酒吧裏吞雲吐霧的酒保。隻因為他那極具靈性的表演,像是貫穿生命一般,纖弱中又有種不屈的力量。

    片尾設計得相當出彩,在永不停滯的河水邊,何夕凝視前方,鏡頭從他的眼眸中穿過,而後畫麵逐漸變成遠景,將河岸邊的荒蕪與老舊的安河橋統統包攬在鏡頭之內。

    這是個極具韻味的空鏡頭,給觀眾留下了不盡的思索,不過沈宸倒是有些不開心。

    “我在那被風吹了那麽半天,結果就隻出現了三秒鍾?”

    蘇映沒忍住笑,不過他還是幫祁雲分辯道,“這算什麽,你要是去墨鏡王的片子,說不定演了一個月,結果上映的時候一分鍾戲份都沒有呢。”

    好吧,這樣聽上去,還是那位大仙更加不著調一點。

    銀幕慢慢暗淡下去,一道道燈光旋轉而下,照亮了整間放映廳,與許多人臉上未幹的淚痕。

    空氣中開始是一片寂靜,隨後凝固,所有的觀眾都站了起來,開始鼓掌。

    “嘩啦啦啦……”

    掌聲如雷,經久不息。

    像是為了迎接千禧年以及人類新紀元的到來一般,這次的威尼斯影展中作品質量高得嚇人,以至於連《日出之前》這樣的優秀電影都反應平平,但是觀眾們仍然為眼前的這部影片感到驚喜。

    獨具特色的敘事方式,華麗而富有美感的影像,還有片中演員驚豔的表演和曲折離奇的故事,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無法對這部電影吝嗇溢美之詞。

    祁雲感覺自己的脊梁都在顫栗,自己有多久沒聽見這樣的掌聲了?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他拉著蘇映跟沈宸一起站了起來,三人一起在影廳的最前排向著後麵的觀眾們鞠躬致禮,觀眾們馬上認出來了影片中的兩位男演員,掌聲如潮水般衝刷著他們的耳膜。

    蘇映看著那一張張離得不遠的臉,他們臉上的神色不一,或急切,或感動,但有一點是不變的,那就是他們眼中的喜愛。

    電影受歡迎,本來是應該笑的,可是他們此刻,卻隻有想哭的衝動。

    ……

    九月三日,《安河橋》首映的第二天。

    有水就有橋,威尼斯這座水城,這座擁有三百七十八座橋梁的小城,此刻所有橋的名字加在一起,都不如八千公裏外的一座石拱橋有名。

    就像一夜之間把所有橋都改名成了安河橋一樣,所有報紙上都印著《安河橋》的名字,媒體、影評人,從各個方麵分析著這部電影的意象和寓意。不管是祁雲想到的還是沒想到的,統統分析了出來。

    甚至還有人通過結尾處汪彥不經意間掃過何夕時的那個眼神,解讀說其實汪彥是故意那樣說的,以此來打消何夕對他那朦朧的好感。

    參與了《安河橋》首映的人畢竟隻是一部分,還有更多的人好奇著這部電影的究竟,更有一些影評人要去二刷,以至於下午的那一場在售票後五分鍾便殆盡。

    這是一部難得的可以雅俗共賞的影片,結構巧妙,畫麵精致。喜歡商業片不習慣文藝電影那沉悶調調的,可以盡情欣賞片中兩位演員的精湛演技與曲折劇情,而喜歡文藝片的,則可以分析鏡頭的結構與導演的思路,總而言之,都有的看。

    而蘇映、沈宸、祁雲這三個在外國人眼中很繞口的名字,也在他們的腦海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