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Ation 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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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能改變你的人生, 你想要什麽?”
“我能不能不要什麽?”
“可以。”
“那我……想要不再害怕。”
……
如果說《安河橋》是典型的雙線敘事結構,以同一主角汪彥,加上倒敘與插敘的手法串聯起了五年間的兩個故事, 那麽《相生》, 則是雙主角劇本的範例。
從單到雙,這其中的複雜程度並不是單純地乘以二便能解釋的事情, 要把控住整部電影的節奏, 不讓它變得散亂而沒有條理,對導演來說,無疑是極大的挑戰。
還好, 曹真並不是一人在孤軍奮戰,他還有許煒峰。
在劇組裏的其他攝影師看來,曹真所提出來的要求,簡直是在強人所難, 什麽“畫麵的感覺要像陽光明媚下的陰霾”, 這種模糊的描述, 鬼知道該怎麽弄啊?
但是許煒峰就知道。
他掌管的鏡頭下,擁有著非常獨特又別具魅力的風格——背景濃麗中摻雜著絲絲陰暗,人物色彩凝重卻又生動, 結合著淡淡惆悵的孤寂感與如夢境般的溫暖。
而小男孩如浩瀚宇宙般清澈玄妙的大眼睛,也在鏡頭下變得憂傷深刻起來。
在影視圈裏有一句老話,叫做“千萬別跟孩子或狗演電影”。他們在影片中的表現是完全不可控的,要麽表現得異常出色,連主角的風頭都被搶掉了, 要麽爛作一團,連帶著整部片子都變成爛片。
鬼魂是容易描摹的,慘白的麵色,溢血的五官,如此種種,隻需要化妝師的靈機一動。
但見鬼的人卻是極難演的,想要演得出色,更是難上加難。
然而,年僅十歲的董雲宇卻做到了。他將一個生活在高度不信任與極度恐懼下的孩子演繹得惟妙惟肖,渾然天成。
他的臉蛋乖巧,又富有靈氣,如同一顆初生的嫩芽般,濡濡軟軟,他那明亮中又帶著惶恐的眼神,將鏡頭前的所有人都帶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靈異世界。
孔桓,便是影片中這個孩子的名字。
像他這個年齡的孩子,本該在父母的嗬護下享受著無憂無慮的童年,與同齡的孩子們打成一片。可是,這些東西都不屬於孔桓。
八歲的孔桓,擁有著看穿陰陽,與鬼魂溝通的能力。而這種能力,即使是交付於一個成年人都是一種難以接受的詭異,更何況是一個尚在年幼的孩子。行走在街道上,坐立於房間中,時不時便會有一個死狀恐怖的鬼魂突然出現在他身邊。
劇本裏沒有提到他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的,但是蘇映猜想,那一定是個極為殘忍的過程,如鈍刀割肉。
當他突然發現自己從小到大看見的那些奇怪可怕的場景其他人根本看不見的時候。
當他突然意識到那些不知何時縈繞在他身邊淌著血獰笑著的鬼魂的可怖與恐懼的時候。
當他突然發現自己向別人訴說這些事情時隻能得到異樣與怪異的眼神的時候。
沒有人相信他,沒有人能體會他心底的感受。於是他開始緘默不言,將通往心底的大門封鎖,甚至包括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
那真的是個勇敢的孩子,心底藏著這樣一個秘密,時時刻刻忍受著恐懼的煎熬,卻沒有癲狂,也沒有崩潰,隻是強忍著害怕,不知道如何是好。
當時日長久之後,他已經學會了獨自麵對,獨立承擔。但恐懼並沒有因此減少,他那張純真無邪的小臉,開始表露出專屬於成年人的漠然與冷淡的眼神。
漠然,是因為他被同齡人所排斥,冷淡,則是他架築在心田上的一座防禦的堡壘。
他就像一隻有棱有角的折紙白鶴,材料是成片的硬紙板,僵硬地展開雙翅低躍過天際。
但隻要有雨,哪怕是淅瀝的小雨,它都會一頭栽進旁邊的荒涼風景裏。
……
“映哥,等會你就站在門口就行了,五秒之後,走到窗戶這來。”曹真在教室的門口叮囑著,說了半天,又覺得這樣做不太靠譜,轉頭對旁邊的另一人說道,“寧浩,幹脆你一會給他打個手勢。”
“行!”寧浩點了點頭。
寧浩之前是在京城師範大學藝術係學導演的,去年又考上了京影的圖片攝影係,算是曹真他們的學弟,這次過來掛了個執行導演的名頭,也算積累一下經驗。
“好,a!”曹真喊道。
九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落在教室的座椅上,與影子形成莫名的契合。
蘇映斜靠在冰涼的石柱上,他的左手撫著額,右手自然地垂下,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根剛剛燃起不久的煙。
教室的窗戶是打開的,清風拂動著窗簾,順帶撩撥著他襯衫的下擺。他就這樣從容地享受著眼前的動人秋色。
忽然間,耳畔邊響起一片喧鬧聲,他偏過頭去,是左邊的教室裏傳出來的。
那邊的寧浩對他打了幾個手勢,蘇映把煙一掐,漫步走到了窗邊。
這間教室裏正在上教導主任的美術課,那是個禿頂的矮個子男人,才四十多歲,長得跟六十多似的。
這間學校裏的絕大部分人都對這個總是用色眯眯的眼神盯著女人看的猥瑣男人沒有好感,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李相生。前些日子有位剛來不久的實習老師跳樓自殺了,聽說就跟他有關係。
在教室後部的攝影機中,安靜地記錄著眼前的一切。這些**歲的孩子們正拿著畫筆在紙上畫畫,地板上有散落的幾張紙和紙團。
而在董雲宇的桌上,有很多紙一張張地胡亂疊在一起。不同於其他同學隻是用藍色、綠色、黑色的蠟筆作畫,在他的手上,五顏六色的蠟筆在白紙上塗抹著色彩。
黑板上用粉筆寫著他們這堂課的題目,“校園一角”。
“這是誰畫的?”教導主任正在翻閱著這些孩子們剛剛交上來的畫,當他翻到其中一張的時候,他皺了皺眉。
所有孩子都沒有吭聲,董雲宇下巴支在課桌上,忽閃著他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身邊的同學。
教導主任把畫拿了起來,對著這些**歲的孩子又問了一遍,“這是誰畫的?”
坐在董雲宇身邊的小胖子瞅了他一眼,然後舉起了手。
“是你嗎?羅昊?”
“不是,是孔桓畫的!”那小胖子大聲嚷嚷道,於是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董雲宇。
“孔桓。”教導主任的臉色顯得嚴肅而可怕,“我不是說了這節課畫校園一角嗎?”
“嗯……”小男孩小聲應道。
“你看看你畫的是什麽?”
“我……”小男孩低著頭。
“站起來回答。”
男孩兒不敢說話,他臉部的線條收緊,顯露出一絲緊張,手指抓著褲子口袋的邊緣,身體微微顫抖。
“你為什麽不說話?”教導主任從講台上走下來,手上拿著那幅畫,扔到了他的桌上。
“這……”鏡頭打了一個特寫到窗邊蘇映的臉上,他的嘴角抽了抽。
別的小朋友畫的都是藍天白雲,草地操場,而孔桓畫的,卻是一個人跪在地上,而另一個人揮刀去砍下他的頭。
相比其他同學稚嫩的信筆塗鴉,他的畫風無疑要成熟許多,配合上他的年紀,更顯得這幅畫的詭異驚悚。
“這就是我看到的呀……”小男孩委屈地嘟囔著。
“又來了又來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再這樣我可又要叫家長了。”教導主任在他麵前聲色俱厲,“你就不能聽話一點嗎?孔桓?”
“孔桓……”蘇映突然想起來眼前的這個孩子的事情了,雖然他剛來這個學校不久,卻也知道這間學校裏有這樣一個怪胎。
似乎是父親丟下了母子倆不知所蹤吧,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長大,個性孤僻,還總是喜歡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他不肯去操場邊上的秋千上玩,說是那上麵坐著一個長發女人,還說音樂教室裏有吊死的男人什麽的,搞得人心惶惶的。
李相生倒是能明白這種感受,他小時候,也總做一些怪異的事情來標榜自己的與眾不同,不過這個孩子做得有些太過火了一點。
聽說學校裏的老師和他的母親都為他感到頭疼,蘇映搖頭,歎了口氣,正準備從窗戶邊離開,卻聽見一個熟悉的名字。
“陳老師!”董雲宇突然驚訝道。
教導主任愣住了,全班同學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什……什麽?”教導主任喉結動了動,下意識地咽下口水,往前邁了幾步。
整間學校,隻有一個老師姓陳。
那便是不久前跳樓自殺的那位實習老師。
“別……別過來……”董雲宇往後退了兩步,顯得很害怕。
“什麽陳老師!”教導主任瞪著渾濁的瞳孔,滿臉通紅。
“就……就在你身後啊……”董雲宇結結巴巴說著,卻被教導主任一拳拍在桌子上,“閉嘴!你這個怪胎!”
“明天去把你媽叫來!”
董雲宇又低下了頭,他知道,他又做錯事情了。
他倔強地站在原地,不吭一聲。
教導主任看著他搖了搖頭,“下課!”
“好!停!”曹真喊道,然後他上前摸了摸董雲宇的小腦袋,“小家夥,演得不錯。”
這是蘇映跟董雲宇第一次搭戲,跟曹真一樣,對這個小家夥的印象挺好的。這個安安靜靜的小朋友平日裏看不出什麽來,但在鏡頭裏,卻有著蓬勃的生命力。
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沈宸。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蘇映:欸,老曹,你信佛嗎?
曹真:不信……
蘇映:那你信什麽?
曹真:信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