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投鼠忌器寶玉瞞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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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兒答應了讓秦顯家的暫代柳氏母女, 照管兩天小廚房, 隨即便轉過臉來望著柳五兒, 柔柔地道:“這姑娘既說了茯苓霜是她家親眷所贈,我少不得, 得要將此事問清楚。”

    說著她便對林之孝家的說:“今兒晚了, 林大娘先別急著將這姑娘打板子放出去,先鎖在園子裏。等明兒我親自來問過,再做定論。”

    王善保家的早就不喜歡柳家一家,見柳五兒生得標致柔弱,更覺得是枚眼中釘一樣, 恨不得立時都拔幹淨了才好。聽平兒這麽說,她自然嫌夜長夢多, 想要攔阻,卻不防身邊秦顯家的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這才作罷。

    柳眉在旁邊看得清楚, 知道平兒這一招高妙, 乃是欲取先予, 要保柳五兒下來, 便先給了對方一點兒甜頭。

    柳眉想, 其實真要辨清柳五兒的嫌疑也容易,明兒個找人問過張家舅父舅母就好。

    可她突然又記了起來:張家舅父舅母早幾天就曾說過要出遠門,會往金陵去一趟——柳五兒不會這麽倒黴,這茯苓霜其實是張家夫婦的臨別之贈吧!

    她看看身邊的母親, 隻見柳母也是滿臉的惶急憂色,柳眉登時覺得這事兒恐怕要糟糕。

    這麽一來的話,能給柳五兒作證清白的,就隻有芳官一人了。

    可是芳官,怕是未必肯幫柳五兒洗脫罪名吧!

    一時間諸事就此說定,柳母一步三回頭,被平兒帶著回鳳姐那邊的院子去。

    柳眉很淡定,先去將小廚房的賬簿子和零錢全收了,包成個大包袱裹在她的鋪蓋裏,一起背回怡紅院去——她沒地方去,隻能先會自己早先的屋子去混兩個晚上。

    一到怡紅院,襲人晴雯一見是她,紛紛迎上來問這問那,片刻後,寶玉也倒趿著鞋出來,見了柳眉,劈頭就問:“眉兒,你姐怎樣了,有什麽咱們可以幫上忙的?”

    被鬧成這樣,柳眉也是力盡神疲。晴雯見了,趕緊將她摁在椅上,春燕去倒了杯水塞在她手裏,眾人又是焦急,又是期待,隻等柳眉發話。

    柳眉歇了片刻,終於緩過勁兒,將前因後果一說,不過她略去了玫瑰露的事兒沒說,隻說起王夫人屋內少了東西,隻因今兒柳五兒誤打誤撞,接了家中親友的饋贈,便平白背了這嫌疑。

    便聽晴雯冷笑著說:“太太那邊的東西再無別人,分明是彩雲偷了給環哥兒去了。今兒玉釧兒剛為了這事兒跟彩雲翻了臉,兩人吵得闔府皆知。就這樣,也能怪到五兒頭上去?真要起賊贓,那該去趙姨奶奶房裏啊!”

    寶玉聽了便笑道:“那不如這事兒便我認了。隻說我鬧她們的,偷偷地從太太那裏取過來藏著。如此大家安生,也沒得損了三妹妹的體麵。”

    柳眉聽到這兒,下死眼看了寶玉一眼,一時倒覺得寶玉這個做哥哥的也頗有良心,在這等小事上也都為圖探春想著——此事若坐實,寶玉少不得落個“呆子”、“紈絝”的名聲,隻不過卻有這等細致溫和的思量在背後。

    襲人晴雯見聽說,紛紛點頭:“就是這樣!”

    可是柳眉的眼光在怡紅院裏眾丫鬟麵上掃來掃去,都沒見到她想見的人,忍不住開口問:“芳官呢?”

    正在這時,平兒獨自過來想見柳眉,卻發覺怡紅院裏燭火煌煌,大家夥兒都在廳裏聚著。

    平兒便衝柳眉笑:“你可知我這回多辛苦?素日與你們母女不和的那些人,都巴不得立時就攆出你們出去呢!”

    她一回鳳姐的院子,還沒有坐定喝口茶,就有不少人來奉承她,要麽直誇平兒辦事簡斷,要麽便都說些秦顯家的好話,那架勢,仿佛都指著立即將秦顯家的接管小廚房之事坐實了才好。

    寶玉便將他打算認了此事的想法說了,平兒便笑:“也須得把彩雲叫了來,問準了方好,否則他們以後越發偷的偷,那還了得?”

    怡紅院裏眾人都點頭應了,平兒再私下與柳眉說話:“我揣摩奶奶的意思,這次的事兒,能保得住你們母女是最緊要的,小廚房落到旁人手裏也無所謂。至於你姐……”

    柳眉低頭默然不語,她心裏明白得很——鳳姐兩難,不過是在權衡利弊而已。自己母女,是她用得著的得力的人,鳳姐自然要保,而柳五兒則是個可有可無的,所以鳳姐當時確曾想過,打算毫不留情地犧牲五兒,以求莫要與那些邢夫人手下的人徹底撕破臉。

    這是誰說過的來著——道義放兩旁,把利字擺中間?

    平兒見她神情如此,輕歎了一口氣,道:“總之你放心,隻要你姐姐懷裏的那茯苓霜確實不是偷盜得來,我便不會叫人委屈了她去。”

    柳眉抬頭望著平兒,她倒確實沒有想到平兒卻似更比鳳姐多了幾分仗義。

    “還有,你娘那裏,她因你姐姐的事擔心得緊,看著已經有些吃不消,我已經托了張材家的,明兒頂她一天,讓她歇歇。如今你爹不在,眉兒,這好些事兒,你便不得不一一都擔起來。我說的,你都明白麽?”

    *

    且說柳五兒被林之孝家的命人看管起來,隻關在空屋裏,一步也不許多走。

    五兒原是花為肌膚雪為腸的那等人,打小嬌養,那裏吃過這等苦頭?這一夜她思茶無茶,思水無水,思睡亦無衾枕,嗚嗚咽咽直哭了一夜1,第二天一清早,便千求萬求了林之孝家的去外頭榮寧街上問張家舅父舅母。

    林之孝家的卻帶來壞消息:張家夫婦一早就出了門,早已趕不上了。

    柳五兒隻道是再無人能為她佐證,等待她的必是那打板子發賣的結果,今生還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再見上父母親人一麵,一時她哀楚難當,雙手抓住自己的衣領,哭得幾乎便要暈死過去。

    “姐——”

    柳眉出現在屋門口。

    “跟我走吧!”柳眉低頭望著五兒,淡淡地說。

    “有人給你作證,力證那包茯苓霜是園子外頭你的親眷給你捎來的。如今璉二|奶奶已經點了頭,你可以回去了,回寶二爺院子,要謹言慎行,用心服侍。”外頭林之孝家的衝柳五兒點點頭。

    說罷,林之孝家的又勸柳眉,“眉兒你那樣好的手藝,其實在小廚房裏也是屈就,又辛苦,還不如與你娘一道,到外頭上房去服侍老太太、太太,連帶也能見見府外頭好些達官貴人家的女眷,也多得些賞賜體麵。”

    柳眉謝過了,“多謝林大娘想著,這些都等秦嬸兒接下了小廚房再說吧!”

    柳五兒知是自己帶累了妹妹,害如今柳眉幾乎丟掉了小廚房的差事,不由得羞愧滿臉。

    而柳眉絲毫不管,直拉著柳五兒往外走,一麵走一麵說,“你知是誰站出來替你說話的麽?”

    柳五兒奇道:“是誰?”

    她原本隻道是柳眉替她疏通的關係,找人做的證,一扭頭,卻見柳眉衝牆角一個人招了招手,道:“行了,沒事了。今兒不用操心小廚房的事兒了,咱們便去找藕官頑去。”

    柳五兒見了那人,立即顏色雪白,隨即低下頭,眼中仿佛又滴下淚來。

    不是旁人,為柳五兒作證的,正是芳官。

    這回是芳官給柳五兒的第二回恩惠,挽救了五兒的顏麵,也可以說,她是救了五兒的命。

    芳官見柳氏姐妹兩個出來,撇了撇嘴,昂起頭道:“誰要特地幫她說話了?不過是我昨兒碰巧見到了,今兒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我就是個心裏藏不住事兒的人,也是個不樂意扯謊的。”

    誰知柳五兒抬起頭來,盯著芳官看了半晌,突然轉過臉衝著柳眉跺腳,尖聲哭叫道:“誰要你幫我來著?誰要你找她來幫我撇清來著?你們一個個都看著我的笑話,指著我對你們感恩戴德,我……我偏不!”

    說畢也不管柳眉和芳官兩個,柳五兒一轉身,抱著臉就衝怡紅院那頭過去,跑了一半,跌了一跤,灰頭土臉地爬起來繼續跑。

    柳眉望著柳五兒遠遠奔去的身影,轉過臉來望著芳官,冷笑著說:“她怕還要再狠狠跌上好幾跤,才能明白這園子裏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芳官,你是指著五兒對你感恩戴德的麽?”

    芳官嘻嘻地一笑,望著柳眉說:“眉兒,你也知我的心,若不是為了柳嬸兒,我才犯不著做了這等事還受她奚落。”

    柳眉點點頭,她的出發點與芳官一樣,若不是因為柳母,她根本犯不上費這般心思來撈這柳五兒——

    不過,她昨兒夜裏想了一宿,她不想就此將小廚房交出去,尤其不想交給秦顯家的那等人,那人顯然不是會將心思放在經營打理廚房上頭的,而如今,不少與她交好的人,都還在園子裏。

    而撈了柳五兒,既是安慰了柳母,也是收回小廚房的第一步。

    “眉兒,你有把握麽?那秦家的,會把小廚房還給咱們麽?”芳官也有些擔憂,望著柳眉問道。

    *

    而這會兒秦顯家的正在小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

    她正忙著點算米糧煤炭等物,滿心想著要點出些虧空,好怪在柳母頭上,令對方再出一把血。點來點去,竟都一一對上,全無差池。

    秦顯家的心生一計,一麵對外頭婆子抱怨:“粳米短了兩石,常用米多支了一個月的,炭也欠了不少。2”另一頭卻又偷偷包了兩石粳米,一大袋常米,一簍好炭,命自己在園子角門上候著的子侄擔起,往林之孝家送去。

    作者有話要說:  12,兩處均為引用原著原文,大概60字上下。凡有引用原文,都會標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