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無材可以補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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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之後, 朝廷邸報上寫得清楚, 火神祝融與水神共工再度反目相爭, 水神共工大敗虧輸之下,第二次撞斷了不周山, 從而天塌地陷, 天河之水注入人間,浩蕩不息。& {www}.{}{}.{}

    柳眉看著世清帶回來的朝廷邸報上如此一本正經地寫著這些,原本是上古傳說中所記的傳奇。一時間她有些分辨不清,這到底是世界崩壞,異世界入侵, 還是紅樓卷首所記的那個“無材補天”的荒唐故事,其實真實存在。

    隻不過柳眉知道, 這些,到底還是與她有些關係。

    原來,世清柳眉在那一夜所見的,燒徹遠方天際的火光, 便是祝融在西方肆虐。而在那一夜之後, 四方各地都有六百裏加急送入京中, 但稱洪水肆虐, 席卷無數, 僥幸活下來的人大多隻能躲往高處。

    京城雖暫時還未受到波及,但自從那夜之後,便是陰雨連綿,無休無止, 更增人們的水患之憂。

    正在人人惶急之時,好消息傳來,上古之神媧皇駕到,由聖人在皇城恭迎拜見。

    且不說女媧以雷電為車,以龍為座駕,前有白螭開道,後有騰蛇簇擁,浩浩蕩蕩地趕到京城之中,單說這媧皇受了聖人覲拜,坦言這二度補天,確是她的責任。

    聖人大喜,再三拜謝媧皇再度出山,拯救萬千生靈與水火之中,更是將內庭所養一隻千年靈龜贈與媧皇,供其補天。

    女媧卻向聖人提了她的一項難處。

    她提到第一次補天時,曾在大荒山無稽崖練成補天用的五色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昔年媧皇隻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隻單單剩了一塊未用,留在青埂峰之下。

    如今媧皇欲再用這塊頑石之時,遍尋不見,待問過在青埂峰下修行的一僧一道之後,才得知這塊頑石已通了靈性,幻化入紅塵曆練。

    據媧皇所言,因那最後一塊頑石已經通靈,可大可小,亦可變幻出無限形狀。若得這一枚,便可得事半功倍之效。因此媧皇希望聖人能助她一臂之力,尋到當初的那塊頑石,由她攜了去補天。隨即媧皇便離開,往南麵天柱山煉石去也。

    “聖人真是這麽說的?”柳眉問世清。

    世清點點頭,回答道:“聖人不得不如此。媧皇當日留下了話,若尋不見那一枚頑石,她便需多費三年的光景,才能滅絕各處的水患。”

    三年?柳眉聽了便忍不住感歎,“連黃花菜都涼了!”

    世清與她看法一致:“如此情形下去,數月之間,整個中原的平原之地就要支撐不住,千萬百姓,斷無生理。所以聖人才下了旨意,並且命人到處張貼皇榜,務令天下之人都能聽說此事。若是能尋到這枚‘通靈寶玉’,聖人能應允一切所求。”

    柳眉望著世清:“通靈寶玉?”

    世清點了頭應道:“是的,皇榜上便是這麽寫的。”

    柳眉心中登時明了。

    寶玉……

    這寶玉,這頑石……枉入紅塵許多年,曆遍這許多情劫之後,竟爾在這等情形之下,等來了它能堪大用的這一天。

    果然不出柳眉所料,寶玉在獄神廟中,輾轉聽說了皇榜消息,立即命獄卒報與順天府,再由順天府上達天聽,說他就有那一枚“通靈寶玉”。

    在這人心惶惶之際,無人再敢怠慢寶玉了。宮中立時來人,將寶玉迎入皇城,並將賈府眾人從獄神廟中移出,暫時送入順天府中看守。

    沒多久,宮中便有消息傳來,說是聖人得媧皇旨意,特赦賈氏。榮府二房之罪,已被查明,雖有過錯,但並無反叛謀逆之心。因此與長房賈赦之罪,一並赦免,府邸歸還本家,然官職爵位之屬,要待水患過後大赦天下之時一並再說。

    寶玉被聖人禦賜了個“真人”的封號,作為朝覲媧皇的特使,即刻出發,前往天柱山,將那“通靈寶玉”交與媧皇。

    然而柳眉聽說了這話,抬眼看了世清,問:“真的……寶玉隻是去將那枚‘通靈寶玉’交與媧皇麽?”

    她好歹也算是個劇透黨,書中雖然沒有明說,然而這塊頑石,究竟是那枚五彩瑩然的玉石,還是那個“腹內原來草莽”的“賈寶玉”,但凡曾統攬全書的,心中多應有數。

    “這是寶玉自己選的。”世清淡淡地說,言下之意,承認了柳眉所想——要去補天的,何嚐是那一塊能置在掌心的美玉,而是寶玉,寶玉的真身,那塊在青埂峰下寂靜了許多年,才幻化入世的頑石。

    “可是這世界如今會變成這樣,也是因為我……”柳眉眼中有淚,望著世清。

    她就隻是個善於自我滿足的小人物,眼界從來沒高過大觀園的院牆。她見不到那些因天崩地陷而陷入困境的普通人,自然對那等苦難無法感同身受。

    可是寶玉卻不一樣。

    怨過惱過懟過罵過看不起過,可到底還是一起相處了那樣久,仿佛身邊一個不那麽討人喜歡的朋友,可是這一天他真的要走了,卻令柳眉無法不去自責。

    說著,柳眉便站了起來往外走。

    世清略略一驚,趕緊問:“你到哪裏去?”

    柳眉不再看他,隻說了一句:“既是寶玉要走,那我便去送送他。”說著,她徑直走入屋外連綿的雨絲之中。

    此刻世清突然緊張起來,從後跟上道:“柳眉,不要胡思亂想。你是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的人,你既在這個世間,自然不可能什麽都不做。讓這世界發生改變的不隻是你,還有我,還有很多人,是這世上所有的人一起……所以這世界才如此獨特……”

    柳眉腳下很快,這時早已去的遠了。

    世清卻不甘心,腳下頓了頓,幹脆讓世情係統強行上線,柳眉的意識裏登時又是“叮”的一聲。

    “柳眉,柳眉——”

    有這係統在自己意識裏聒噪,柳眉自然不能再無視。

    她歎了一口氣,柔聲問:“係統大哥,你幫我再清點清點,除了那塊生金子以外,紅樓裏但凡能入口的東西,我是否都已經嚐試過了?”

    係統靜了片刻,這才道:“你若真需要那件特殊食材,請一定先來找我。”

    言下之意,柳眉唯一還需要嚐試的,就是那塊生金子了。

    柳眉聽見係統答得明確,腳下微頓了一頓,接著便在雨絲之中,繼續往前走去。

    “等等,柳眉,你要去哪裏?”係統又急急忙忙地問了一遍,“我這裏還能提供很多新鮮的有趣的食材,任你使用,這世界裏有的,這世界之外的,都有……比如,皮皮蝦?”

    柳眉再也忍不住,站定了腳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雨水落在她頭上身上,在她麵頰上凝成一道道細細的水跡,乍一看像淚。

    柳眉卻摒不住嘴角的笑,柔聲重複了一遍:“皮皮蝦?”

    “你真是個搞笑的係統。”柳眉在心裏說,“當年你不肯接受我給你想的外號,我一直覺得你不識抬舉呢!”

    “不過呢,如今我卻領你的情,我知道,你是個合格的任務輔助係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了我著想。”

    想到這裏,她轉過身來,向立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世清伸出了手。

    “走吧,一起。”

    世清大步趕上,兩人於是肩並著肩而行,十指相扣,明知他們終將分開。

    *

    寶玉走得急,沒有多少準備,隻帶了聖人的旨意文書與少量行李,就已經來到京城城門外,準備南下天柱山。

    隻因南方水患嚴重,聖人特地遣了親衛護送寶玉南下。隨行親衛大多神情嚴肅,知道這一趟必是無比艱辛的旅程。

    賈府眾人以及不少平素與賈府有舊的親朋,齊齊地來到京城城門之外。

    賈府女眷們那裏,早已哭聲大作,王夫人幾度要哭暈過去。

    “我的兒,不過一塊玉而已,舍了便舍了,又何必你千裏迢迢,親自送去?叫老爺趕緊入宮,向聖人述說,你這都已將胎裏帶來的玉舍了,卻又如何不準你留在京中?”

    寶玉苦笑,望望母親身後的賈政。賈政則搖搖頭,示意寶玉莫要聽王夫人胡言亂語。

    媧皇留下的旨意很是明白,既要人,也要玉。若是寶玉不肯親自南下,隻怕聖人綁也要將他綁了去。不過若到那時,賈府隻怕就難再保全了。

    這也是為什麽聖人留了一手的緣故。寶玉犧牲自己,換來了聖人的原宥與承諾,然而要恢複賈府中人的官職爵位,一切都要等水患定後再做打算——賈政等人早已將這一點看得明白,隻是王夫人身為人母,不明白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而已。

    “母親,有這許多親兵護衛,兒也不是頭一趟出遠門,您有什麽可擔心的。”寶玉說著,便向旁邊扶著王夫人的玉釧示意,請她扶王夫人回去。

    王夫人被扶到一旁,寶玉跟前,便隻剩了寶釵一個。

    “寶玉,你安心去便是。府裏老太太和太太這裏,有我。”寶釵麵色蒼白、麵容消瘦,腰板卻始終挺得直直的。

    寶玉望著寶釵,竟當著眾人長長地一揖到底,“寶姐姐……如此,累了你了。”

    寶釵到了此時也摒不住,從袖中取了帕子出來,拭了拭淚,說:“這本是我惹出的禍事,是我累了你才對。惟願你此去平安,能夠早日歸來。”

    寶玉仍是不抬頭,隻說:“姐姐不須如此自悔,一切早有定數。絕非姐姐一人的緣故。”

    榮府厄運,多半是受元春所累,而元春是榮府當初自送進宮的,賈氏咎由自取,無法怨天尤人。隻不過名義上,卻是因寶釵用人不慎、才致了大禍,令她備受指責。好在寶釵心誌堅強,換作旁人,也未必能就此挺過來。

    寶玉到此時,尚未起身,也沒有好生看寶釵一眼,而是語氣誠懇,隻說了一句:“寶姐姐,是寶玉誤你一生,對你不住。”

    此前寶釵一直強撐著,到了此處,才真正心痛難抑,淚如雨下。偏生她向來矜持,痛哭片刻後便即強忍著淚水,開口道:“也是我自己點的頭,又如何怪得了你?”

    內裏隻是一塊頑石的寶玉,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到頭來卻是雙方一起,意難平。“金玉良緣”本就是杯具,是放在這大茶幾上的其中一枚。待到那兩人都能看明白這造化弄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後悔了。

    柳眉與世清趕到的時候,正逢寶釵與寶玉夫妻作別。

    柳眉見前來送別的人群中,有一人鬼鬼祟祟地,隻縮在圍觀的百姓身後,不敢上前,卻背地裏早已哭得稀裏嘩啦、哽咽難言——不是別個,正是襲人。

    柳眉早知襲人尚在獄神廟的時候,就由哥哥花自芳花了些錢,說明隻是賈府買來的丫頭而已,從牢裏贖了出來。

    如今看她的發式裝束,柳眉便知襲人恐怕早已經琵琶別抱,嫁了旁人。

    隻是看著襲人如今哭成這樣,柳眉隻轉過頭去——她還記得夢裏聽到的那句話,不應隻以自己的標準去評判旁人的行為。既是襲人自己做出的選擇,那後果……那心裏的苦便由襲人自己擔著。

    正在這當兒,寶玉偶一抬頭,一眼便瞥見了柳眉。

    他心中忽喜,趕緊拭了淚,招呼了一聲:“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