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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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洞雖大,但是兩人兩馬進入後, 開始顯得擁擠起來。

    燕奇升起火堆後, 稍稍思索, 將所有物件從另外一匹馬身上卸下,然後就牽著它再度回到了洞口。

    腰刀已經抽在手中,但是看著那匹馬無害的眼神, 燕奇躊躇了起來。

    理智告訴他,這匹馬宰掉是最保險的,不過想起雅雲錐今天對自己的救命之恩, 這一刀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斬下去。

    突然, 一個響鼻聲,燕奇回首, 雅雲錐不知何時從洞裏來到了身邊, 燕奇一個猶豫間, 終於還是收起了腰刀, 並放脫了那匹馬的韁繩,在它的屁股上用力來了一巴掌。

    那匹馬稍稍發出一聲嘶叫, 立時沿著來時的路跑了開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見了蹤影。

    “一切由命吧。”燕奇拚命從四周滾過來幾塊大石擋在洞口,費了好久的工夫完成後,一邊喘著氣,一邊拉著雅雲錐回到了洞內。

    一回到洞內,燕奇顧不得自己的疲勞, 趕緊洗了洗手,將景天奕給扶起,靠在一塊合適的大石上,給景天奕喂了幾口水,然後開始檢查起景天奕的傷口來。

    燕奇先用刀尖挑開傷口旁邊的衣物,然後小心翼翼的將衣服割開,將景天奕的傷口露了出來。

    雖然傷口並不大,看起來似乎並不嚴重似的,但是箭身幾乎與傷口成為了一體,而因為水泡的關係,傷口邊緣已經有些泛白。

    燕奇估摸了一下景天奕中箭的時間,看來大概就是攜著自己逃跑被第一批追兵追上時。

    燕奇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個傷口必須趕緊處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要處理傷口,就要先將傷口內的羽箭殘餘部分給拔~出~來。

    燕奇對著傷口比劃了半天,卻感到怎麽都無從下手。

    雖然之前從那幾個追兵身上搜刮了不少東西,但是裏麵卻偏偏沒有任何藥物和合適處理傷口的器具,腰刀又太長太大,麵對著第一個難關,非科班出身的燕奇幾乎一個頭兩個大。

    雅雲錐在一旁用鼻子又蹭了蹭燕奇。

    “別催我好不好,我也想救他的!”燕奇終於下了決心,將雅雲錐趕到一旁,先用酒液衝洗了一下傷口,這才一手輕輕抵住傷口的邊緣,另外一手就要去拔箭。

    也許是靠的距離傷口太近,景天奕微微發出一聲呻~吟,上半身微微一挺,眼睛竟然似乎微微睜開了少許。

    燕奇一個愣神,趕緊將傷口旁邊的手移開,而另外這手則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中。

    “舒兒,這是哪裏?”雖然精神萎靡聲音沙啞,但是醒來的景天奕,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披頭散發的燕奇,並借著微弱的火光用視線四處觀察起來。

    景天奕似乎要起身,但是剛剛將背從靠著的石頭上移開了一點,這微小的動作立刻牽動了他的傷口,讓他立刻閉目咬牙,滿臉的痛苦。

    “陛下,您身受重傷,還是不要亂動為好。”燕奇趕緊輕輕的扶住景天奕,並柔聲勸慰到。

    “難怪……”景天奕微微側目,看到了自己腰側的那根羽箭殘身。

    “舒兒,替朕拔~出~來。”景天奕將身子重新靠回大石,語氣間對燕奇無比的信任,似乎已經將一切都交到了燕奇的手中似的。

    這令原本就壓力極大的燕奇,立刻更加心中忐忑了起來,姿勢已經擺好,雙手也都放在了應該的位置,但是攥著箭身的右手,卻無論如何都沒法立刻發力。

    “舒兒,動手吧。”景天奕緊咬牙關,平靜的看著燕奇,眼神中滿是信任和鼓勵,燕奇咬牙,右手剛一微微用力,景天奕因痛苦而皺起的眉頭就落在了燕奇的眼中。

    心中猛的一抽動,燕奇右手蓄起的力氣瞬間蕩然無存。

    “陛下,舒兒……舒兒做不到。”燕奇很是愧疚,雙手放下的同時,立刻低下了頭扭到一邊,雙手掩麵,唉聲歎氣的滿臉自責,根本就不敢直視景天奕的雙眼。

    “舒兒,這不怪你,都是朕讓你為難了。”景天奕這聽起來似乎平靜的語調,卻根本無法遮掩住他的勉勵強撐,燕奇聽在耳中,直恨不得能夠有一個洞立刻讓自己鑽入其中,永不露麵。

    “啊——!”就在燕奇還在惆悵自責時,他隻聽到景天奕發出的吃痛聲,趕緊撤手睜眼,赫然發現,景天奕竟然正自己拔箭!

    不同於燕奇的方式,因為傷口角度實在太別扭,景天奕根本無法雙手同時合作,所以他用酒液消毒後的左手,先是掰斷了傷口外麵的劍身,然後將左手食指對準了傷口,就這樣直直的一下捅了進去,將箭身從身後的傷口中給頂了出來!

    箭身帶著血掉落地麵,一瞬間再將左手食指抽出,一直忍著一口氣的景天奕,這才大出氣般一口將氣呼出,急促的喘息著,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整個額頭都是豆大的汗滴,嘴唇蠟黃到沒有一絲血色。

    “給朕酒壺!”景天奕稍稍喘息,對著目瞪口呆的燕奇大吼到。

    燕奇一愣,趕緊將酒壺遞了過去。

    景天奕接過酒壺,打開蓋子,壓抑著自己過於急促的呼吸和胸口的起伏,勉力將酒壺口對準傷口前麵,然後就這樣將酒倒入了傷口之中。

    “火!”景天奕扔下酒壺瞪視燕奇,燕奇這一次沒再猶豫,燒著的小枝立刻送到了景天奕的手中。

    景天奕接過的一瞬,沒有任何的猶豫,徑直就將火頭懟上了傷口。

    隻見一道藍白的火苗立刻從傷口的後麵竄出,景天奕發出一聲劇烈的慘叫,雙眼一陣翻白,手中的火枝就這樣掉落地麵,然後景天奕的身體就開始這樣痙攣抽搐起來,額頭的汗水像是水一般淌下。

    燕奇趕緊用布將景天奕額頭的汗水給擦拭,卻沒料到,剛剛靠近,就被閉眼低頭強忍中的景天奕一把死死抱在懷中。

    幾乎將燕奇給揉碎般的巨力,燕奇隻聽到自己的骨頭“咯吱”作響,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

    然後,透過還有些濕的衣物,景天奕身體的顫抖與震顫就這樣毫無保留的傳遞了過來,牙關緊咬,雙目緊閉,雙唇顫抖,渾身都在劇烈的與疼痛對抗著,無比堅毅的意誌力精神力混合著急促的心跳,包覆了燕奇的全身,並在等待著回應。

    燕奇沒有任何猶豫的,繞過景天奕的傷口,就這樣和他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將自己體內剛剛因為受到震撼而升起的所有信念和意誌力,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切感情,就這樣毫無遮掩的回應了過去,兩個人的一切,在這一刻緊緊的糾纏在了一起,互相鼓勵,互相慰藉,互相包容,第一次,就這樣不分彼此。

    從舒適的夢中醒來時,洞內已經是黑暗一片,原來就在兩人相擁睡過去的時候,無人照看的火堆已經不知何時自己滅了。

    燕奇先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這才重新睜開,總算是很快適應了黑暗。

    他小心翼翼的將景天奕的手從自己身上移開,以免牽動到他的傷口,然後小心的摸索著,靠著記憶來到了滅掉的火堆旁,憑感覺摸出火石火絨,重新點燃了火堆。

    回首間,景天奕正溫柔的看著自己,原來他也已經醒了。

    想起之前的那一幕,燕奇臉色微微一紅,但是卻沒有了過去抗拒和不甘的感覺。

    “舒兒,有吃的嗎?我餓了。”景天奕開口打破了沉默。

    “陛下……”

    “舒兒,這裏也沒有別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好嗎?”不等燕奇開口,景天奕突然打斷他到。

    “可是……”一瞬間,燕奇感到有些意外,不過,生死之關都過來了,他也就不講究了那麽多了。

    “天奕……”剛一出口,燕奇瞬間有些違和感,不過,他很快就適應了:“給你。”

    燕奇將搜刮來的肉幹和幹糧取出,烤了烤之後,遞給了景天奕,然後開始給景天奕包紮傷口。

    景天奕一邊自己吃,一邊將食物掰開喂到燕奇的口中。

    燕奇一開始還有些麵薄,但是肚子正餓,也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景天奕的傷口很快包紮完畢,燕奇兩口吞下口中的食物,然後依偎著景天奕,開始給他大略的講述了一下他昏過去後發生的事情。

    燕奇的講述並不特別精彩,但是勝在感情真切,景天奕一直靜靜的聽著,但是當聽到雅雲錐帶著兩人跳江,兩人幾乎九死一生,還有燕奇連滅三人救下自己時,他的神情都非常的動容,最後更是緊緊的將燕奇擁在懷裏,輕輕的吻著他仍然散亂的散發著異味的頭發。

    燕奇聞著自己頭發的味道,感到有些羞恥,趕緊岔開話題,說要多謝雅雲錐,它才是兩個人最大的恩人,要不是它,自己根本就沒有機會做出後麵的事情來。

    想到這,燕奇才想起,自己隻顧著照料景天奕,將它給趕到了角落裏,一直沒有顧得上管它。

    回過頭,燕奇剛想照看一下雅雲錐,但是抬頭間,卻赫然發現,一直在角落裏休息的它,此刻竟然已經不見了蹤影。

    燕奇一驚,趕緊起身查看,但是火把的映照下,洞內四處一覽無餘,根本就沒有雅雲錐的身影。

    景天奕也立刻注意到了這一點,扶著石頭勉強起身,跟著燕奇來到了洞口,隻見洞口燕奇用來阻擋動物進入的那些石塊,上麵的幾塊已經滾落開去。

    外麵已經微微可見晨曦,燕奇在腳下踩滅火把,然後將目光集中在地麵,隻見一條蜿蜒的蹄印,沿著山路一路延伸向下而去。

    “這?!”燕奇之前仔細檢查過,山洞裏和外麵都沒有人腳印的痕跡,而且雅雲錐那脾性,除了景天奕和自己,根本就誰都不會親近,這還沒完全亮的淩晨裏,它會自己跑到哪去呢?

    看著燕奇投注過來的疑問,景天奕也隻能無言以對,雖然雅雲錐是他的愛馬,而且還頗通靈性,但畜生就是畜生,他再厲害,也沒法鑽入它的腦子裏去。

    而且,景天奕更擔憂的,是自己跟燕奇此刻的處境,如果不趕快跟大軍碰上,此刻戰況犬牙交錯,誰知道下麵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燕奇不用問,就能夠從此刻景天奕的臉上看出他在想什麽,因為,燕奇自己也一直在頭疼同樣的事情。

    不過,景天奕接下來的話,卻讓燕奇自歎不如了,景天奕竟然根據眼前這不大的一片景色和朦朧的淩晨微光,就分辨出了兩人此刻的所在。

    而根據景天奕的布置,距離這裏不到十五裏的西北方,東路軍的一隻探路小隊應該一直堅守在原地。

    聽到這裏,燕奇眼中立刻有了神彩,隻是一想到十五裏的距離,雅雲錐又不見了,但是看著景天奕的精神頭,燕奇索性不去多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前麵的大難關都過了,現在這區區十五裏山路又算得了什麽。

    “咯……”一聲突然的輕響引起了燕奇的警覺,回首間,還沒有看清到底是什麽引起了聲音,燕奇就感到脖後一記重重的攻擊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過去。

    “不要——!”景天奕與燕奇兩人前後警戒著前行,一個伏兵突然從山頭出現,一箭朝著景天奕射了過去。燕奇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阻止,大聲驚叫中,他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猛然坐起的燕奇,滿頭大汗的看著陌生的車廂內,小喜子正在一旁關切的問著,但是燕奇卻隻感到耳朵有些嗡嗡的,腦子裏麵一團亂麻般,怎麽也集中不了精神來處理小喜子的問話。

    木然的側首間,燕奇散亂的目光立刻落在了與自己一幾之隔的景天奕的身上:隻見就在不久前還算是精神的景天奕,此刻竟然麵色蠟黃渾身纏滿繃帶的躺在那裏,雙目緊閉,眼眶身陷,雙唇幹枯,直似一具屍體一般。

    燕奇大驚之下,立刻就想起身去到景天奕的身邊,但是身子晃了一下,手腳一軟,還沒等抬腳,就這樣朝著下麵躺了下去。

    “雲主子,您小心。”小喜子總算見機的快,趕緊一把扶住燕奇,這才避免了燕奇一頭栽倒在地榻上的窘狀。

    “天奕……陛下他,這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之前不還在山洞裏嗎?!這是在哪裏?!我們要去什麽地方?!”一連串的疑問,立刻如同瀑布般從燕奇的嘴中傾瀉而出,朝著小喜子而去。

    小喜子微微歎氣,回首了一下景天奕後,這才將燕奇昏倒之後的事情大體說了一下。

    原來就在燕奇與景天奕發現雅雲錐不見的同時,敵軍的巡邏隊就發現了兩人的所在,並重兵包圍。

    燕奇因為對方的突襲而被打昏,景天奕反應迅速,拖著傷體拚死將燕奇拉回到了山洞內部,並用燕奇搜刮的弓箭抵抗著。

    敵軍眼見不能立刻活捉,生怕景天奕的援軍到來,以免夜長夢多,於是用了火攻。

    就在景天奕和燕奇就要被烤幹時,雅雲錐引來的援軍及時趕至,將兩人給救了下來,但是景天奕因為之前的傷勢處理過晚,然後立刻又遭遇了火烤煙熏之苦,傷勢陡然加重,軍中隨侍的太醫無能為力,於是隻能暫時撤軍,留東軍統帥統禦五萬大軍恪守防線。

    燕奇遙遙的看著人事不省的景天奕,心如刀絞,卻又無能為力。

    相同的心境,這已經是短短時間內第二次吞噬著自己的內心,燕奇深知,無論自責還是愧疚,此刻根本都於事無補,自己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祈禱在回到京城見到羅太醫之前,景天奕傷勢不致繼續惡化。

    小喜子給燕奇端了杯蜂蜜茶,燕奇這才感到自己口幹舌燥,趕緊喝了口潤了潤。

    一口溫潤下肚,似乎連精神頭都足了不少,燕奇這才想起問一下,自己到底昏了幾日。

    沒想到,小喜子的回答倒是讓燕奇一愣,此刻這秘密的一行,經過了八個日夜的連夜兼程,竟然距離京城隻有不到一個時辰的路途了。

    自己竟然昏迷了八天。燕奇的心情更加黯淡了些,自己如此沒用,總是在緊要關頭掉鏈子,如果那時自己昏倒後,雅雲錐沒有及時的將援軍帶到山洞那裏……

    想到這裏,燕奇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沒想到自己努力到最後,卻仍然敵不過雅雲錐這樣的一匹馬,枉自己一直自認能力出眾……唉,燕奇在心中重重一歎,再聯想到原本景天奕的禦駕親征,一開始明明如此的勢如破竹。

    難道自己是連別人都沒預見到的掃把命嗎?!

    今兒個不知為何,燕奇心頭各種消極的念頭此起彼伏,好不容易攆走一個,另外一個就立刻占據了山頭逞起威來。

    小喜子眼見燕奇麵有憂色,想當著給他分散心神講些什麽,但是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和角度,就這樣,在這彌漫車廂內的尷尬氛圍中,燕奇和景天奕一行在沒有造成很大驚動的情況下,趁著夜色悄然回到了京城。

    一回到後宮,景天奕就立刻被人抬走,與燕奇分隔了開來。

    而燕奇的歸宿,卻隻有千雲殿。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和事,那之前北境的一段時日,就好像一場夢境一般。

    第二天,燕奇剛剛醒來,還沒等回過神來,太醫就緊隨而至,說是小喜子公公吩咐的,要給燕奇好好診治一下。

    雖然身體仍然感到疲乏至極,燕奇卻也隻好順了小喜子的好意,畢竟雖然昏睡了八日,身上的傷也都被隨軍的太醫給治療過了,但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太醫在診治時,燕奇恰如其分的問起了關於景天奕的消息。

    但是,這位年輕太醫的口風,卻呈現出跟他的年紀並不相符的老辣,如封似閉這招用的堪稱化境,不要說透漏過一絲景天奕相關的現狀,甚至於景天奕此刻是否在哪裏,燕奇也都是一個字都沒有能夠套出來。

    燕奇察覺了一絲不對勁,送走了太醫後,就立刻叫起小北子來。

    沒想到,應燕奇招呼而來的,卻是小東子。

    “小北子呢?!”燕奇皺眉,仔細回想一下,的確從昨晚自己回來後,就一直沒有見到小北子的蹤影。

    “稟主子,小北子家中有親人病重,所以告了假。”小東子嘴皮子變溜了不少,一瞬間,燕奇稍微有些不太適應。

    但是小北子不在,盡管燕奇對小東子一直不是特別的中意,不過此時此刻,他也強求不了什麽了。

    “我想用一下大哥在宮裏的關係網,幫我查查陛下此刻的所在,你現在就幫我通傳一下吧。”燕奇一想起之前車廂中景天奕的模樣,就感到心情一陣劇烈的起伏,昨晚就是因為如此,盡管感到身體異常疲憊,卻也是臨近淩晨才好不容易睡著的。

    燕奇本以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剛剛太醫的態度,卻立刻讓燕奇本能的察覺到,事情似乎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簡單——自己是景天奕唯二的妃子,過問一下景天奕的身體狀況,明明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那個太醫卻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難道景天奕的身體……

    一想到這裏,燕奇就趕緊止住要澎湃的心緒,以免越想越糟糕。

    也許是自己多想了呢,那個太醫看起來那麽年輕,也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也說不定。燕奇一邊努力的安慰自己,一邊站起身來在原地來回踱步,發散著心頭的煩悶感。

    不過,太醫是小喜子派來的,如果有話,總該捎來了,看樣子,就算直接去問小喜子,也不一定能夠有什麽收獲,說不定,自己也許連小喜子都找不到也有可能。

    但是越走,燕奇越感到心頭更加的紛亂,一股強烈的情緒堵塞在胸腹之間,不上不下的,說不出的難受,燕奇明白,如果今天再得不到什麽消息,恐怕自己一定會抓狂的。

    燕奇想要去外麵的花園裏散散心,抬頭間,卻赫然發現,本以為早就去遵命照辦的小東子,卻依然原本的姿勢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自己,絲毫沒有要稟告或者離開過的樣子。

    “已經有消息了嗎?”燕奇怕是自己太專注於自己的心思,趕緊消了消火氣,盡量平靜的問道。

    “主子,奴才還沒去呢。”小東子的語氣似乎有些變化,燕奇一愣,一時間以為自己搞錯了,自己麵前的小東子,看起來怎麽都不是過去那緊跟在小北子身後的那個小忠狗,眉宇間和眼神中,隱隱透出一絲陰鷙的氣息。

    “那現在去還不晚。”燕奇說不出的討厭這種神情,一皺眉,立刻就要出去。

    燕奇總有一種感覺,先去找找小喜子,總該是不會錯的,就算是浪費時間,也好過什麽都沒做。

    “少主,如果您現在就離開,怕才是晚了。”燕奇剛邁出的腳步,立刻就被小東子一句話給定住了。

    小東子稱呼的變化,立刻就被燕奇給察覺到了。

    “小東子,你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燕奇將心頭的怒火壓下,轉過身來,看著一副高深莫測的小東子,緩緩說道。

    同時,燕奇突然注意到,從太醫離開後到現在,千雲殿內就再也沒有除了小東子之外的奴才們出現過了。

    “難道,這又是什麽陷阱?!”燕奇眼神小心四顧,立刻就想要尋找最合適自己的位置,但是,一想到小東子隻是一個小小奴才,而四周也沒發現有人埋伏的樣子,燕奇立刻恥笑起自己來,自己是不是之前中招太多,以至於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甚至於現在膽小到,麵對一個小太監也不敢了。

    想到這裏,燕奇緩緩的在桌旁坐了下來。

    之前剛送上來的鬆仁露還沒來得及喝,燕奇好整以暇的揭蓋撇了撇,借著假裝喝一口的姿勢看了一眼梁上,沒有任何的可疑跡象,這才放心的放下茶杯,整個過程,眼神連夾一下小東子都不曾有過,一副信心十足的表現。

    小東子恭敬的上前幾步,在距離燕奇幾步之遙的位置停住,垂手而道:“少主,難道您從沒想過,要離開後宮嗎?”

    小東子突然的舊事重提,讓燕奇一時間感到有些突兀,但是卻也心裏麵隱約感覺到了什麽:“大哥有什麽話要你傳給我嗎?”

    一提到燕奇的大哥,小東子的神情立刻更加的恭敬和虔誠,仿佛這個並沒有在眼前的人,比世間任何的東西都要更加重要,而這種神情,是燕奇從沒有在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過的:“大爺原話,希望少主您能夠抓緊機會,趕緊從宮中脫離。”

    聽到這裏,燕奇心中突然“咯噔”一下——難道自己已經抹去的那個最初的猜測,現在要成真不成?!

    “大哥他,總不會隻告訴你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吧。”燕奇的神情也嚴肅起來,靜靜的看著小東子。

    “大爺和家主,一直將少主在宮中的遭遇看在眼中,但是苦於手長莫及,又怕給您帶來額外的傷害,所以盡管心中如何焦急,也都在慢慢的挑選最穩妥的方式,希望能夠將少主您帶出宮去,這樣的話,就算是一直異常忌諱家主的天正帝,沒有了少主您在手中,又有何懼呢。”小東子接下來的話,更加證實了燕奇最不喜歡的那個猜測。

    敘述計劃的小東子,就好像打了雞血一般,滿臉的精神矍鑠光芒萬丈,也不管燕奇問沒問,就濤濤不絕的說了下去。

    原來就如燕奇最初的判斷一樣,他被景天奕擄進宮來,並用賜男為女的方式留在宮中,最終目的就是鉗製燕奇的爹任司空。

    景天奕登基上台後,野心十足,大規模中央集權之餘,整頓吏治,嚴抓貪腐,重編軍隊,重用新人,在這種背景下,老臣宿將就成為了他心中最大的塊壘。

    因為利益的蛋糕就這麽大,而老臣宿將們憑借著資曆,牢牢的固守著自己的一方利益,不肯輕易放手,再加上景天奕一開始的舉動太過冒進顯眼,自然在自己與他們之間無可避免的產生了裂痕。

    盡管景天奕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並開始用行動和態度來緩和矛盾,比如選各家老臣宿將女兒入宮就是其一,不過這一招在老臣宿將們眼中,卻介乎在人質和恩賞之間無法界定,隻不過女兒家的宿命如此,也沒有哪一家會反對就是了。

    但是裂痕一生,無論如何彌補,那也隻是暫時的罷了,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景天奕的雄主,是一定要當的,現在的這一切行動,隻是他的一個開端而已,將來北征大漠,西進異域,南討蠻邦,東尋海國,就算是曆三代累積的國庫如何充裕,將來百姓悲苦的日子,在老臣們的眼中也幾乎隱隱可見。

    為了避免這種結果的產生,老臣們用盡了各種方式。

    但是,幾次苦諫未果,每一次,景天奕都輕描淡寫的就將老臣宿將們的話語當做了耳畔清風,那時的老臣宿將們就已經心中有數,他們這幫老胳膊老腿,作為景天奕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何時被踢除,也隻是一個時間問題罷了。

    為了避免最糟糕的情況發生,老臣們私下結意締約,以求互保,而這一點,終究也沒有能夠逃脫景天奕的眼中,並及時拉攏了郝家從結盟中分離,隻是其餘的各家老臣們,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出於以上的考量,所以景天奕對各家兒郎的使用,一直都被各家給仔細斟酌對待著,特別是每家培養來作為下一班的單一存在,更是都不惜力保,寧可暫時不聞達,也不要輕易成為近乎“人質”的所在。

    任家也一直如此提防著,卻不料燕奇的大哥二哥一直安然無恙,景天奕卻最終突然對任司空最心愛的幺兒任展舒下了手,還用了世間人都不敢相信的方式,將燕奇“鎖”在了後宮之內,讓任家手長莫及,這一直都很讓任家的家主任司空很是無奈。

    不過,這次趁著景天奕傷重,任家終於看到了機會,於是決定犯險出招,要把燕奇趕緊弄出宮去,以免後麵的事情投鼠忌器夜長夢多。

    聽到這裏,燕奇本人已經是無語至極,心中原本不上不下的堵塞感,徑直就將整個人給徹底占據開來。

    忙活了半天,吃了那麽多苦,付出了那麽多的演技,臨了臨了,卻沒想到,事情竟然真的就如此發展了,那自己付出的一切,自己與景天奕一直以來經曆的那一切,又到底算是什麽呢?!燕奇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盡管心中煩亂,但是好在燕奇的腦子總算還是明白些,剛剛小東子那句“以免後麵的事情投鼠忌器”他還是聽得真真的,趕緊追問起來。

    “少主,難道您忘了嗎?大爺不是早就跟您商議過,用渤海王來替位天正帝,正是為了此事,您才早早結束了求學,準備回到京城的啊?”小東子看著燕奇,眼神閃爍著,似乎正因為燕奇的反應而思索著什麽。

    此時此刻,燕奇原本心中存在的大多數疑問,就以這種方式全部解開並瞬間關聯了起來,讓他心中立刻就明白了,距離任務結束的那一刻,真的已經不遠了。

    這明明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現在的燕奇,卻絲毫沒有感到臨近結局,就要脫離苦海的欣喜,反而隻感到心中一陣陣難言的苦澀:曾經在心中期盼了多次,卻沒料到,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到來。

    一路經曆的風雨波折,一點點的開始在心頭流淌起來,那些人和事,一瞬間想來,竟都仿佛發生在十幾年之前似的,連真實感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突然,事事流轉之間,一個心思在燕奇的腦海中閃過,燕奇有些不敢相信,卻又被這個感覺給折磨的有些癲狂,他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小東子,突然開口問道:“告訴我,小北子到底發生了什麽?!”

    小東子剛要開口,似乎是要重複一遍之前回話的樣子,但是麵對著燕奇此刻暗中湧動著殺意的眼神,一直口齒伶俐態度自信的他,竟然張口結舌了一會,最終還是認命了似的,緩了口氣,嚴肅稟道:“少主,請您一定要保密,不要說是小東子告訴您接下來這件事的。”

    “我說話如何,不用你來操心。”燕奇已經盡量克製對小東子的態度,但是不知怎的,今兒看著他,燕奇總感到心頭的火苗蹭蹭的,怎麽都壓不住。

    小東子知道自己避無可避,一臉從容就義的神情:“小北子,已經被大爺給處理了。”

    雖然心中已經有此推測,但是當這個結果從小東子口中出現並落在耳中的一刻,燕奇還是不禁視線一晃,幾乎就要將胸腹之間的那口氣給炸裂開來。

    “原來小北子,就是那個與玉陽宮勾搭的內奸,而給少主您下毒的,也是他。於是大爺就當機立斷的處理了他……”當從小東子那裏得到肯定的答複一刻,燕奇的眼神立刻黯然了下來,小東子後麵再說些什麽,他已經完全不能夠入耳了。

    一時間,太後事件與自己中毒這兩件原本怎麽想都不明白的事情,立刻豁然開朗。

    這本應該高興的事情,燕奇卻怎麽都沒法將“罪有應得”四個字跟小北子聯係起來。

    從自己被擄到千雲殿開始,到給小北子賜名,作弄童妃,為己出頭……無法盡數的件件,曾經一一刻印在燕奇的心中,讓燕奇對小北子產生了一種特殊的依存感,似乎在這個陌生的後宮裏,隻有他才是唯一值得自己相信的。

    這難以名狀的信賴感,讓燕奇登時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開始,已經將小北子當做了左膀右臂,不,近乎朋友和親人般的存在。

    但是,此刻,小東子卻如此直接的告訴燕奇,小北子是內奸,而且是玉陽宮的內奸,更是那件幾乎令自己無法翻身的誣陷事件以及給自己下毒的凶手,一瞬間,再加上之前小東子告知自己的一切,燕奇隻覺得之前一直巍然不動的內心世界,幾乎就要翻江倒海起來。

    小東子總算乖覺了些,看到燕奇神情淒然,不再繼續聒噪,而是一旁靜靜的侍立相伴。

    但是,他終究還不是小北子,過了很久,他嚐試了幾次,還是試探著打破了千雲殿的沉默:“少主,您是不是已經有了結論……”

    沒想到小東子話未完,燕奇就抬手阻止了他:“我會仔細考慮的,但是現在,我有一個地方必須去一趟。”

    自己是怎麽到達正德宮的,燕奇已經記不起了,他唯一記得的,就是禦書房和景天奕的宮中,都沒有小喜子和景天奕的身影。

    無奈之下,燕奇隻好啟用了備用計劃。

    到達正德宮的一瞬,燕奇還是趕緊先收斂一下自己魂不守舍的的樣子,盡量表現的自然些恭謹些,這才來到了宮門口。

    對這裏,燕奇並不怎麽熟悉,一開始是因為自己作出的那些亂子,讓他一直困在千雲殿,沒能來這裏經常請安,而至於後來,各種恩怨糾葛下,再加上這次太後中毒的事件,燕奇更是沒法在這裏出現。

    所以,這一次,細細算來,是燕奇第一次真正的對正德宮的登門拜訪。

    燕奇走進的一瞬,宮門口侍衛和奴才們的眼神,燕奇簡直終身難忘:就好像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怪物,又或者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所有人投向燕奇的視線,都是如此的怪異難明。

    “本宮是千雲殿的雲妃,特來給太後請安的,還請勞煩通傳一聲。”燕奇終於隱約記起,自己給太後下毒的事情,之前因為自己中毒,又緊接著北征,所以除了景天奕的口諭暫停調查之外,似乎一直沒有一個結論,也就怪不得他們如此反應。

    不過,為了能夠見到景天奕,燕奇也顧不了這如此許多的事情了,他有太多的疑問,要立刻得到解答,時間有限,他甚至於能夠聽到類似時間飛快流逝的聲音,留給他的時間,真的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