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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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之前,燕奇已經在心中籌劃好了幾種理由, 並做好了萬一自己的請安不被允許, 自己要怎樣才能夠達成目的的準備, 卻不料隻是不到一盞茶時間的等待,正德宮裏麵就來了回話,就這樣讓燕奇以再普通不過的方式進去了。
小東子想要跟進去, 卻被燕奇給留了下來,也不給他多說話的機會,頭也不回的隨著引路的走進正德宮深處而去。
燕奇沒料到, 自己被帶進去的, 竟是太後的寢殿。
這讓心中原本就微微有些惴惴的燕奇,更是莫名的感到有些難以捉摸。
但是進去請安過後, 用視線餘光看過太後的神情, 燕奇立刻明白了原委:原來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個月, 還有羅太醫的調養, 但是太後畢竟歲數還是不小了,所以中毒帶來的後遺症, 此刻還在深深的困擾著她,不要說下地,就是躺在床上,盡量強撐著,都無法遮掩妝容後麵那一副氣虛的痕跡。
這裏更加讓燕奇驚訝的,是在太後身旁伺候的郝貴妃。
燕奇沒有料到,竟然會在這裏遇到她, 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但是,她不應該是在玉陽宮被禁閉嗎?!而且那還是景天奕的口諭,但是,為什麽,她會在這裏出現?!
燕奇躊躇間,太後抬手擋下了郝貴妃正在喂的燕窩粥,將問話立刻扔給了燕奇:“竟然還能記起到哀家的宮裏來,雲妃是有何貴幹啊?”
燕奇顧不得被太後的語氣刺得如何不舒服,趕緊躬身回稟道:“妾身禮儀缺缺,希望太後您多體諒……”
“體諒?!”太後一皺眉,眼神中滿是譏誚。
“不是,妾身……妾身……”燕奇是關心則亂,因為太想知道景天奕的消息,所以對太後有了太多的抵備,沒想到這一個別扭的神情,就令他之前準備下的工夫,似乎瞬間就忘到了爪哇國似的。
燕奇幾番猶豫後,心頭一緊,索性錯有錯著,毫不避諱的徑直稟道:“妾身擔心陛下,希望太後成全,能夠讓妾身一探陛下。”
沒想到的是,太後卻比燕奇更加直接:“陛下很好,有勞雲妃你掛念了,要是沒有別的事,哀家還要跟景兒下棋,你就跪安吧。”
“可……”燕奇還要堅持,但是太後卻已經閉了眼睛,似乎在假寐一般。
看著已經站在自己身前的兩個膀大腰圓的太監,燕奇隻得躬身告退,但是他離開時,太後連個聲音都不曾出過,就好像這個人,從沒來過這個正德宮一般。
燕奇走出正德宮的大門,回首默默的望著,心中滿是蕭瑟。
看到燕奇走出,等候的肩輿立刻被不知何時跟來的小東子指揮著抬了過來。
看到小東子一瞬,燕奇本能性的皺了皺眉。
燕奇心情本就不好,這下子更加心亂,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坐了,然後,就這樣一個人,沿著外麵的宮道靜靜前行而去。
卻沒想,沒走幾步,燕奇就聽到了一個叫自己的聲音,然後,自己就被人給這樣悄聲叫住了。
燕奇循聲側首,跟著蚊子似的叫聲轉了一圈,這才發現一個太監服色的人,正在禦花園的一株海棠樹後,小心翼翼的朝自己示意著。
燕奇定睛細看,發現那人竟是郝貴妃的首領太監。
燕奇雖然感到奇怪,但是大白天的,卻也不怕他搞出什麽花樣,揮退了緊跟著的小東子,一個人朝著那邊而去。
小東子怕肩輿太醒目,趕緊讓人前麵遠處等著,然後小心翼翼的借著花樹的遮掩,朝燕奇那邊靠了過去。
見到燕奇一瞬,太監首領竟還沒忘行禮。
燕奇知道必有後事,也不多說,免了他的禮,然後靜靜的等候著對方先開口。
讓燕奇沒想到的是,自己本想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卻不想對方竟然也直白,不等燕奇開口,就主動開口道:“奴才替貴妃娘娘給雲妃娘娘傳話,如果雲妃娘娘您有膽色,不妨今晚玉陽宮一敘,或許您心中的疑問,到時會有答案也說不定。”
燕奇奇怪間,還想多問些什麽,卻不料首領太監言畢就立刻躬身告退,根本就沒有要留下的意思。
燕奇剛要攔阻,小東子就突然冒出,將首領太監給原地擒住,並請示燕奇該如何處置才是。
請示時,明顯身材還小一號的小東子,看向首領太監的眼神充滿殺意,似乎燕奇隻要一聲令下,他就會立刻將首領太監給大卸八塊似的,讓首領太監原本要驚呼的口,立刻老實的閉住,然後首領太監朝著燕奇投出了求救的目光:“雲妃娘娘,奴才隻是傳話而已,您可要三思啊。”
燕奇看著首領太監,這片刻間,腦子裏已經轉過了幾十圈也不隻。
陷阱?!還是逞能?!
各種可能性幾番組合後,燕奇還是決定不要冒險,示意小喜子放了首領太監。
“回去告訴你們家貴妃娘娘,好意本宮心領了。”然後也不等對方反應,就扭頭離開了。
小東子眼見如此,隻能順手放了首領太監,狠狠的瞪了一眼,這才緊跟著上去。
走在路上,燕奇也很是糾結。
雖然明知道,也許郝貴妃那裏的確有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燕奇卻還是不想再招惹她,過多的風險,在即將到達結局前,總是要避免的。
但是想想機會難得,貿然失去,太後又如此不待見,也不知道怎麽才有轉機。
患得患失間,燕奇抬頭,才發現自己來到了正檀宮的不遠處。
想起很久沒見童妃了,自己又不想帶著鬱悶的心情回到連個說話人都沒有的千雲殿,於是決定去瞧瞧童妃。
童妃已近臨盆,身子慵懶了許多,但是見著燕奇,還是無比熱情,遠遠就主動迎了上來,拉著就談起了這幾個月來的離別之情。
少有的溫情,讓燕奇心中頓時一暖,人也放鬆了些,兩個人就這樣閑聊了起來。
童妃在宮裏的日子頗為平淡,但是從她不經意間的描述看來,太後對這第一個皇孫不是一般的上心,所以童妃這幾個月以來,是入宮後最受寵的日子。
但童妃最在意的,還是燕奇隨景天奕北征的點點滴滴。
燕奇本想幾句帶過,特別是之後水淹中軍帳之後發生的事情,但是看著童妃滿臉期待的樣子,他終究還是無法就這樣草草了事,於是盡量多說些景天奕的事情,以安童妃的心情,而至於自己,則略過了與景天奕的親密互動,隻說自己每天都躲在自己帳中,隻有偶爾才到禦帳隨侍雲雲。
但就是如此,聽著燕奇敘說著北征的遭遇,童妃還是不禁一邊驚歎連連,不時的露出一臉的驚訝緊張,一邊又是羨慕不已,不住口的感歎,特別是聽到燕奇能夠每日隨侍禦帳之內,更是神情間流露出無限豔羨和自憐之意,用有些戚戚的語氣幽幽歎道:也隻有燕奇,才能夠得到景天奕的恩寵,隨侍軍營,至於其他的姐妹,就算是郝貴妃,也怕是一輩子也沒有此等榮寵。
說到此,也沒等燕奇主動相詢,她就告知燕奇,自從他隨著景天奕北征後,郝貴妃一開始是被禁足玉陽宮的,但是太後很快過問,將她放了出來,並準許郝貴妃在正德宮隨侍。
談及此,童妃是一臉的遺憾,說自己沒有能夠在那件事上幫到燕奇,都是虧得景天奕對燕奇的恩寵,才有了燕奇自己的轉機。
不過,在童妃看來,燕奇此等轉折,更是遠超後宮他人待遇,反而安慰燕奇,不要再太在意發生過的事情了,畢竟在這後宮中,隻有擁有了景天奕的恩寵或者孩子,才能夠真正的立於不敗之地。
說這話時,不住撫摸著自己隆起肚子的童妃,一臉幸福的樣子。
燕奇知道,那晚他去玉陽宮找郝貴妃談判所發生的種種,以及他之所以被帶著隨去北征的原因,是絕對不能夠對童妃提及的,而童妃又是如此的貼心,所以她的話,燕奇也就隻能笑笑,無法多說什麽,隻是隨著她的話鋒,安慰她,這孩子隻要一出生,她必定能夠母憑子貴,又何愁以後無法得到景天奕的恩寵。
聽到燕奇如此說,童妃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拉著燕奇的手保證到,如果真如燕奇所說,她一定會不忘燕奇的好,而孩子出生後,她更是要讓孩子認燕奇做幹媽。
燕奇聽到這裏,神情頗有些尷尬,倒不是對童妃的話有異,雖然燕奇習慣了自己賜男為女的設定,不過當聽到“幹媽”這個詞時,還是不禁心中微微一苦。
童妃以為燕奇是要推脫,趕緊跟上說道:“姐姐的孩兒,就是妹妹你的孩兒,有幸多了受陛下恩寵的妹妹的疼愛,他豈不是更加福澤深厚有榮幸焉。”
燕奇知是童妃的好意,趕緊允下,以免她再多想什麽。
隻是,對於童妃在景天奕看待自己感情上的羨慕,燕奇有些心酸:“陛下的恩寵……那些又算得了什麽,如果陛下心中真有妹妹,又怎會從妹妹回到宮中後,就再也沒能見到陛下一眼了。”
聽到燕奇如此說,童妃反而一臉的驚訝:“怎麽?!妹妹你沒見到陛下嗎?!可是……可是除了姐姐我因為有孕在身無法隨侍之外,太後可是下了嚴令,讓姐妹們日日輪換,去玉陽宮給陛下侍疾啊?!”
看到童妃如此,反而輪到此刻的燕奇傻眼了:“妹妹不曾聽說這個,太後她……”說到這裏,燕奇立刻明白了什麽,除了心中微微一歎,便再也沒有說下去。
童妃約略聽了燕奇說起的之前正德宮的遭遇,寬慰燕奇道:“太後本性純良,對大家慈愛有佳,一定是太心疼陛下了,再加上之前的誤會,等陛下好些後,跟太後她老人家解釋開,妹妹也就不用擔心再被如此對待了。”
童妃什麽總是往好處想這點,燕奇是比不了的,對於她的安慰,燕奇隻得笑納,但是那一瞬間,燕奇對之前郝貴妃的提議,就已經在心中暗暗有了一個決定。
直到用了晚膳,童妃這才放燕奇離開,燕奇看得出,雖然每天都有人陪著,也不缺人說話,但見不著景天奕的童妃也著實寂寞,似乎也隻有跟自己說話,才能更體會一些景天奕不同的一麵,於是也便不太在意了。
看看天色,燕奇回了千雲殿一趟。
這一次,小東子三人,燕奇就一個都不能拉下了,特地將三個人叫到隱秘處,大體叮囑了一番。
小東子更機靈了,在燕奇滯留在正檀宮時,就已經著小南子和小西子各處打探了一下,的確一切都如童妃所說,隻不過各宮管得嚴,不讓核心奴才之外知曉這件事情,隻是玉陽宮那邊戒備太嚴,反而無法靠近一探究竟。
燕奇聽了小東子之言,正要頭疼如何靠近玉陽宮時,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春蘭打斷了幾人的對話,對燕奇上稟到,禦膳房的奴才來收食盒,但是堅持給燕奇帶來了一道夜宵,一定要讓燕奇嚐嚐才可以。
燕奇隱約猜到了什麽,來到了偏殿內,仔細觀察,果然發現,郝貴妃的首領太監,正喬裝後位於禦膳房傳菜的小太監裏。
燕奇吩咐將夜宵送到寢殿,自己要在那裏嚐嚐,看著一臉詫異的春蘭,燕奇知道多說反而麻煩,索性裝作看不見,就這樣進了寢殿。
進入寢殿後,首領太監就立刻跟燕奇搭上了話,告知了計劃施行的同時,示意小太監打開了食盒。
心裏有了準備的燕奇,當看著對方從食盒裏取出的喬裝衣服後,幾乎啞然失笑。
離開千雲殿時,隻有被提前提示了的小東子三人注意到了燕奇的所在,用眼神應下了。
燕奇安心離開。
首領太監的引導下,燕奇也跟著一路來到了玉陽宮。
地方還是老地方,但是外麵的防備果然如小東子所說,嚴密了不隻一點。
隻是一百多步的距離,就幾乎被盤問了三次之多,更不要說,燕奇感受到的,那些隱藏在暗裏的那些崗哨,不時投注來的不易察覺的視線。
隻不過有了首領太監的腰牌,這一切都毫無意義了。
與郝貴妃對麵的一刻,對方竟然沒看到燕奇似的,燕奇明白,趕緊跟著首領太監照做,該行禮行禮,該走路走路。
跟小太監一起抬著食盒,跟在郝貴妃的後麵,來到了玉陽宮的偏殿內。
看著空無一人的偏殿,燕奇剛要起疑,卻發現自己已經晚了。
隻感到腰後一麻,燕奇就原地無法動彈,更無法發聲,然後,就這樣僵直著,燕奇感到被幾個人抬起,送到了偏殿內的夾壁櫥內。
“你想要的真相,就在這裏,好好欣賞吧。”一陣香風飄過,郝貴妃竟然主動進入櫥內,打開了一扇隻有半個巴掌大小的長條形壁板,然後徑直離去。
門後的暗格很快從外麵關上,還算尚可的空間內立刻暗了下來,隻有燕奇一個人孤零零的站著,一步也無法動彈,一聲也無法發出。
“這個女人,到底想要賣什麽關子?!”燕奇滿心的疑問,但是此刻卻也隻能這樣待著,別無他法。
“嗑”的一聲輕響,壁板前方的黑色突然消失,看來似乎是某件掛飾一類遮擋的東西,然後,在燕奇的眼前出現的,是一間陌生的宮室,而在燭光略微昏暗的宮室中,燕奇一眼就望見了,正在被一個後宮嬪妾喂水的景天奕。
燕奇沒有料到,回宮後再次見到景天奕,竟是在這種境況之下。
景天奕的臉色似乎仍然沒有什麽起色,蠟黃的顏色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下,反而顯得整個人更加的憔悴。
在太監們扶著的狀況下,後宮嬪妾的水好不容易才喂入景天奕的口中,但是看著景天奕胸口的中衣因為從嘴角露出的水而弄得濕漉漉的樣子,燕奇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
景天奕全程閉著雙眼,無論太監和嬪妾如何侍弄都毫無反應,看到這裏,燕奇心中立刻一個咯噔——原來一切真的如他所料的一般,景天奕此刻正處在最糟糕的狀況之中,陷於昏迷中沒有醒來。
但是,轉念間,燕奇立刻又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就算景天奕的身體如此,為什麽太後要阻止自己對景天奕的探視,甚至於連景天奕在哪裏都不告訴自己呢?
難道說,景天奕和太後,都已經察覺到小東子所說的那個詭計,並且懷疑到自己身上了嗎?!
可是,不對啊,童妃和其它嬪妾,也都有相當一部分屬於小東子口中所說的那些參與替代計劃的老臣的女兒,從童妃的話中,她們並沒有被太後排斥在外的樣子。
為什麽太後不提防她們,就連郝貴妃也被既往不咎,卻反而要單獨防備著自己呢?!難道一切真的就隻是因為之前的投毒事件嗎?!
燕奇心緒起伏間,郝貴妃突然出現在了宮室之中,燕奇隻顧著多想,也沒有看到她是如何出現的。
郝貴妃出現一刻,之前在給景天奕正準備擦身的嬪妾趕緊停手,然後向郝貴妃請安到。
郝貴妃仍然是一副高冷的模樣,但是看到景天奕換下衣物前胸上那斑駁的水漬和食物殘痕,她突然有些不耐起來,一疊聲的趕走了嬪妾,還有其他所有的奴才們,一會兒工夫,偌大的宮室內,隻留下了她和昏迷中的景天奕。
燕奇有些不解,郝貴妃體力如何,燕奇是有數的,要她一個人照顧景天奕,那根本就不可能。難道嬌滴滴的她,還隱藏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什麽嗎?
腦海中疑問迭起間,燕奇突然發覺,不經意間,郝貴妃似乎隱隱朝自己這邊望了一眼,眼神微微一變後,這才沒有管床上裸著上身的景天奕,而是徑直從帶進來的食盒內取出一碗湯水,費力的將景天奕上身抬起並墊高後,一勺勺的先送入自己口中,然後喂入到景天奕的嘴內。
似乎是故意的一般,郝貴妃喂的過程緩慢且細致,每一口都特意選擇了燕奇能夠全觀的角度,而且明明就一滴也沒有從景天奕的口中流出,她還要在喂完最後一口後,妖嬈的撩了一下絲毫沒有散亂的頭發,取下自己身上的絹帕,給景天奕的嘴角和前胸仔細的擦拭了許久,然後這才去放下了空碗,取過嬪妾留下的東西,開始給景天奕擦拭起身子來。
濃濃的挑釁味,就算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牆壁,也如此準確無誤的直傳到燕奇的心中。
看著郝貴妃給景天奕那如同演戲一般的擦拭過程,燕奇微微心中一歎:“原來她隻是想給自己示威來著。但是,又何苦兜如此大的圈子,她隻要給自己顯擺一下,隻有她能夠帶自己來見到景天奕一麵,然後百般刁難挖苦,最後再爽約自己,豈不是更容易的多嗎?”
看著被郝貴妃“伺候”中的景天奕,燕奇突然一股悲從心來,他忽然感到景天奕頗為可憐,就算是他最看重的妃子,在他不知情的狀況下,也隻是將他當做一個顯擺的工具罷了,更不要說,那些正在他的背後隨時準備露出獠牙的老臣宿將們,換做是自己,與其醒來麵對那一切,還真不如就這樣一直什麽都不知道的躺下去還來的好些。
“唔嗯。”突然,燕奇不知道是自己眼花還是幻聽了,郝貴妃手中仔細擦拭著的景天奕的右手,突然就這樣伴隨著這樣的一聲,微微抽動了一下。
但是,跟燕奇立刻驚呆截然相反的,仍在繼續擦拭的郝貴妃卻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似的,放下了景天奕的右手,繼續擦拭起別的地方來。
燕奇趕緊再度定睛看去,景天奕放下的手卻沒有了反應,再加上郝貴妃鎮定自若的這種表現,一瞬間,燕奇不自禁的以為,這都是因為燭光昏黃的緣故,再加上自己過於期待景天奕好過來,所以產生的幻覺。
可是,還不等這個“錯覺”夯實,景天奕就又發出了清晰的一聲,徑直的打碎了燕奇的自我推測:“好冷。”
郝貴妃這次沒有再強自鎮定,而是趕緊放下了手中的毛巾,一邊拉過一件外衣給景天奕披上,一邊趕緊請罪到:“陛下,是水涼了嗎?”
然後,就在燕奇的注視下,剛剛還躺在床上如同一具木頭的景天奕,就這樣在稍稍的活動了一下手腳後,在郝貴妃的攙扶下,緩緩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看著眼前的一幕,燕奇雙眼圓睜,腦回路一下子有些跟不上了。
“朕又睡了多久?”景天奕似乎很不適應現在宮室內的亮度,微微用手遮擋了一下眼睛。
“陛下又睡了八個時辰,所以妾身又給陛下您喂了醒神湯,好讓您能夠活動一下身子。”郝貴妃趕緊幫景天奕將已經要滑落的外衣給披好。
“太早了。過於頻繁的話,被發覺就會耽擱整個計劃,下次還是久些吧,朕的身子受得了。”雖然嘴上這樣說,但是景天奕還是很快有些晃悠悠的從床上起身,自己穿起衣服,然後在床下嚐試著走了起來。
“妾身知錯,下次一定會注意的。”郝貴妃想要攙扶景天奕,卻被景天奕給拒絕了。
“計劃進行的如何?”景天奕輕揉著有些麻木的手臂。
郝貴妃臉有喜色:“陛下病重昏迷的消息經由太醫院流出後,那些有叛逆之心的老家夥們果然都坐不住了,而那些嬪妾也的確是有用,很快就給她們的家裏送出了消息。在確認過幾次後,叛逆們就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
聽到這裏,燕奇的腦海中已然平地驚雷。
景天奕微微皺眉:“確定無人起疑嗎?”
郝貴妃應答流暢:“有幾個起疑,但是隨著他們計劃的順利進行,很快就沒人在乎了。而且,按照陛下的吩咐,在您還未返京前,拱衛京畿的禁衛和禦林軍已經任由叛逆們用借口調防完畢,單就這一點,就足夠讓他們興奮不已了,更不要說,北征撤回的那幾萬‘殘軍’的狼狽,更是讓他們歡欣鼓舞,幾乎已經無人去顧忌太多了。”
“北征的傷亡如何?”景天奕似乎放心下來。
郝貴妃此刻的應對精明幹練,全然不是平日那副倨傲自大的模樣:“多虧陛下事先的那些演練,而且副將們當晚調配得當,所以隻因為大水而損失了中軍的前鋒營三千餘人。
不過,正因為如此,再加上東軍和西軍都配合得當,‘潰敗’有序,所以前線帶回的戰報就如同陛下一開始預定的那樣,中軍因水淹和敵軍的突襲而主力損失殆盡,而東軍和西軍也因為急於救駕,晝夜馳援導致警備盡失,中敵軍口袋陣而致主力大損,三十萬大軍,僅餘十三萬不足。
而那些明麵上‘被殲滅’實則暗中分散調回的大軍,則已經整合完畢,都在原計劃的位置藏身待命,隨時都可以進京勤王。”
聽完郝貴妃的敘述,燕奇已經顧不得察覺郝貴妃與平日截然相反的表現,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幾乎徹底的讓他感到,之前半年多在自己腦海中構築的那個“真實的”世界,正在急劇的土崩瓦解。
景天奕語氣間似乎頗為遺憾:“那就好。隻是可惜了,為了讓那次大水襲營更逼真些,不得不損失了一軍的精銳,而為了讓戲更加深入,從而讓謹慎的舒兒能夠徹底相信,朕不得不放棄了最好反攻大漠的機會,倒是讓那幫沒腦筋的北方韃子沒來由占了便宜。”
聽到這裏,燕奇幾乎無法自製,恨不能立刻衝出去,立刻將景天奕給劈於掌下。方能夠消去此刻心頭的憤懣。
“那隻是一時而已,等陛下肅清內患,收服北境隻是旦夕之間罷了。”郝貴妃那滿臉的諂媚,在燕奇看來,怎麽都如同赤~裸~裸~的譏諷一般。
景天奕似乎還沒忘記什麽:“對了,舒兒來侍疾時,沒有對朕的病情有所懷疑吧?”
“……陛下,妾身尊太後懿旨,沒有傳召雲妃來侍疾。”郝貴妃似乎早就料到如此,片刻的猶豫後,立刻自如的應對到。
“什麽……”景天奕立刻眉頭一皺,看似好像要爆發一般,但是,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一片雲淡風輕到:“也罷,舒兒那麽聰穎,要是讓他發現了什麽,反倒是偷雞不著了。”
景天奕和郝貴妃後麵還在說些什麽,燕奇已經無眼再繼續看下去,雙眼緩緩閉上的同時,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在劇烈的湧動著——趕緊讓他從這裏離開,逃離這個不屬於自己的是非之地。
景天奕何時又重新陷入昏迷之中,郝貴妃又是何時將燕奇從偏殿內放出並解除限製,燕奇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燕奇,郝貴妃盡管一心的高興,但是不知為何,原本一臉的譏誚,卻突然轉為了平靜。
郝貴妃揮退了奴才們,在燕奇的對麵緩緩的坐了下來。
“這樣的滋味,不好受吧。”幽幽的,郝貴妃輕輕一歎。
“你已經達到目的了,接下來要怎麽做,讓我消失嗎?”燕奇已經沒有了繼續跟她扯皮下去的心情和耐心。
“我與陛下,從小在羅老師的身邊學習,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卻不料隻是因為你姐姐的一次到來,改變了這個過程。可是,從剛才陛下的應對,你也應該明白了,無論我做過什麽,哪怕之前孩子的事件,陛下都會原諒我的,因為,陛下心中真正喜歡的人,是我。
而且你也看到了,母後寵我,陛下一直慣著我,即使我對你做了種種的為難陷害之事,陛下也一直輕縱我,從沒有真正的處罰過我,反而是你,陛下一直做著保護的姿態,但是又真正護了你幾次?他隻是做做樣子騙你罷了!你要知道,我們郝家,與陛下,才一直是真正的利益共同體,是捆在一塊的,而你們任家,則是陛下一直以來要對付的心頭之患,你現在明白了吧,他一直防著你呢。
就算當年將你姐姐弄進宮來,封為皇後,也隻是為了製衡你們任家,而至於後來發現此路不通,這才又將你弄進宮來,也隻是不得已而為之舉,畢竟在你父親眼中,你才是真正的心頭肉掌中寶。
陛下畢竟是英主,在他的心目中,江山社稷永遠都是第一位,無論他喜歡的我,還是虛與委蛇的你,都隻不過是這錦繡河山之後的一抹點綴,隻要危及到陛下的江山哪怕一點,也都會被立刻抹除,永無例外。”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有感而發,還是實在無人可吐,郝貴妃似乎忘記了自己麵對的是燕奇,竟然就這樣將自己的心事娓娓而來,絲毫沒有半分的矯揉造作,期間神情或黯然或神傷,或榮耀或自信,隨著講述的內容而在臉上眼中起伏著,跌宕著。
盡管在燕奇看來,這似乎隻是一個柔弱的女人在跟自己吐槽著心愛之人,看上去跟童妃對自己的閑聊內容無二,但燕奇此刻也隻是心灰意冷罷了,而不是腦袋已經短路,他非常明白,經曆了今晚的這一出,郝貴妃此言結束,自己的終焉也許就要到來了也說不定。
不知為何,剛剛還滿心無欲無求的燕奇,突然湧起了強烈的求生之念,自從進入這個世界之後,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厭惡死亡過,他可以死,但絕對不是此時此刻,更不可以死在這個女人的手中!
小東子依然沒有任何的消息,不過,燕奇也已經不對他抱有任何的期望,畢竟玉陽宮的守備,他已經親身經曆過了,不要說是小東子,就算東方不敗親臨,也不可能……不,要是東方不敗的話,應該會有點機會吧。
“隻要你答應我,離開這裏,不要再出現在宮裏,我今天可以放你離開。”之前郝貴妃繼續在囉嗦些什麽,燕奇並沒有入耳,但是唯獨這句話,卻像是一個晴天巨雷般,令燕奇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到底什麽意思?!”燕奇直視郝貴妃,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驚訝。
“就像字麵那樣,我讓你走,離開後宮,怎麽辦的我不管,你能答應嗎?”郝貴妃臉上一片雲淡風輕,但是眼神卻無比的珍而重之到。
轉瞬之間,燕奇立刻就明白了緣由:玉陽宮守備已換,郝貴妃無法像過去一般恣意妄為,與其破釜沉舟,不如借坡下驢,緩住自己,徐徐圖之,隻要不沾染到她自己的身上,怎麽都好,等到離開了這個玉陽宮,她有的是辦法能夠做到,唯獨今天此刻,在這個玉陽宮,是絕對不能做的。
“我答應你,不過,這需要些時間。”燕奇已經明白過來,既然都是演戲,那怎麽做怎麽說,都已經無所謂了,隻是能夠更逼真些,才會讓郝貴妃麵子上更好過些。
“半月為限,再多,就不可能了。”郝貴妃“大度”到。
燕奇立刻醒悟了後麵的潛台詞,原來父輩們的反擊,已經緊迫如斯,怪不得小東子今早竟會那麽的著緊讓自己趕緊考慮逃離後宮。
“好。”燕奇也沒有料到,隻是這一個字,就能夠讓他這樣悄然離開玉陽宮。
當站在玉陽宮外的警戒範圍外麵,與小東子三人會合,燕奇仍難以確定,一切竟然就這樣發生了。
回首著玉陽宮,那深深夜色中巨獸一般潛伏的所在,不知為何,燕奇突然心頭一片清明。
“少主,咱們該回了。”麵對小東子的催促,燕奇緩緩回過頭來,低頭走在最前麵。
一陣蕭索的秋風乍起,吹的地麵浮塵飄飄,幾乎迷了燕奇的雙眼,燕奇的腳步微頓,突然隻感到心頭一陣翻湧,無數的畫麵化作一絲愁緒。
燕奇並不想哭,但是眼中的淚水卻就這樣不受控製的潸然而下,瞬間便淚流滿麵……
燕奇的離宮,被定格在三天後的淩晨時分。
這三日是怎麽過的,燕奇已經全然忘記了,但幾日裏唯一受累的,則是禦膳房送膳的小太監,一日裏要跑五趟也不止,要不是小東子每天二兩銀子的偷偷給著,恐怕嘴都要歪到天上去了。
不過按照燕奇大哥的計劃,為了不引起懷疑,這三日裏,千雲殿的一切都一如往常。
回過神後,知道春蘭等人一定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受到牽連,燕奇頗有些無奈,但是小東子勸他,等渤海王登基後,總會有辦法赦免的,燕奇明知道這種事遙遙無期,但也隻好就這樣安慰著自己。
為了免得自己不小心露餡,這幾日裏,燕奇除了去太後殿裏請安之外,都盡量躲在寢殿不見外人,大家對這個主子的情緒也早就有了了解,也就沒人多懷疑什麽。
三日的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離開的這一刻。
離開前,燕奇主動止步,在千雲殿內外繞了一圈。
變裝的燕奇,在夜色中悄然的走過住了這許久的地方,心裏麵久久不能平息。
在小東子的再三催促下,燕奇終於走出了宮門。
燕奇的大哥的確神通廣大,燕奇走出千雲殿宮門的一刻,那守門的侍衛就如同瞎子一般,徑直將他和小東子當做了空氣似的。
一刹那,燕奇感覺之前小心翼翼的自己就像個傻瓜一樣。
看著小東子的背影,燕奇舉起了右手,雖然感到有些遺憾,可是離開前,他必須有些事情需要了斷,否則的話,他恐怕一輩子難安。
就在燕奇要動手時,察覺了什麽的小東子已經回頭,看著燕奇的手勢,小東子一臉戒備道:“少主,您這是?!”
“我有一件事必須要現在去做,不要想阻止我,我保證不會耽誤今晚的逃脫,你在約定的地點等我,我一定準時到達,可以嗎?”雖然是詢問的方式,但是燕奇的語氣卻異常堅毅,絲毫沒有要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