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的呼吸都停住了。

    她雙腿繃得筆直, 渾身肌肉緊張, 腦袋微微仰起, 才不至於讓鼻子被捂在他肩窩。

    在被沈休雙臂環繞住的一瞬間, 她的大腦就已失去作用，過了不知多久才開始緩慢恢複轉動。

    身處的懷抱熾熱如火爐, 胸膛寬而堅韌，外衣的麵料略有些粗糙, 磨得她下巴微微發麻。

    輕之又輕的呼吸間, 能嗅到他發間隱約的薄荷氣味, 清涼, 卻叫她滿臉發燙。

    越過眼前的肩膀, 她看見墨藍色的天空邊緣泛著紫紅, 被漆黑的樹影遮擋了大半，枝葉縫隙間漏出的路燈光照得她眼暈。

    世界安靜極了, 能聽見遙遠的馬路上偶爾有發動機的嗡鳴臨近而後遠去，樹葉在風中悉悉索索。

    還有耳邊急促的呼吸聲。

    和撲通撲通, 幾乎連成一線的心跳。

    陶然很快便發覺僵硬的身體開始發酸，支在身體兩側的雙手也輕輕顫動。

    她緊張地眨著眼睛, 猶猶豫豫，捏住了沈休的衣角。

    “陶然……然然……”沈休低聲喃喃。

    “嗯？”陶然幾不可聞地應道。

    沈休沒再出聲，更加用力地將她抱緊了一秒, 鬆開雙手。

    陶然抿著嘴，迅速退後了一隻腳的距離，兩隻手背在身後緊緊握住。

    她低著頭, 視線隻在兩人的雙腳間來回逡巡。

    沈休的手落在身側，攥成拳又鬆開，反複了幾次，他終於開口打破平靜：“我……我回去了。”

    陶然的手指在背後絞得更緊。

    她抬起頭，哪怕臉頰像著了火一般發燙，仍將視線與沈休相對。

    “好、好好休息，路上小心。”她用耳語大小的聲音說道，然後繃著臉，上前踮起腳抱住沈休。

    沒等沈休反應過來，她已經鬆手退了回去，頂著酡紅的臉，扯出一個緊張又短促的笑，轉身小跑離開。

    沈休臉上的驚訝化成笑容。

    他站在原地，看著陶然的背影漸遠，抬起右手稍稍一揮，無聲道了句“再見”。

    陶然一路衝回家裏，手忙腳亂打開大門竄了進去，然後將門重重關上，整個人好像耗盡了力氣一般，背靠在門上喘氣。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至今還懵著，怎麽都反應不過來。

    “哎呀，然然回來了。”在一樓廚房間收拾餐具的保姆高姨走出來，看見她後，有些驚訝地問道，“你怎麽臉這麽紅呀？沒事吧？”

    陶然趕忙搖頭：“沒事沒事，我剛剛跑回來的。”

    “沒有什麽急事，做什麽要跑呢。這個天氣出一身汗，容易著涼的，當心點。”高姨關切地念叨著。

    同樣在一樓休息的哥哥陶陶也走出房間，忍不住蹙眉：“這麽大了，還跟小孩子似的，不穩重。”

    陶然吐了吐舌頭，一點都沒有生氣，反而止不住笑，道：“好啦，我知道啦。”

    她說著，換上拖鞋，小鳥一般蹦蹦跳跳地往二樓走。路過高姨和陶陶時，她還一人贈送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陶陶被驚得險些沒站穩，回過神來更覺得無奈。

    走回房間的路上，他還能聽見陶然清脆的聲音在屋子裏回蕩：“爸爸媽媽，我回來了——有沒有想我啊——”

    房間裏，顧錦歪靠在躺椅上，好奇地看著他搖頭歎氣的樣子，問：“怎麽了？”

    “是然然，她回來了，莫名其妙的，特別興奮。”他坐在顧錦身邊，眉毛因為不解而向中間聚攏。

    顧錦笑：“總比之前每天都沒什麽精神要好。那副精疲力盡的樣子，你難道就不擔心？”

    陶陶還是搖頭：“你沒看見她剛才的樣子，不對勁。”

    “能有什麽不對勁？”顧錦斜睨他。

    陶陶沉吟半晌，道：“說不上來，你看到就知道了。”

    於是第二天，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餐時，顧錦看到了陶然的“不對勁”。

    動作輕快像是踩著舞步，嗓子眼總含著甜甜膩膩的曲調，臉上的笑容就像刻上去了，怎麽都不見消失，時常抓著手機翻看，兩頰偶爾還會泛起淺淺的紅暈。

    總之，整個人都似乎籠罩在某種特殊的氛圍中。

    一頓早飯結束，陶陶悄悄將顧錦拉到一邊，眉梢一挑，意思是：我說的沒錯吧，陶然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顧錦點點頭。

    陶陶又開始發愁，琢磨起來。

    片刻之後，他忽然一愣，動作一頓，然後猛地將顧錦拉回房間裏，關上門。

    他張了張口，眼神有點茫然，仿佛不可置信的樣子，道：“然然這是，談戀愛了嗎？”

    “八|九不離十吧。”顧錦道。

    陶陶的表情嚴肅起來。他靜默了一會兒，遲疑問道：“和誰？難道是那個沈休？”

    他想起前一天晚上，陶然來消息說不回家吃飯，就是為了和沈休一起。

    再結合她出門時還挺正常，回到家後就截然不同，這麽一想，和沈休肯定脫不了關係。

    陶陶想明白了，臉色也跟著變了。

    “沈休……”他緊皺雙眉，不滿道，“一個還沒什麽成績的小演員？然然怎麽能跟他……”

    他連“戀愛”這個詞都不願意從自己口中說出來。

    顧錦覺得有些好笑。

    陶陶平時是個多麽理智的人啊，有時候冷靜得讓他的下屬懷疑，他是否具有常人的情感。

    在這種時候，碰到與自己家人有關的事，他竟會一反常態，如此感情用事。

    她道：“演員也沒什麽不好吧，我看他長得就挺好。”

    “哼，長相？長相有什麽用？”陶陶撇撇嘴，“又不能當飯吃。”

    “可是演員不就是要靠長相吃飯的嗎？”顧錦笑著看他。

    “真正的好演員靠的是演技！”陶陶反駁。

    顧錦挑眉：“聽陶然平時所說，他演技也挺不賴呢。”

    陶陶頓了頓，接著道：“就算這樣，演員也不是一個正經工作。”

    “那你覺得怎麽樣才算是所謂的‘正經’工作呢？”顧錦微微搖頭，卻沒等他回答，而是道，“我都不知道，你竟然還會有這種想法。人家憑自己能力掙錢，合情合理合法，哪裏就‘不正經’了。”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陶陶自知理虧，語氣先軟了幾分。

    顧錦毫不客氣地直說：“你就是嫌人家沈休配不上我們然然嘛。”

    陶陶歎了口氣，點頭承認。

    顧錦歪著腦袋看他：“其實沈休身上的優點也不少啊。除了長得帥身材好，作為演員有演技也有發展潛力，從然然那裏能感覺到，他性格也還不錯，挺穩重的。還有，前幾天不是還爆出，他是國立大學畢業的學霸嗎？我覺得挺好的呀。”

    陶陶想了想，還是搖頭：“娛樂圈太亂了，然然那麽單純，要是被他哄騙利用了，怎麽辦？”

    “那你想怎麽樣呢？”顧錦也輕歎，問道。

    陶陶沒說話，但那抿著嘴唇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在做什麽決定。

    顧錦對他十分了解，神色也跟著嚴肅了幾分。

    她道：“如果是爸媽，他們會做什麽嗎？”

    “嗯？”陶陶對她的問題有些不解。

    顧錦道：“當初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爸媽有做什麽嗎？”

    “沒有，”陶陶愣愣地道，“你怎麽突然——”

    “在別人看來，我那時候也一定是一個很不適合你的人吧。”顧錦打斷他，“離婚，帶著個孩子，工作也不算穩定，連工作室都是在你的幫助下才開起來的。那個時候，爸媽甚至然然一定都擔心過，如果我隻是利用你該怎麽辦，如果你付出了那麽多，卻仍然會受到傷害該怎麽辦。但是，他們做了什麽嗎？”

    “那不一樣……”陶陶急忙道，“你那麽好，性格、能力、品行都很好，晏晏也那麽可愛——”

    “但你總歸有可能被拒絕、被利用、被傷害，是不是？”

    陶陶艱難點頭。

    “你爸媽有做什麽或說什麽嗎？”

    搖頭。

    “對陶然來說，且不管到底那個人是不是沈休，她喜歡的人，一定是無一處不好的。她現在可能沒有辦法保持絕對的理智，但是她已經是成年人了，爸媽也教育了她這麽多年，我相信，她基本的是非判斷是有的。你若有擔心，可以直接對她說，但無論她怎麽選擇，那都是她的人生。還是說，你覺得自己以愛的名義粗暴幹涉，是正確的？”

    陶陶忽然笑了，揉了揉額頭，道：“你說的對，我簡直昏頭了。”

    顧錦笑著挽住他：“你放心，然然永遠是我們的小妹妹，她永遠有我們做她的後盾。”

    陶陶眨眨眼，重新打起精神：“沒錯，我們要好好盯著。如果那個沈休或者別的什麽人膽敢欺負她，絕對要叫他們好看！”

    坐在飛往首都的飛機上的沈休忽然打了個噴嚏。

    兩人話題中的另一個主人公陶然，則正約了牛導演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