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請問, 是不是有一位陶小姐預定了包間？”

    牛緯走進燈光明亮, 處處都是淺胡桃木色家具的咖啡廳, 一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服務生卻微笑道：“您是牛先生吧？請跟我來。”

    一身製服平整幹淨，皮鞋踏在地麵上都沒有什麽聲音, 這裏的服務員就與別處不同。

    室內飄揚著輕盈悅耳的鋼琴聲，氣氛格外輕鬆, 牛緯腦中盤旋的各種雜念, 甚至在他不知不覺間就放下了大半。

    在踏進咖啡廳正門前一刻, 他還在琢磨前一天晚上接到的許翼成的電話。

    牛緯不知該驚還是該喜。

    自從去年沈休參演過的那部劇中途流產後, 許翼成就再也沒找過他拍戲了,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沒能處理好劇組裏的事情, 惹惱了他。

    眼見沈休迅速躥紅，他既覺得與有榮焉, 又不免惋惜。

    如果當初沒有那個魏亭亭出幺蛾子，說不定他就是拍出了沈休作為演員出道後的第一部戲的導演了。

    當然, 說實話，這個念頭他也隻敢自己偷偷想一想。像許翼成這樣的富二代玩票似的拍出來的劇, 說不定反而會成為沈休的黑曆史。

    這一次，許翼成說是他的朋友陶然要投資拍劇，他既驚喜自己還能搭上他們的關係, 又有些擔憂具體的情況。

    他對陶然的印象還挺深的，那時候在劇組整天跟在沈休後麵轉，和許翼成的關係也很親近, 看起來也是個家裏條件十分優越的千金。

    那時候看起來，可不像是對拍戲有多少興趣的樣子。也不知道她和沈休關係，現在如何了。

    他向來十分有自知之明，以沈休如今受歡迎的程度，自己是沒機會為他拍戲的。這次肯定和沈休沒太大關係。

    想來，圈子裏分分合合的大約都是那麽回事，恐怕這位“陶小姐”是換人了。

    不過說來說去，這些與他都沒什麽關係。

    這段時間裏，他隻零零星星接了些影視廣告的小活，收入不過勉強糊口。管他老板們是什麽想法，隻要付夠了錢，他就拍。

    這麽下定了決心，牛緯敲開門，走進了包間。

    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除了許翼成和陶然，還有一個年輕女孩子，和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的男人。

    牛緯一瞬間想到了麵試。

    他笑容滿麵走上前，向許翼成和陶然伸出手：“許先生，陶小姐，好久不見，兩位越來越有氣勢了。”

    這話雖然是恭維，但也不算完全的假話。

    至少陶然的變化的確令他吃驚——她今天穿著一身職業風格，看起來成熟了許多，身上的學生氣幾乎褪盡了。

    一旁那個陌生男人則極有眼色，拿來菜單，請他點咖啡。

    簡單寒暄了幾句，服務員送上咖啡，包間門關上，氣氛隱隱嚴肅起來。

    陶然微笑道：“牛導，可能許翼成已經跟您提過了。今天請您出來，是有個項目想和您聊一聊。”

    “哎哎，您說。”牛緯豎起耳朵。

    陶然卻從包裏拿出一份策劃書，遞給他。

    比他預想的要正式得多啊。

    他暗自感歎，翻開了策劃書。

    漫畫改編，都市言情，輕鬆搞笑，投資額——

    咦，這個投資額，是不是有點低啊……

    牛緯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卻被陶然察覺。

    她問道：“牛導，有什麽問題嗎？你可以直接問我。”

    牛緯條件反射般抬頭，露出看不見眼睛的笑，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

    陶然定定地看著他，上身前傾，雙臂支在桌麵，語氣鄭重：“牛導，我是十分認真地想要做這部劇的，不是為了玩票，不是為了打發時間，更不是為了討好小明星。”

    ——許翼成聽到這，表情有點無奈。

    “我作為投資人，想要投資回報率，所以不會無限製地往裏麵砸錢。坦白說，請您來，也是考慮到節約成本和性價比的。您不妨再仔細看看。”

    聽到這一句不算好聽的大實話，牛緯反而心裏踏實了不少，滿臉的討好諂媚也收起了大半。

    他默默點頭，繼續看下去。

    薄薄的兩頁紙，他卻整整看了半個小時。

    “這個項目，有風險啊。”牛緯長歎著，說了一句話。

    那個年輕女孩表情有些不樂意，陶然卻無所謂地笑道：“所有的投資都是有風險的。”

    “但這個風險不小。”牛緯認真分析道，“別的不說，就是這種仿照動漫模式的短劇集形式，就是市場上幾乎從沒出現過的。觀眾可能的反應，無法預料。至於題材本身，不算出彩，還需要看到劇本才能具體判斷。”

    陶然點點頭，又拿出一本裝訂整齊的材料，放在桌麵上推到牛緯麵前：“這是我們目前準備的劇本，不介意的話您可以現在看一些。”

    牛緯再一次感到驚訝，陶然的準備十分齊全。

    “好。”他不多說，從第一頁開始看起，速度極快看了前三集，便把劇本合上。

    陶然微微睜大眼睛，等待他的反應。另外幾人也目露期待。

    “這個劇本不行。”牛緯毫不留情地道。

    陶然和另一個男子的表情還算平靜，那個年輕女孩忍不住開口：“您才看了這麽一會兒就說不行？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啊？”

    牛緯笑笑，道：“故事的結構是有的，但是情節太平，缺少起伏，也沒有什麽亮點。”

    “可這就是日常類的故事啊，哪有那麽多起伏？”

    “觀眾要看的可不是一般的故事。”牛緯道，“題材再怎麽日常，要把它拍成吸引觀眾的電視劇，就成了戲劇。是戲劇，就要有衝突起伏。可能因為題材風格的原因，這些衝突不會太過誇張，但也絕不可能就是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電視劇、電影作品跟漫畫小說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陶然止住了還想插話的那個女孩，道：“牛導，麻煩您教一教我們。”

    牛緯擺擺手：“您太客氣了。其實，這道理很簡單，隻問問你自己，把你一天的生活拍下來放給你看，這樣地地道道的‘日常’，你願意看嗎？哪怕是現在直播吃飯呢，人家也得挑選餐廳、化妝打扮的吧？”

    那女孩鼓著臉不說話。

    “所以，看似最簡單普通的故事，才是最難的。”牛緯敲了敲劇本封麵，“不過這劇本格式什麽的還挺專業，基本功挺紮實。”

    陶然笑了，指著那個一直沒怎麽出聲的男人道：“劇本是這位馮編劇改編的。至於漫畫原作者……”陶然轉頭拍了拍那個年輕女孩，“就是這位大羽小妹妹了。”

    雖然剛剛將劇本批評了一番，牛緯卻也好不尷尬，張口就誇：“兩位都年少有為，了不得！”

    陶然接著道：“牛導，您剛才說的都很有道理，可是我們幾人畢竟比不上您專業，我十分誠摯地邀請您參加，為我們提供更多專業性的指導。”

    牛緯歎了口氣：“陶小姐，我就直說吧，我真的不太看好。”

    陶然平靜追問：“除了劇本以為，您還有什麽一定不看好的理由嗎？”

    “這個風格，這種劇集長度，在國內市場上前所未見。”牛緯搖頭。

    “也不算是前所未見吧，”陶然道，“您還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曾經非常火熱的情景喜劇嗎？還有這幾年熱度一直持續的幾部美劇？”

    牛緯挑眉：“哦？沒想到陶小姐還有這樣的野心。”

    “什麽野心？”陶然眨眨眼：“我就是覺得這幾部劇作的成功，應該能提供不少正麵的參考意義吧。”

    牛緯失笑：“是，的確，但是有的成功是不可複製的，需要綜合考慮市場和觀眾的接受能力。”

    陶然也笑：“牛導的意思是，要跟風拍攝現在市場上最火的題材，仿照當下最火的模式，是麽？”

    牛緯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這也是為了降低投資風險。”

    “那我有一個小小的疑問，”陶然道，“您怎麽確定現在最火熱的題材就是可以複製的成功呢？”

    牛緯一愣，竟然被問住了。

    “當然，我能明白您的意思，隻不過這種傳統的做法不適合我。”陶然坦白，“我沒有那麽多資金可以投入，沒有那麽多渠道與傳統劇集爭奪市場，所以，看起來劍走偏鋒的方式，恰好是我需要的。”

    牛緯點點頭，承認她說的有道理。

    陶然道：“眼下，這是一片沒有人涉足的領域，如果成功了，就是開辟了新的市場，如果失敗……”

    她頓了頓，展顏一笑：“失敗了，不過是我的投資打了水漂罷了。您又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牛緯看向眼前這個年紀還太輕的姑娘，她的眼神是那麽堅定而無畏。

    他忽然想起自己剛入行的時候，也曾滿懷理想，堅信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自己做不到的。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起，變成現在這樣的？

    他有些想不起來了。

    他此刻心裏隻有滿滿的鬥誌。

    是啊，他有什麽可怕的？

    大不了，就再拍一部爛片罷了。

    牛緯一拍桌子，高聲道：“好，我拍了！”

    陶然正要叫好，他又笑嘻嘻湊過去：“那老板，我這工錢要怎麽算呀？”

    對麵四人一愣，大羽更是叫到：“你這人怎麽這樣！”

    牛緯“哈哈”一笑，向陶然伸出右手：“老板，祝我們合作愉快，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