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浦市電視台的某間辦公室裏, 此刻一片靜悄悄。

    忽然間, 紅褐色的實木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走了進來。

    二月份天氣還正是冷的時候，他額上卻亮晶晶地冒著一層汗, 雙肩也微微垮著，看起來十分疲憊。

    木門在他身後“哐當”關上, 掛在門上的嶄新的塑料牌上寫著：《萬物唯聲》製作組（籌）。

    不過此時, 恐怕要將“籌”字換成“愁”，才能更貼切地體現出他們的狀態。

    那個男人走到沙發邊重重地坐了下去，端起麵前茶幾上已經冷掉的茶水，猛地灌了幾口。

    其他人互相交換了視線, 一個年輕的小姑娘站起來, 捧著暖水壺, 滿臉小心地對他道：“程導，您要不要加點熱水？”

    程暉把杯子往她那邊推了推，說了聲“謝謝”。

    眾人稍稍鬆了口氣, 一人開口問道：“程導, 台長找你說什麽了？”

    程暉看著他們緊張的神情，心情更加沉重, 歎了口氣，道：“你們應該能猜到吧，我們這個節目組恐怕快要被撤了。”

    “要撤？”問話的那人聲音不禁高了一些，“可是，可是我們花了那麽多錢買的節目版權, 難道就這麽全扔了？我們準備了這麽久，所有環節幾乎都設計好了，也全都不要了？”

    “準備得再好，找不到合適的人，節目推不出去，賣不起價，就算勉強做出來又能怎樣呢？”程暉道，“還不如早點抽身，做點別的。”

    那些人表情都是一變，有些是擔心，有些則反倒輕鬆了。

    程暉看在眼裏，沒說什麽。

    他也知道，這回是自己判斷失誤，拖累了同組的同事。

    《萬物唯聲》的節目形態來自國外，程暉無意間看到之後，覺得很有意思，也有爆點，於是加班加點做出了節目計劃。

    這個節目的規則實際上相當簡單。來自娛樂圈各個領域的明星藝人隱藏真實身份，登台演唱並進行比賽。勝者繼續，敗者則揭露身份，退出賽程。在他的計劃裏，這些平日總會展現各個維度魅力的藝人們，在不露臉的情況下登台獻聲，僅僅依靠聲音作為唯一的標尺，讓觀眾和粉絲聽到他們聲音的力量。

    想象一下，當一個本靠演技出名的演員，卻在這個節目中展現了不同一般的演唱技巧，那麽在他的身份揭露時，他將會給人多大的衝擊，對明星本人的形象又會有多大的提升！

    這分明是一個雙贏的結果！

    看了他的計劃，電視台的管理層也都不免心動。

    說實話，在各種網絡電視台、自媒體的衝擊下，傳統的電視台如今的地位實在堪憂，收視連年下滑。原本是娛樂圈最大的渠道方的他們，現在的身份幾乎倒轉，反而還要將自己的節目通過網絡平台推出去，向其他平台方交渠道費。新浦市電視台這幾年一直挖空心思，想要重新掌握主動權，《萬物唯聲》看起來正是個不錯的機會。

    所以很快，程暉便在台裏的支持下，建起了節目製作組，花了不小的價錢買下了節目的版權，用心策劃節目各個環節。

    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竟然在邀請節目嘉賓的時候碰了壁。

    這個節目的嘉賓共有兩類。一類是評委，他們需要對表演做出專業的評價，同時也要負責烘托節目氣氛。另一類則是“參賽者”，就是那些需要戴上麵具“隱姓埋名”與其他嘉賓比賽的藝人。

    評委容易找，參賽的藝人卻少之又少。

    這正是程暉在策劃節目時未能考慮到的地方。

    國內的娛樂圈環境與國外是有不少差別的。

    就拿《萬物唯聲》原版所在國家來說，那裏的娛樂圈有極專業和細致的細分市場，不同細分市場之間有清晰的界限，很難跨越。同樣是唱歌，偶像就是偶像，歌手就是歌手，偶像派與實力派之間壁壘分明。樂壇和影壇之間的差異更不用說，二者之間幾乎有一道天塹。《萬物唯聲》這樣的節目，卻是將不同市場接連起來的通道。偶像可以在這個節目中盡情展現自己的歌唱實力，走向實力派歌手的道路。演員也可以通過這個節目嚐試接觸樂壇。

    但國內的情況則不同，隨著粉絲經濟的發展，藝人們想要獲得高關注、高回報，反而需要將自己打造成一個偶像，通過個人魅力吸引粉絲，對於專業的追求則遠沒有那麽高。所以對於大部分國內的藝人來說，會唱歌、聲音不錯就足夠了，他們不需要獲得專業的認可，不需要額外展現這方麵的能力。更何況，國內歌壇近來一直有些萎靡，關注度天然地便低了許多。

    程暉和節目組中的人聯係了許多藝人。當紅的出場費太高，他們請不起；願意參加的，又多是沒什麽知名度的n線，不說歌唱的實力，光是節目效果就不足。至於少數各項條件都能滿足的，一聽他們要全程直播不修音，便退了大半。

    這件事一拖就是一個多月，年前便建起的製作組，如今卻推動不下去了。

    電視台的管理層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程暉帶著一幫人這樣浪費時間，終於按捺不住，提出暫停節目的想法。

    程暉既失望又無奈，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整個製作組也和他一樣，無心繼續做下去了。

    就在這一片沉悶的安靜中，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剛剛給程暉倒水的那個姑娘接起了電話，小聲道：“您好？”

    她的聲音在偌大的辦公室裏清晰可聞：“是，我們這裏是《萬物唯聲》節目組。”

    程暉心頭一動，忍不住抬眼看過去。雖然知道節目十之八|九會夭折，但辛辛苦苦策劃的節目，哪裏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他總還是會抱有那麽一絲期待。

    萬一呢？萬一能做呢？

    隻見那姑娘忽然抬起頭，視線有些茫然地轉向程暉，口中結結巴巴地道：“您、您說您是華夏演藝經紀的王樂彬？”

    華夏演藝經紀？

    程暉眨了眨眼，腦袋裏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這不是陶氏集團下屬的經紀公司的名字嗎！

    王樂彬……這個人的名字有些耳熟……是誰的經紀人來著？

    程暉還在搜尋記憶，那邊那個姑娘已經將電話從耳邊移開，一手捂著話筒對他道：“程導，他說他的藝人對我們節目有點興趣，要找負責人。”

    程暉在原地愣了一秒，然後幾乎跳了起來，衝到電話旁，緩了口氣，道：“您好，我是《萬物唯聲》節目組的策劃兼導演，程暉。”

    “程導，您好。”電話那頭傳來的嗓音禮貌卻平靜，沒有過多寒暄，他直入主題道，“我帶的藝人沈休對這個節目有些興趣，不知道您能否再提供一些相關的信息，我們希望可以做一些更深入的了解。”

    “哦，沈休啊……”程暉下意識地重複了一聲，接著，他看見自己的那些同事們一個個露出傻乎乎的目瞪口呆的表情，他自己也不由地睜大了眼睛，雙手緊緊握住電話聽筒，道，“沈休？是那個國立大學的沈休？”

    “對，是他。”王樂彬的聲音聽起來仍然冷靜，“請問您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完全沒有！”程暉站起身來，滿臉放光，道，“您說，您需要什麽信息？我們節目組會以最快的速度提供給您。如果您有什麽問題，也可以隨時和我溝通！”

    王樂彬停頓了一下，道：“那就先麻煩您將更具體的節目策劃與協議書發給我一份吧。”

    程暉連連答應，萬分熱情地結束了通話後，大手一揮，道：“我們最新的策劃呢？還有合同模板。趕緊的，給王經紀人發過去！”

    然而一時間沒有人理會他，所有人都在問：“是沈休嗎？沈休要參加？”

    程暉笑得雙頰鼓鼓，卻還是擺了擺手，道：“先別忙著激動，這事還沒定。”

    話雖如此，但是沈休對節目感興趣，可能會參加，對於瀕臨解散的節目組而言，就已經是一個絕好的消息了。

    程暉反複叮囑助理，將完整的策劃發給王樂彬，然後便拉開門，大步走出去。

    他要找台長！他們的節目說不定還有希望！

    ……

    兩天後，程暉帶著助理坐在了王樂彬的辦公室裏。

    在他們對麵，王樂彬將打印裝訂好的策劃與合同擺在桌上，禮貌道：“合同和節目方麵，我們有一點小小的要求。”

    程暉的心略微沉了沉。

    其實那天掛了電話後，他就隱隱有些後悔自己表現得太過激動，讓人一眼就能看穿自己這邊遇到了問題，自己幾乎是拱手讓出了主動權。

    他恢複往日的沉穩，道：“您請說。”